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拍岸雪浪飞扬
2014-03-20刘兆林
●文 刘兆林
写下这题目,忽然发觉,和海涛在辽宁作协共事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这个极为普通的数量词,此时却意外发出耀眼的光芒和轰响。对于我这注定不会长寿的人,二十年,该多漫长。想想这五味杂陈的长路上,海涛该是我有话可以直说,并寄有期望者。在我们这个人多如蚁每天死一百万都难以见少的人口太大之国,一个微不足道的文人,能寄于另一个也足道不哪儿去的文人的期望,能大到哪儿去?不过是希望各自都能多写几篇别人并不当回事,自己却视若生命那种真正属于文学的文字来。而这种属于文学的文字,如小说、散文、诗歌、杂文,或文采与哲理兼备的文艺评论等等,是多种多样的,但属于具体某个人力所能及那种,就极少了。我自己那点可怜的微薄之力所能及的,不过是几篇不够分量的小说和散文而已。而最力所不及而又极看重的文学评论,就更当金珠美玉般的期待。二十余年来,接触较多的同事中,海涛是最有才力从事文学评论的。还有几位也颇具这方面才能,却都被突如其来的滚滚商潮席卷向天涯海角,连下落都不甚了了了,所以我便常于酒后或差旅途中,把带有朋友之情的期待同海涛说上一遍。不管他愿听不愿听,也不揣摸他心底烦不烦,就那么直率地说过许多遍。许多遍,其实也不过就一个意思:希望他成为一个有全国影响的评论家,不仅有思想锋芒,而且文采飞扬,享誉海内。我明白,谁也没权力要求谁往哪方面努力,我这样说他,不过觉着我们能够相互理解而已。海涛的经历、学历、阅历,早已显示了他这方面的不凡潜力和才华。他的学士学位是在外国语言文学系读来的,硕士学位是在中国语言文学系读来的,而且还曾负笈美国,在大学教过英语,学识之广,功力之厚,至少在辽宁文学界无出其右者。但海涛虽然也写评论,而且是些很洋气、很有品位和见地的评论,但其心志似乎并不专属此道。他有时会翻译外国诗,有时会去写散文,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他似乎突然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就像同时爱上了三个女人那样同时执著于评论、散文和译诗,并如河堤决口海水涨潮,接二连三抛出较大一批作品,形成一股海涛拍岸雪浪飞扬之势。
而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散文,虽然这并不是我最期待的。先后撞入我眼的有:《四姐在天边》、《三姐九歌》、《青铜雨》、《父亲的菜园,母亲的花园》、《故园白羽》、《故乡海岸桃花》、《在军营那边》、《苏联歌曲》、《西方美人之思》、《贝加尔湖与烟斗》、《美国的桃花》、《寻找男孩克拉克》、《纪恋列维坦》、《英格兰流年》等。不长时间里,海涛能让这样一批有气势的散文撞人眼目,使我情不自禁于春节给他发了封短信说:“作为朋友,我由衷向你祝贺。《青铜雨》等作品如真金实玉,美轮美奂,因此替你高兴,并促使我也更沉下心气,一同埋头耕耘,尽量每年都有一点好粮上市,即使成不了大地主——大面积土地的主人,也得成为自己名下那份责任田的名副其实的小地主——农民绝不能愧为自己名下那一小块土地的主人。”
法国哲学家萨特说过:“散文让世界广阔。”确实如此,真正好的散文不仅会见证我们生活与生存世界的广阔性与多样性,而且首先是写作者内心世界丰富性的生动体现。一个好的散文作家,他既要有超乎常人的生活阅历,还要有超乎常人的文化情趣,他的职责是向别人讲述自己的体验和感受。生活阅历和文化情趣的广度与深度,是散文创作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
海涛的散文,因他的阅历与学识决定,便具有了视角独特,视界开阔,勾古贯今,中西融汇,因而视力较为深远的特点。他的散文,不管题材大小,篇幅长短,每篇都可见到他童年少年与当下自身形影不离的诗情画意,还几乎每篇都有信手拈来的中外诗句,及努力借诗句着力点染的诗意。写到哪里,写到什么,他都没忘同自己加以联系。而且是,写国外一定对照联系国内,写国内,必定联系对照自己见到的国外,以及自己内心的情感。这些,是海涛散文最为可贵之处
对海涛散文的特色,已看到诸种说法。有说像不同于苏俄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的“银蔷薇”的;有说属手拄文明棍头戴礼帽者流的“绅士散文”的;有说书写了知识分子“难归的还乡之痛”的;还有说具有了对传统散文独特的突破之美的。不必苛求这些说法的对与错,所谓对错不过是个人的眼光不同而已,不可能有绝对的一致。所以我就不条分缕析地评说别人的评说了,干脆凭直觉语无伦次地说说海涛几篇有代表性的散文,和他这个人。
我确信文如其人这个老掉牙但至今老而不死,也死不了的说法。当然我不是指外在的文如其人,而是指本质上的。一个人的散文,他写什么和怎么写,真的是不由自主的,而是由他的经历和性格决定的;他的经历,差不多就是他的文化水平;他的文化水平加性格,差不多就是他的文章风格。海涛是著名的干旱少雨的辽西山地长出的一株生命力很强的茁壮苗木,他通过当兵走上见识外部世界的路,通过读大学脱离了自己的故乡,又通过文学,确切地说是通过散文,保持了同故乡终生难断的联系。
《青铜雨》虽弥漫着怀乡恋旧的亲情意味,其实更属个人经验的文化散文。对故乡稀贵如油的雨的祈求,塑造了以父亲为代表的辽西农民青铜般的雕像。而这些又都是通过对雨的东西方文化双重观照而实现的,这无疑得益于一个农民的儿子能够去美国留学受的文化融润。诗意,小说的描写手段,加评论的直述笔法,形成了这篇并不忠于散文者的散文风格。海涛忠于什么?诗?小说?评论?他重视的不是忠贞不二的忠于什么,而是重视什么可爱就去爱什么。所以在这几种文体他都不忠于前提下,加上他对散文也不忠于,而此阶段他又非常需要散文来帮助释怀,所以便动情而投入地与散文纠缠得最为热烈。于是他的散文便同时有了诗歌的诗性、评论的智性,及小说的人性(小说重视人物性格塑造)。用美国老师的话和中国古典诗句一同阐释中国农民对雨的心情,确实把辽西的旱雨书写得淋漓尽致成古青铜了,分量很重,色彩也古朴而不失光亮。这正应验了一种说法:对某事物的不忠反而可能实现对该事物的突破与发展。
《父亲的菜园母亲的花园》。拿美国的诗来说中国的事儿,不过侧重了中国自己的城乡对比,感情表达比其它篇朴实多了。但开头一段古代名诗名句的罗列,还是显铺张了些,有如想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那雪却过于飞扬反成了轻浮的泡沫。
《贝加尔湖与烟斗》和《故乡海岸桃花》。这两篇都是游记,一是游俄罗斯贝加尔湖地区而记,一是游辽宁的渤海湾绥中而记,都属乘美游心,把自己深厚感情溶于神交已久却初次相见的景物那种动情之记。中国现在已说得上是旅游时代了,人人都旅游,因而游记散文也铺天盖地,但像海涛这样把自己的灵魂也写进去,写得美而动情的不多。因为他与那景物神交已久,又动了真情,把自己的心灵也牵扯进去,所以写来写去,俄罗斯的贝加尔湖被他写成了苏武和汉人的北海,最终写成了他高海涛的海——海涛的网名已叫贝加尔海了。这样的游记没法不动人。《伊市河风》里虽然没有直接联系到他自己,但他对那里出生的最早飞天人加加林,和被流放到那里的十二月党人及他们的妻子们所投入的抒情笔墨,俨然他就是他们的战友和情人。
海涛的散文,不论怀乡恋旧的亲情篇,还是乘美游心的游记篇,抑或涉及中外也牵连自己的文化篇,都以汪洋恣肆的诗性抒发见长,每听谁赞美海涛才华横溢时,似乎也多指这一方面。有人称赞他这种用语风格有绅士风度,属绅士写作,他自己似乎也有点得意这种风度。我不免生出一点小家子气的想法:有才华是可以横溢的,才华横溢的风度也很潇洒;但不加敛束地肆意横溢,那潇洒,是不是会造成知识储备和语言资源的浪费呢?浪费资源可是一切事业难得久远发展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