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回忆录》中的意识重构主题
2014-03-18陈哲臻
陈哲臻
摘 要:《幸存者回忆录》是多丽丝·莱辛探讨“内心空间”的一部重要小说。在这部超现实主义小说中,意识重构是一个重要主题。主人公通过穿越现实疆界这种奇妙的体验,揭示了自我意识的演变过程,并最终认识到无意识对人格整合的重要性。
关键词:自我意识;个性化;超越;整合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1-0209-02
多丽丝·莱辛是英国著名的当代女作家,她的小说题材多种多样,对个体精神成长的关注是其小说重要的母题。《幸存者回忆录》创作于1974年,被列为莱辛最重要的“内心空间”小说之一。小说通过寓言式的现实主义书写,再现了社会母体中个体成长的精神主题。
故事发生在未来,因为某种世界性的灾难,城市生活陷入瘫痪。作为讲述者的“我”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一天一个叫做“艾米丽”的女孩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带到“我”面前,要求我照看,而客厅的那堵墙开始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开启,通过穿越这堵墙,“我”看到了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奇异图景,目睹了艾米丽的童年景象,以及各式各样不同的房间,并逐渐认识到墙外的现实世界与墙内的景象并不是毫不相干。
一、无意识的苏醒
荣格分析心理学通过探索分析无意识世界,帮助人们将意识与无意识世界进行整合,并“最终成为他自己,成为一种整合性的,不可分割的,但又有别于他人的发展过程”。荣格心理学说将“精神”(psyche)分为三个层次: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意识通过“个性化”(individuation)进程来达到自我意识,衍生出自我(ego),这是认识自我的关键途径。与之相反,个人无意识储藏的是“那些微弱得不能存留在意识之中的体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称为原型(archetypes),“从个体出生的那一天起,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就给个人的行为提供了一套预先形成的模式。”《幸存者回忆录》中的叙述者成为幸存者的经历,其实就是意识的自我整合历程。故事开始之初,作为叙述者的“我”在回想过去时说:“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有两种生活方式、两种生命、两个世界、它们并排共存,彼此紧密相连。可在当时,一种生活排斥另一种生活,我从不奢望这两个世界能彼此接通。”这“两个世界”是由客厅的一堵墙隔开的,墙外秩序崩塌的世界与墙内变幻莫测的世界。显然,墙外的世界是自我可以意识到和认知的世界,自我意识即存在于此。与之相反,隐藏于墙背后的则是经常被自我所忽略的,不能轻易被感知的象征自我无意识的世界。荣格认为,一个健康的人格必须是一个完整、同一的人格,它需要意识与无意识相互接受、相互适应。而“我”“认识到一种生活排斥另一种生活”说明,叙述者的意识和无意识还处于冲突、对抗的状态。
刚开始“我”把墙看成是“一只快要孵化的鸡蛋”,显然这时个人无意识还处于懵懂的阶段。而艾米丽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这个“意识之蛋所诞下的产物”。艾米丽到来之后,“我”几次在墙后的“个人的”房间里目睹了她作为女孩或婴幼儿成长的场景。在这些场景不管是艾米丽唠唠叨叨的母亲,严苛的军人父亲,或是柔弱无助的婴孩时期的艾米丽,都充满了压抑的氛围。在这些童年影像中,父亲无所顾忌地与小艾米丽玩“饶痒痒”的游戏,而母亲则对艾米丽充满了无端的厌恶:“艾米丽,你是个淘气的女孩,淘气,淘气,淘气,讨厌、恶心、肮脏、肮脏、肮脏、肮脏、肮脏、肮脏”。在莱辛的作品中,“饶痒痒”游戏是个重要的隐喻,与《野草在歌唱》中的玛丽·特纳一样,代表着孩童时期遭受的心理创伤(children trauma)。与此同时,这些伤痛记忆“连续不断地侵犯我的真实生活”,孩子的哭泣声和母亲的怨诉开始在我的耳边出现,此起彼伏,这意味着被压抑的无意识已经被唤醒,进入了自我意识的层面。
二、自我意识的重建
墙后面的空间是小说中关键的意象。叙述者一开始把这些空间分为“个人的”(personal)和“非个人的”(impersonal)场景。在她看来,“走进‘个人的就像走进了一个囚室……密不透风,受到局限”,而“‘非个人的场景……存在选择行动可能性的空间和认识”显然,这两个不同的空间代表了潜意识的不同层面。荣格认为,人的无意识不仅包含被压抑的往昔经验,还有关乎人格发展的潜能,以及更深层次的超越个人经验的集体无意识。在“个人的”场景里,“我”目睹了小艾米丽的遭遇,却无能为力。而存在于“非个人的”场景里的无人居住的房间则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如同“我”在空房间里试图通过重新粉刷房间里的墙壁和修理家具一样,“给一片混乱恢复秩序”(idem)。但是这些自觉性努力却没有获得回报,因为“我”发现:“无论我如何打扫、收拾……等到我再次走进那些房间时,一切又得重做一遍。在荣格看来,意识的进化是循环往复的过程,犹如一个圆圈,自我意识将不可避免地重复经历遗忘与记起的过程。
除了把时间空间化,艾米丽的成长历程在一定意义上也象征了对自我意识的探索。作为她的监护人,实际上正是“我”目睹了艾米丽的“个性化”进程。艾米丽初来乍到时,对“我”采取了表面顺从的策略,让“我”无所适从。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于一个十四岁女孩来说意味着威胁,只有采取这种态度才能被认可。可见自我(ego)这时候意味着封闭,防御。随后到来的青春期,艾米丽开始暴饮暴食:“她的嘴总是在动,咀嚼、品尝、吸收……甚至通过眼睛摄取信息也是吃的另一种形式”“吃”的行为象征着消耗,吸收,艾米丽的举动象征着自我对外界经验的渴求,与被认同的需求。这种自我意识的消耗在艾米丽长大并与杰拉德坠入恋情之后发生了根本转变。为了担起公社女主人的责任,维持与杰拉德的恋情,同时还要保护另一个孩子琼,艾米丽逐渐疲于应付:“在她内心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种致命的疲惫。”通过对艾米丽的观察,“我”逐渐意识到对外界经验的过度依赖,尤其是在一个文明和秩序分崩离析的世界,自我无法完成超越,进行人格的整合。
三、自我实现endprint
荣格认为,人格的整合(integration)需要两个步骤:人格各个方面的个性化,和超越功能(transcendent function);超越功能“是人格各个方面的最后实现,是原初的、潜在的统一性的产生和展开,是自性(Self)原型获得实现的手段”。随着叙述者的不断探索,墙后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我”在墙的后面发现了一个铺着地毯的六边形房间。地毯是没有颜色的,房间里的人忙着找出与地毯形状相符的布料填补空白使其焕发生机。在荣格看来,六边形是类似曼荼罗的形状,象征整体与和谐,而个体参与拼嵌“整体”的行为预示着人格“个性化的实现”。
墙后出现的花园,象征着叙述者对意识深层次的探索。“我”在腐朽的房间地板下面发现了忙碌的昆虫。这些自然的原始景象给了“我”启示:“我正在被引导……被掌控我生活的一只巨手握在手里”。与现实世界的混乱不堪相反,墙后的世界仿佛人类的伊甸园。来自无意识世界的声音开始以昭示的姿态对“我”显现,因为在那之后,“我”的视角变换了,开始从上面俯视所有的房间。最后一次走访花园,“我“来到了一个地下世界,看到了“园圃上面还有园圃,园圃底下还有园圃:赐予食物的地表变为两重、三重乃至无数重——大地充足、富饶、慷慨”。层层叠叠的园圃这个隐喻,象征着无意识的无限性,源源不断地地给自我以某种启发和灵感。这种生存的暗示在生活中变得愈加频繁,“仿佛那个地方正在向我们提供食物,维持我们的生命,并希望我们这一点”。此时对无意识的探索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因为“我”开始倾听它,在现实生活中思考它所带来的启示和信息。这意味着叙述者的意识与无意识已经超越了现实疆界,相互融合。
小说的结尾,墙终于消失,两个世界融合在一起,艾米丽、雨果“我”和杰拉德走进了呈现在巨大的钢蛋里的场景。艾米丽“大大超越了她本人”,黄狗雨果“也具备了它新的自我”,而“我”在这个场景里看到了一直在寻找的“她”,“她”即完整的人格(wholeness)的拟人化,正是“她”带领艾米丽和雨果“离开这个崩溃的小世界,进入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世界”。至此,叙述者结束了对自我的探索,在超越现实的无意识里发现了希望和可能性,完成了人格的整合,成为这场灾难的幸存者。
《幸存者回忆录》以科幻式的想象,为人们描绘了“自我”如何在崩溃的人类文明中幸存的蓝图,对现代文明生活有所启发:只有善于倾听无意识的声音,努力构建和谐同一的人格,才能最终促进个体的完善。这正是莱辛这部小说的寓意所在。
参考文献:
〔1〕冯川,译.荣格心理学入门[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2〕申荷永.荣格与分析心理学[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Hoberstroh, Patricia. “I” and “It” in Doris Lessings the Memoirs of a Survivor.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 A Quarterly Journal of Jungian Thought, 1986:173-187.
〔4〕Lessing, Doris. The Memoirs of a Survivor.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88.
〔5〕Pickering, Jean. Understanding Doris Lessing. Columbia: The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1990.
〔6〕Rubenstein, Roberta. The Novelistic Vision of Doris Lessing: Breaking the Forms of Conscious.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onis Press, 1979.
〔7〕Whittaker, Ruth. Modern Novelist: Doris Lessing.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88.
(责任编辑 王文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