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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从叶适治统与朱熹道统的区别谈起

2014-03-21郄丙亮

安顺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事功道统诗学

郄丙亮

(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关于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学界有以下三种意见:一是叶适推崇 “四灵”、“尊唐崇律”[1];二是叶适主张取径晚唐,进而 “臻乎开元、元和之上”、“参雅颂、轶风骚”,找到向上一路[2]186;三是叶适推崇陶渊明和韦应物等人的冲淡自然、意境高远[3]。第一种意见认为叶适将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分开,实际上肯定了审美独立于道德之外的价值;后两种意见实际上认为,叶适诗学兼重审美价值与道德价值。学界的研究虽然不断趋向科学化,但给人的总体印象莫衷一是,甚至相互矛盾。其中的主要原因是,研究者对其事功治道统绪于诗学思想的影响重视不足。叶适诗学思想的事功统绪性,即 “《诗》统”,从属于其 “治统”,与程朱 “道统”诗学截然不同。

一、“治统”中的 “《诗》统”

叶适是永嘉事功学派的集大成者,这是刘氏 “大儒”之论的内涵。在注重诗歌创作的道德价值方面,叶适的诗学思想与程朱理学有相似之处。但叶适的事功学与程朱理学的道德价值,却属于不同的 “道”统体系。前者是事功学派的 “治道”统序,后者是宋代理学家的 “道统”谱系。要讨论叶适诗学的主导倾向,首先要弄清叶适 “治统”与程朱 “道统”的区别。

叶适的 “治道”,即 “唐虞三代之道”或曰 “周道”,排除曾参、子思、孟子的心性学说后,包括先秦传统儒家的 “治统”和孔子在内的 “学统”。孔子所传 《六经》体系只是 “学统”,而不是 “治统”本身[4]176-189,正如何俊所说:“《六经》本身不是道,不是儒家的精神本身,而只是述道,是对儒家精神的记载,真正的道、真正的儒家精神乃是三代之治。”[5]258因此,叶适心中的 “道统”是经世致用、经理世务的三代 “治道”统序,即 “治统”。这个 “治统”就是传统儒家尧、舜、禹、文、武、周公的三代 “治统”,孔子所传 《六经》的 “学统”只是传述 “治道”的文字形式。叶适反对程朱等独得 “道”之真传,其事功之学就包括三代 “道统”和孔子 “学统”,排除程朱心性之说,则 “道”有 “所共由之途”。由此看来,叶适的事功治道体系不是对程朱理学的简单否定,而是对其排他性心性学说在传统儒学性理基础上的扬弃。叶适事功 “治统”发扬程朱理学 “道统”中从尧到周公具有实际世务经理性质的圣人事业,抛弃了子思、孟子等人空疏迂腐的心性趋向。程朱理学道统中并非没有经世致用的因素,但朱熹等理学家的理论逻辑谨守从繁琐细密的正心功夫到外部事功的严格顺序,在实际的政治运作中显得力不从心。叶适 “治道”统绪继承并突出强调了程朱道统中的经世致用因素,是从主流理学中推出的更有实用价值的学术新义[6]67。简言之,叶适的事功治道统绪,是对程朱道统谱系的纠偏补弊。

受学术上纠偏思路的影响,在诗学思想上,叶适也对理学家独得道之真传的狭隘给予了纠正。他推崇孔门 “因物以讲德,指意不在物”,因此认为杜甫 “穿花蛱蝶点水蜻蜓”与程颐 “云淡风轻榜花随柳”皆体现了悟道之趣。将程朱之 “道”中的心性排除后,看到的是程门与杜甫等传统儒家 “学统”一样的悟道旨趣。理学家在诗歌中重道德而轻审美,叶适认为程颐与杜甫的诗歌都有悟道之趣,在与理学家求得道之 “共由之途”的同时,对诗歌的审美价值也提出了要求,这一点在他的 《习学记言序目》中有集中的阐述,他以 “《诗》统”来统一古体诗与近体诗的价值标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

二、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

叶适晚年隐居水心村后,其事功 “治道”思想走向成熟,开始建构 “治统”体系,其诗学思想也上升为 “《诗》统”。在 《习学记言序目》中,叶适将 “古诗”视为反映“治道”的雅正之体。他说:“孟子言 ‘王者之迹熄而 《诗》亡,《诗》亡然后 《春秋》作’。……然孔子时人已不能作诗,其后别为逐臣忧愤之词,其体变坏;盖王道行而后王迹著,王政废而后王迹熄,诗之废兴,非小故也。自是诗绝不继数百年。”[7]700可见,“古诗”是周代的 《诗》集及其具体诗作。它代表了 “王道” “王政”之 “迹”,即三代“治统”的诗学呈现,是代表三代 “治道”的雅正之体。但“古诗”亡后,《春秋》出现,后人 “已不能作 《诗》”,屈原愤激怨望的辞赋有失雅正,完全合乎三代 “治统”的诗歌已不可再现。因此,叶适反对时人兼通 “古诗”与 “后世诗”,他说:“人或自谓知古诗,而不能知后世诗,或自谓知后世诗,而不能知古诗,及其皆知,而辞之所至皆不类,则非也”[8]701。所以叶适认为,诗歌应以 “《诗》统”为标准,将 “古诗”之意贯穿于 “后世诗”的古体与近体之中。在 《习学记言序目》中提到 “《诗》意”“辞意”“古人意”“古人之统”,其实就是 “《诗》统”的不同表述形式。在对周 《诗》之后的 “后世诗”的提倡中,凸显了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兼重的诗学主导倾向。

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表现在对 “汉魏以来”诗歌,包括建安至南朝古近体过渡阶段的诗歌,以及对 “唐诗”的评价中。但叶适认为学习这一时期诗歌,既可以“涵濡道德,发抒心术之所存,与古诗庶几”;又可以 “抑扬文义,铺写物象之所有,为近诗绳准。”[9]700“汉魏以来”诗歌既有为理学家需要的 “古诗”的道德心术,又有诗人“抑扬文义”需要的近体 “物象”铺写。前者是宋代理学思潮对诗学的自然渗透,是 “可与学者共由”的道德价值;后者是诗学领域审美价值的必然要求,也是叶适对理学家重道轻文倾向的纠偏补弊。对 “汉魏以来”诗歌的提倡,体现的是叶适 “治道”统绪下 “《诗》统”观念对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的兼重。为此,他推崇吕祖谦 《吕氏文鉴》“上接古诗,差不相异,可与学者共由”的选诗标准,“而从之者少”正显示了兼重审美价值的诗学观念与当时理学家偏重道德价值的巨大差异。

叶适学术是对程朱理学的救偏补弊,在诗学思想领域也是如此。在宋代理学家诗学总体上 “志道忘艺”的趋势下,对诗歌审美价值的忽视成为普遍现象。因此,叶适诗学道德与审美价值的兼重,不仅表现在对 “汉魏以来”诗歌的总体评价中,而且表现在对建安至南朝古、近体过渡诗歌的具体评价中:“张衡 《四愁》虽在苏李后,得古人意则过之。建安至晋高远,宋齐丽密,梁陈稍放靡,大抵辞意未尽。唐变为近体,虽白居易、元稹以多为能,观其自论叙,亦未失 《诗》意,而韩愈尽废之,至有 ‘乱杂蝉噪’之讥。此语未经昔人评量,或以为是,而叫呼怒骂之态,滥溢而不可御,所以后世诗去古益远,虽如韩愈所谓‘乱杂蝉噪’者尚不能到,况欲求风雅之万一乎!”[10]701“张衡 《四愁》”“建安至晋”“宋齐”“梁陈”正是前述 “汉魏以来”的诗歌,所谓张衡 《四愁》所得 “古人意”正是古诗的道德心术,而建安至南朝趋向 “丽密”“放靡”,重视魏晋文的自觉带来的诗歌本位意识的不断加强,叶适称之为 “辞意”。“古人意”与 “辞意”即是 “《诗》意”,是近体形成以前诗歌的两个特色,体现了叶适道德与审美兼重的古体诗价值标准。

叶适要求诗歌兼重古诗的道德教化和近诗的审美价值,不能因为传述古意而过于刚健粗豪。他在比较 “唐人”与杜甫、王安石的绝句创作时说:“七言绝句,凡唐人所谓工者,今人皆不能到,惟杜甫功力气势之所掩夺,则不复在其绳墨中;若王氏则徒有纤弱而已。而今人绝句,无不祖述王氏,则安能窥唐人之藩墙!况甫之所掩夺者,尚安得至乎!”[11]707杜甫七言绝句以才学锻炼为工,过于豪健,掩夺了古诗其怊怅述情的婉转曲折,而王安石绝句与杜甫一样,以才学为诗,用典无痕,较之杜甫诗大体相同,只是显得 “纤弱”而已。叶适所理解的 “古诗”之意,与韩愈、杜甫开启直到王安石、黄庭坚及江西诗派等宋诗派不同,他反对在近体中直截的暴露道德教化和自身穷愁险怪之情,反对 “以豪气言诗”,而是在 “物象”描写中,“抑扬文义”(偏重于 “抑”),以春风化雨般的比兴寄托方式婉转述情,将诗歌的道德价值在审美愉悦中尽情展现[12],这就是叶适所说的诗之 “古意”,这在除杜甫、韩愈之外的“唐诗”中有充分体现。从前述叶适元白近体的评价看,他提倡 “开元、元和”诗歌,当也是在道德价值之外,强调审美价值的体现。

三、对叶适诗学思想主导倾向研究矛盾性的解析

叶适认为,诗歌应以 “《诗》统”为标准,体现 “古人意”与 “辞意”,即兼重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这是叶适诗学思想的主导倾向。但是为什么学者对这个主导倾向的研究结果莫衷一是,甚至互相矛盾呢?其主要原因是,学者没有对叶适 “治统”于诗学思想的影响给予足够的重视。叶适 “治统”是对程朱理学 “道统”的扬弃,寻找宋代“可与学者共由”之 “道”,即 “治统”,它是对宋代主流理学的纠偏补弊。与这一 “治统”到 “道统”的纠偏路径一样,叶适的诗学思想,即 “《诗》统”也是对程朱述道诗学的纠偏补弊。

有学者认为,叶适对 “唐诗”的推崇,包括揄扬 “四灵”对晚唐诗的学习,体现了对诗歌独立审美价值的重视。其实不然。叶适 “《诗》统”兼重 “古人意”(道德)与“辞意”(审美),这从他与理学家对 “汉魏以来”诗歌的不同态度中可以窥见。在评价汉魏到南朝古近体过渡阶段以至中唐元白的诗歌时,他都是兼重道德教化价值和审美愉悦功能的。在除去杜甫、韩愈开启宋诗一派之外,包括“四灵”所学晚唐诗、中唐元白诗在内的 “唐诗”,叶适都是兼重道德与审美价值的。

叶适提倡学习 “汉魏以来”诗歌、“唐诗”,直接针对就是理学家以道遣词造成的诗情、诗味的丧失,所以他才重视 “《诗》统”之一端 “辞意”,即诗歌的审美价值,推崇 “唐诗”,包括晚唐诗的委婉述情。在实际的诗学理论表述中,他注重诗歌的辞藻、音律等外在形式的精工本色,加之叶适出身地永嘉,自古以来具有重文传统,所以才造成学者对叶适诗学主导倾向的误解。如果学者注意到他提倡 “汉魏以来”诗歌、“唐诗”的现实直接针对性,以及他本身的传统儒学身份,注意到他强调诗歌的辞藻、音律等锻炼之工是理学家过分强调道德价值的产物,注意到其诗学思想源于学术思想的纠偏特征,在评价其诗学思想主导倾向时,就不会失之偏颇。

为纠正当时理学家偏重道德理性造成的诗歌质木无文,他起初推崇学习晚唐的 “四灵”,而后感觉到 “四灵”后学的境界狭窄,道德价值有所削弱,于是转而推崇刘克庄 “参雅颂、轶风骚”的风格,要求诗歌应 “臻乎开元、元和之上”。叶适晚年,在 《答刘子至书》中要求刘之至重视诗歌的雕琢锻炼,使 “内外两进,未可内外两忘”,并极力推崇陶渊明这位道德与审美集大成的诗人[13]553-554。这些都体现了叶适诗学兼重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的主导倾向。

结语

叶适诗学思想主导倾向兼重道德价值与审美价值。学者的研究结论之所以出现莫衷一是,甚至相互矛盾的现象,其原因是,对其事功 “治统”于诗学思想的影响重视不足。叶适的事功 “治统”是对程朱 “道统”的救偏补弊,其“《诗》统”也受这一路径影响,是对当时理学述道诗学的矫正。只有充分注意到叶适诗学的直接针对性,才能正确把握其诗学主导倾向之所在。

[1]张健·崇古与崇律:对南宋后期两种诗学取向的历史考察[J].北京: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6).

[2]王水照,熊海英·南宋文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王祥·叶适的诗论[J].沈阳:沈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3).

[4]张义德·叶适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

[5]何俊·南宋儒学建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6]钱志熙·论浙东学派的谱系及其在学术思想史上的位置——从解读章学诚〈浙东学术〉入手[J].北京:中国典籍与文化,2012(1).

[7](宋)叶适·习学记言序目(下)〔M〕,1977.

[8](宋)叶适·叶适集(中)〔M〕.北京:中华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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