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韵学津逮
——张闻玉《古音学基础》学术意义
2014-03-20汤序波
汤序波
(西北师范大学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兰州 730070)
声韵学津逮
——张闻玉《古音学基础》学术意义
汤序波
(西北师范大学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兰州 730070)
声韵学过去被称为“天书”,但它也是“小学”的核心。对于有志于古代学术的同志而言,必须要有所掌握。张闻玉教授对天文历术和小学两个领域,一直深有研究。其新著《古音学基础》,尤其适合初学者,是学习和掌握声韵学的不二之选。
章黄学派;汤炳正;张闻玉;古音学基础
先祖父汤炳正先生乃章黄后劲,20世纪30年代,他曾担任过太炎先生创办的“苏州章氏国学讲习会”声韵学主讲教席。为了给他作学术传记,我从80年代起,即开始研析文字、声韵、训诂之学,过眼的中外学者所著的“声韵学”方面的书,少说也有一二十种,这些书水平当然是参差不齐(有些人连门都没有入,竟奢谈“音学”初阶,令人咋舌),若论适合初学者,窃以为北京华文出版社2012年8月出版的贵州大学张闻玉教授的《古音学基础》,当为不二之选。
张教授系黄季刚先生高弟张汝舟先生的入室弟子,在天文历术与小学两个领域的研究,已走在当下学术界前列。他被誉为“当代当之无愧的古代天文历算学大师”,许多大学都请他去开过专题讲座,连日本也请他去传授。南昌大学聘他为兼职教授,每年为该校国学班讲授为期一个月的古代天文历术课程。今年5月6日《香港商报》封面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他讲学的盛况。关于声韵学,他全面传承了章黄绝学,并有所发展。他的这本《古音学基础》,我以为最大特色就是“简明实用”,操作性强。
声韵学过去被称为“天书”,是“小学”的核心。刊刻《十三经注疏》的阮元曾说:“义以音生,字从音造。”太炎先生有过形象的比喻,他说:“文字的形体,如人的肉体;文字的意义,如人的精神;而文字的声音,如人的神经,他总括形、义,贯通百体,起着支配全身的作用。”声韵学所以难学,林尹在80年前写的《中国声韵学通论》“自序”中言:“声韵之学,闇而不章,一入歧路,至有晧首穷年,终不得解。”这确为至理。窃以为张著是一部津逮初学方便入门的好书。作者行文举重若轻。全书分“声韵基础”“中古音分析”“上古音介绍”三章,重点在第二章。著者说:“要系统学习古音,中古音是枢纽,可以上推古音,下推今音。且唐宋时期,韵图、反切,渐臻完备,材料丰富,历代研究者无不从此入手。掌握了中古音,上古音就容易突破。”这是指点迷津之说。以我个人学习声韵学的体会,这门学科难就难在其有一套专门的术语。如果我们不弄清楚这套术语,根本无法升阶入室。《古音学基础》正是对声韵学史上五十二个重要的术语作了清晰而精当的解释,并配以二十余张图表说明,使读者一目了然。如关于“声韵”与“音韵”,究竟有何不同?张教授讲得最为透彻。他说:“‘音者,声与韵相合之谓。'这是语音学的解释。远的不说,清初以来,顾炎武有《音学五书》,毛先舒有《声韵丛说》,江永有《音学辨微》,段玉裁有《六书音均表》。到近代,章太炎先生门下人黄季刚先生有《音略》、《声韵说略》、《声韵通例》,钱玄同先生有《文字学音篇》。其‘声与韵相合为音'的概念是绝无混淆的。合言之,为‘音学'、‘音略'、‘音篇';分言之,为‘声韵'。段氏所谓‘六书音均(韵)',是指六书古音的韵部。同样,《中原音韵》是依据中原音系统的韵书,不是其他。后人误以为与今人之‘音韵'同,实乃附会。”这确为至论。过去,我曾发现对这二者即使章黄门下的学人,也有人混用不清的。我曾问过先祖父,他主张用声韵学为宜。我们知道:声母、韵母是研究汉语语音的传统术语,在对音节进行分析的时候,音节前一部分叫“声”,后一部分叫“韵”。因此研究字音的声与韵的音学又可以叫声韵学,如叫音韵学就不准确了。那么如何会产生这种现象?著者说:“将中国的音学(声韵学)称之为‘音韵学',是近代所谓‘西方东渐'后的新说。瑞典汉学家高本汉有研究中国音学的文字(1915),三十年代赵元任等翻译过来,汉文书名就是《中国音韵学研究》。其后,张世禄先生有《中国音韵学概要》,罗常培先生有《中国音韵学导论》,王力先生有《中国音韵学》,这自然是源于高本汉的。”这里且说句题外话,我以为“小学”(即汉语言学)发展到清季分蘖为两大支:传统一派以章黄为代表,而现代派引进欧美元素(理论),代表人物是马建忠、赵元任,1949年后这一派因占尽天时地利而暴得大名,掌控学术。以至王力先生在《黄侃古音学述评》一文中认为黄氏学说,“毛病百出”“前后矛盾”“一无是处”。我看后惊出一身的冷汗。黄氏之学,不是我这藐予小子所能评判的,这里且给读者推荐许嘉璐的《黄侃先生的小学成就及治学精神》(收《训诂研究》第一辑)。不过,我认为我们既然要研究传统语言学,章黄的一些方法还是更靠得住些,西方的原理最多不过是参考,万不可喧宾夺主。当然,如果是研究现代语言学,那确实不能忽视西人的方法。
著者关于许多术语的解说很是精妙。略举几例。如“改切要点”,著者说:韵书上的切语是中古音,到今天已发生很大变化。主要变化,一是中古全浊声母消失;二是全浊的上去转为全清上去;三是尖音转为团音;四是卷舌音的形成;五是入声消失。因了这些变化,中古音的切语今天切出来的音就有很多不符,有点神秘莫测。著者根据以上五项音变,拟定五项反切法则:一是“由于全浊声母消失,入声消失,‘下字定韵调'的规律只用于上声、去声了。至于平声的阴阳,决定于上字的清浊。上字清音注阴平,上字浊音注阳平”。二是“如果上字是平声全浊,下字是上去,注全清去声”。“如果上字是平声擦音全浊(匣、邪、禅),下字是上声,改注去声。”“如果下字是平声,上声是全清去声或次清‘晓、心、审'去声,要查《反切上字表》确定这个字的字母”。三是“如果上字是精系,下字是细音, 注j、q、x,不注z、c、s”。四是“如果上字是卷舌音,下字韵母是细声,都注洪音(齐注开,撮注合)”。“又,下字是卷舌音,上字韵母是细音,都注细音”。五是“入声的次浊注去声,全浊注阳平(例外很少),其他凭直音”。我以为读者只要审记这五项反切要法,即可解决反切上的一系列问题。又如什么是“等呼”,著者说:“宋元的韵图有两呼四等,简称‘等呼'。两呼,就是开口呼,合口呼。四等,就是同一声、同一声调在韵图中分为四类字(一等字、二等字、三等字、四等字)。等呼是等韵中最重要的概念,声韵学家对‘等呼'的认识也不一致。我们对等呼的解释是根据黄侃先生的论断为依据的。”解释何其清楚,学术渊源也讲清楚了。如什么是“清浊”,著者说:“古音的清浊,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发音时声带振动带有乐音是浊音,声带不振动不带乐音是清音。”如什么是“声势”,著者说:“在同一发音部位,发音有不同姿态,韵书上叫做‘声势'。”如什么是“十六摄”,著者说:“《切韵》、《广韵》分韵甚多,等韵家把二百多韵归纳为十六摄。摄有总括之义。把一些主要元音相近、韵尾相同的韵归并到一起,就成为一摄。”
关于“阴阳入”,著者在“古音释名”部分作了专门的介绍。我知道它在声韵学上是一个老大难的历史问题。凡对传统中国文化有兴趣的人,我想都应该对此问题有所了解。这就好比你是个中国人就应该知道“五四”运动、就应该知道“九一八”事变一样。就我所知,对“阴阳入”韵部的处理,涉及有清以来两大学派别。一派以顾炎武、段玉裁、章太炎等为代表,他们根据先秦《诗经》等韵文阴入合用的事实,将入声并于阴声,不独立为韵部。一派以戴震、刘逢禄、黄季刚等为代表,他们根据中古的《广韵》系统,阳入二声相配,故将入声脱离阴声而独立为韵部,并作为阴阳对转的枢纽。前一派偏重从文献材料出发,叫考古派;后一派偏重从音理方面探讨,叫审音派。在古韵学史上,我以为考古派要靠得住些,当然,在考古的基础上进行审音是必要的,但决不能本末倒置。关于这个问题,著者有非常清醒的认识:“对汉语语音提出音理、音史、音证三者综合式方法当是弥补了传统语言学研究之不足,而又是切中时弊的,(在声韵学上)任何结论,必须按之音理则自然,考之音史则必然,验之音证则确然,才能得以成立。”
关于本书的图表,现在中华书局任职的白爱虎兄曾说:“昨晚又翻了一遍《古音学基础》,越觉得精彩,尤其是其中的图表,初无措意,现在实在觉得是精蕴之所在。”窃有同感。如“古韵诸家分部表”,列顾亭林、江慎修、段玉裁、江有诰、黄以周、章太炎、黄侃七大家,读者看了这张图表,对古韵分部的历史就一清二楚了,真是简明扼要。不过,我以为这张表还可以再增两家:一是宋代的郑庠,一是清代的孔广森。因为古韵分部肇始于郑庠,他在《古音辨》分古韵为六部,他是古韵分部的开山祖师,谈分部不得不提。孔广森在《诗声类》中分古韵为十八部,我以为他在古音学上的成就远比其同门段玉裁要高得多(段氏的贡献主要在文字学上),连汝舟先生也惊呼他为“天才”。这里再说说江有诰,王力的古音学说多承江氏之说,甚至发展到了盲目的地步。江说“无韵”,王多从之。其实,在江之后有的问题可以说已解决或接近解决,对这些学术成果,王理应斟酌吸收,不当再以“无韵”视之。
平时,我常向张教授请教学术问题。这里且说一例。有一次,我在季刚先生的一位再传弟子著的《古代汉语》中看到:“‘厂'乃‘庵'的异体字。”当时,我感到它们不过是“同音而已。不好说是异体字”,但也吃不准,就请教张教授。他说:“我不认为是异体字。《说文》‘籀文从干'。厈,山石之厓。与庵有别。上古同音,可通。中古一读an,一读han。”又说:“通假归纳为两条:同音通假,同声符通假。这里是同音(古音)通。就明白不是异体字。你的表述是对的。别署,也写作。就是‘一作'。”我知道,古音通假在声韵学上是一个难点,有人写过厚厚的几十万字的专书,也不及他所归纳出的这两条来的清晰。在《古音学基础》中,像这样金针度人的例子还很多。
【责任编辑 朱正平】
On Phonology:Academic Significance of Zhang Wenyu's The Foundation of Archaic Chinese Phonology
TANG Xu-bo
(Xianqi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Research Center,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730000,China)
Phonology was used to be called the“mumbo-jumbo”,but it is also the core of the Ancient Chinese philology.The people who are interested in the ancient phonology must learn it.Professor Zhang Wenyu has been deeply studying the two areas of astronomical calendar and Ancient Chinese philology.His new book,The Foundation of Archaic Chinese Phonology,is especially suitable for beginners and the best book to learn and master of phonology.
School of Zhang Huang;Tang Bing-zheng;Zhang Wen-yu; The Foundation of Archaic Chinese Phonology
H11
A
1009-5128(2014)01-0087-03
2013-11-05
汤序波(1960—),男,山东荣成人,西北师范大学先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主要从事先秦文学与文字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