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行长》
2014-03-19付颀
付颀
跃进分管支行的对公存款业务,但他这段时间不仅无心去拉存款,还不断悄悄将企业存款转到海南,城北支行存款完成情况每况愈下,多次遭到分行领导的点名批评。傅宇光对此感到十分恼火,但初来乍到,郑跃进又很少向他汇报存款工作,他一时也没办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
在分行召开的对公存款会上,唐副行长又点名批评了城北支行,傅宇光不敢吭声,散会之后赶紧夹起公文包准备一走了之,唐副行长在后边叫住了他:“小傅啊,你是怎么搞的?你们行地处经济繁华的城北地区,是吸收对公存款的黄金地带,可存款就是上不去,这个情况很不正常嘛。是不是你们支行有账外经营、截流转移存款的问题啊?”
傅宇光惭愧地摇摇头:“这个——我不大清楚。”
唐副行长不大高兴地说:“党委选你去当一把手,是因为你政治素质高,但你总是当外行可不行啊,闹不好将来会出大事,回去后你要好好抓一抓。”
回到支行,傅宇光独坐在办公桌前,想起唐副行长的那一番话,心里有点不踏实。
林茹敲门走了进来。“傅行,今天分行的会议有什么新精神吗?”
傅宇光苦笑着说:“分行开会哪一回没新精神啊?加速放贷是创新,银根紧缩也是创新,上级行永远是正确的啊。”
林茹笑道:“嗬,很少听到傅行发牢骚哦,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分行开会挨批了呀?”
傅宇光见林茹已经看破,便把今天在分行会议上被点名的事情跟林茹大致说了一下。
林茹说:“唐副行长的提醒确实很重要,要是真的有人吃里爬外偷偷倒腾行里的资金,那就麻烦了。最近我听说,咱们分行系统有不少支行都在给沿海特区拆借资金呢。”
“为什么要给那边拆借资金?”
“拿高息,给员工发奖金啊。”
傅宇光关心地问:“那以前咱们支行有没有把资金拆借到南方去呢?”
林茹说:“没有,以前的郭行长很保守的,从来没有过。”
“现在会不会有人偷偷往南边倒腾资金呢?”
“这不大可能吧,如果有人动资金,怎么可能不让你这个一把手知道呢?”
“噢。”傅宇光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傅宇光紧急召开了一次行长办公会,专题研究支行的对公存款问题。郑跃进向班子通报了支行近期的存款工作情况,傅宇光让大家分析一下存款上不去的原因。
郑跃进忧心忡忡地说:“最近有个新情况,我还没有核实,不知道说了合适不合适?”
林茹说:“哎呀,怎么这么 唆呀,有什么情况就快说嘛。”
郑跃进说:“我听说,最近市商业银行打着牛副市长的旗号,正频频与咱们行的存款大户富康医药公司接触,提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要把富康医药拉过去。”
总会计老谢着急地说:“那怎么行啊,富康医药在咱们行有四个多亿的存款,市商业银行要是真的把这户拉走,咱们的存款任务就更完不成了。”
傅宇光对郑跃进说:“现在各行之间争夺存款已经是刺刀见红了,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由我出面请他们公司的老总一起吃个饭,了解一下他们的意向,打听一下商业银行那边给了他们什么优厚条件,只要在分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们也尽可能满足他们。”
郑跃进问:“这么低三下四的,有这个必要吗?”
傅宇光笑着说:“世道变了,不是当年‘贷款为王的时候啦,现在谁有存款谁是大爷,只要能稳住存款,低三下四就低三下四吧。”
几天后,城北支行和富康医药公司的高层汇聚凯宾斯基国际大酒店。孙大头在左右随从的簇拥下刚一进门,傅宇光就赶紧迎了上去,握着孙大头的手说:“欢迎孙总一行光临,我是初来乍到,以后还得请各位企业家多多关照啊!”
谁知孙大头不客气地打着哈哈说:“傅行长,你主动请客我们非常高兴,不过,这个转存款的事嘛,是市领导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存款的事咱们今天就不要提了,大家高高兴兴吃个饭,好吧?”
傅宇光心里咯噔一下,按傅宇光过去的脾气,你牛你的,老子还不求你呢。但转念一想,咱不能随着性子来,既然是一场关系到城北支行生存发展的存款保卫战,怎么能还没开战就认输了呢。
傅宇光笑了笑说:“好,我们今天就是交个朋友,存款的事情,你不提,我是不会提的。”
孙大头摸着自己的大脑袋笑道:“哈哈,傅行长,行,你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咱俩看来有缘。”
酒过三巡,孙大头觉得这酒喝得轻松愉快,情绪甚好。他哪知道,傅宇光为了吃这顿饭是认真准备了功课的。
看到一瓶酒已经被大家干掉,第二瓶也下去了多一半,孙大头脸上现出红晕,话也多了起来,傅宇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假装随意地问道:“孙总是军人出身吧?”
孙大头惊异地抬起头,看着傅宇光问道:“嘿,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宇光笑道:“因为孙总身上有一股军人的冲劲,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孙总不仅当过兵,还上战场打过仗。”
孙大头啪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大声说道:“你这个傅行长还真有两下子啊,我打过仗的事,公司都没几个人知道,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傅宇光说:“因为我也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我和钻猫耳洞的战士们一起生活过一个多月,所以我能体会到,在战场上玩过命的军人与和平年代的军人有什么不同。”
孙大头眼睛放着光,问道:“你也到过老山前线,在什么地方?”
“我随军区记者组,在老山前线松毛岭一带采访过405高地争夺战。”
孙大头突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喊道:“我的那个奶奶呦,我就是守卫405高地那个‘钢四连的呀!”
说着他大步走过来,伸出粗壮的胳膊,一下子把傅宇光抱住,哽咽着说道:“战友哇,405高地的那一仗,打得太壮烈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倒是把傅宇光弄晕了。请孙大头吃饭前,傅宇光确实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他通过关系了解到孙大头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还负过伤。碰巧的是,傅宇光当年也上过老山前线采访,他深知从老山前线下来的军人,不论是否认识,相互之间都有一种战友情结,对同在一个战壕闻过硝烟的人都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于是他心里筹划好了一个“回忆部队生活、稳住富康医药”的计划。但他没想到,孙大头竟然碰巧就是“钢四连”的兵,更没有想到自己刚一提起老山前线,孙大头就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孙大头抓着傅宇光的胳膊爽快地说:“老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就惦记着我在你那儿的四个亿存款呢,是吧?”
傅宇光说:“哎,孙总,你刚才可宣布过,今天吃饭谁也不许提存款的事,你可违规了噢。”
孙大头笑道:“一高兴,忘了。得嘞,我正想罚自己一杯呢。”说着他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掉了。
傅宇光欲擒故纵地说:“算了吧,孙总,我也知道这件事你很为难。转存款的事是商业银行的贾行长找牛副市长做了工作,你作为市属企业,不服从也不行啊。咱们今天就是吃个饭,交个朋友,不要让存款的事扫了大家的兴。”
孙大头那股牛哄哄的劲头被傅宇光忽悠起来了,他瞪着眼睛说道:“哼,咱们都是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小娘们。牛副市长怎么样,我还就不把他当回事。这样吧,傅行长,今天我也不听牛副市长的,也不听你傅行长的,就听酒的。”
傅宇光有些糊涂:“听酒的?什么意思?”
孙大头扭头朝服务小姐叫道:“给我拿四个玻璃杯来!”
小姐迅速拿来四个玻璃杯,孙大头拿起桌上一瓶新开的酒,把四个杯子全都倒满,指着酒杯对傅宇光说:
“傅行长,你当过兵,知道部队喝酒的规矩,这个阵势你明白吧?”
傅宇光问:“是不是一人两杯,谁赢了听谁的啊?”
孙大头摇摇头说:“这四杯酒都是给你预备的,一杯酒一个亿,你喝下几杯,你就留下几个亿,剩下的我转给商业银行,算是给牛副市长一个交代,怎么样?”
这时林茹着急地说:“那可不行啊,我们傅行长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白酒,他根本就没酒量。”
傅宇光看了看桌上的四个酒杯,认真地说:“孙总,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噢。”
孙大头拍了拍胸脯:“当过兵的人,说话算数,就没有反悔那一说。”
傅宇光说:“好!”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杯连一杯地一口气喝了下去。他闭着眼、皱着眉,喝得很痛苦,他的脸迅速地由白到红,由红到紫,最后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
当他把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的时候,包厢里掌声雷动,连孙大头都高兴地拍着傅宇光的肩膀说:“行啊,兄弟,没想到你居然是海量啊!”
傅宇光盯着孙大头一字一顿地说:“说话算话,四个亿!”
说完,他就像一块门板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