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视野下的“美国衰落论”
2014-03-18王鼎杰
王鼎杰
美国内部的“唱衰”
纵观历史,不难发现,在美国历史进程中存在着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周期性地会出现“唱衰美国”的声音。其中,较为著名的“唱衰”有12次。
第一次出现在19世纪。此次“美国衰落论”分两个阶段,早期主要围绕奴隶制度进行抨击,南北战争后则逐渐转向对美国政界黑幕的抨击。
第二次出现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如外交领域:针对“孤立主义”的不良影响,断言美国即将落入一个轴心国统治的世界中,早晚被对方颠覆。
第三次出现在二战结束后。这一时期的“美国衰落论”针对苏联的迅速崛起,以检讨《雅尔塔协定》丢失了太多利益为理由,美国内部从学界到军界再到政界,出现了大规模的抨击言论,认为美国即将被苏东阵营包围、瓦解。
第四次是朝鲜战争期间出现的对国家安全的忧虑。此次“美国衰落沦”认为,美国在越来越难以独善其身,也越来越难以应对苏东阵营的挑战。
第五次是由于苏联人造卫星升空,制造技术落伍带来的恐慌。其时,美国从科学界到军政界,普遍认为苏联正全面赶超美国,并抢占未来战争的制高点——外太空。而美国却反应迟钝,即将重蹈当年陆权文明被海权文明超越的历史悲剧。
第六次出现于越南战争期间。当美军最终从越南撤军后,国内主流舆论一致认为,这是美国从未有过的战略性失败。美国既然连一个东南亚小国都无法击败,更难以应对苏联的挑战。
第七次是上世纪70年代经济危机引发的“唱衰”。“唱衰者”认为,以美国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即将因为能源危机而遭遇惨重失败,并且很难从中脱身。
第八次出现于上世纪80年代。此时,苏联在中亚、非洲频繁扩张,其积极主动的战略攻势,让“后越南时代”的美国和美军相形见绌。加之同时期日本、德国的经济扩张,引发了美国正在全面衰落的忧虑,甚至美国国内出现了《日本第一》等呼吁向日德学习的著述。
第九次出现于上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后,尽管美国成为冷战的赢家,但很多学者却认为,这个胜利是美国捡来的意外大奖。美国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难以长期维持,世界的多元化进程将加速前进,美国的霸权注定是短暂的。
第十次“美国衰落论”是在21世纪初、“9·11”发生之后。尽管美国的军事实力和军费规模在全球范围内都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优势,但面对恐怖袭击这种新安全冲击时,普遍的观点是,美军强大的常规战力将变得毫无用处,美国的本土安全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也将因此丧失。
第十一次“美国衰落论”是在第二次伊拉克战争之后。很多学者和媒体都认为美国已经陷入第二个越南泥淖,而俄罗斯在复兴,中国、印度、巴西在崛起,日本、欧盟、澳大利亚在重组。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美国即将迅速衰落。
第十二次“美国衰落论”是2008年金融危机引发的对美国的经济制度、发展前景、国民生活态度乃至价值观的全面“唱衰”。
“唱衰”背后的玄机
对前述横跨3个世纪的12次“唱衰”进行综合分析,就会发现,其涉及的内容非常全面,基本涵盖了社会、经济、政治、军事、国际政治、技术变革等多个领域。
如果从性质上归类,每次“唱衰”的内容无外乎以下几方面:
(1)美国政府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领域出现了严重的决策问题,即将自毁江山。
(2)美国经济即将被其他国家超越。
(3)国际关系发生巨大逆转,美国的超强实力成为双刃剑,即将激起海外反美大联盟的形成。
(4)新技术革命正在进行,而美国已经出局。
(5)美国人的价值观出了问题。
(6)美国内部的“孤立主义”幽灵,使得大部分美国人对海外事件和世界地理极其迟钝,这种无知早晚要付出惨重代价。
从时间点上分析,又会发现,前述12次“唱衰论”都出现在重大历史时刻。而从结果上看,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12次“唱衰”预言全部失败。相反,美国却经历了12次转型,国运蒸蒸日上,从而形成了“唱衰”言论与兴盛事实的巨大落差。
“唱衰”战略的解释
何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原因就在于,美国内部的这些“唱衰”言论,不是单纯地为“唱衰”而“唱衰”,也不是破坏性的“唱衰”,而是带有建设性的“唱衰”,是本着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进行的“唱衰”。这种“唱衰”往往有治愈和防患功能。因为这些“唱衰论”一般出现在美国即将面临巨大危机的前夜,或是危机已经来临的困难时刻,其中既有忧患意识的成分,也带有战略分析的内涵。而美国学派对战略家和战术家的区分,正在于前者的任务主要是发现问题,后者则为解决问题。发现问题在美国教育理念的地位,要比解决问题高。于是,在外人看来似乎是灭自己威风的“唱衰”,也就成了或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或壮士断腕、大力转型的代名词。
如米切尔对美国漠视空权的抨击,虽然当时没有产生效果,其本人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毕竟激起了一批先知先觉者为此进行努力,以致十几年后,美国就已经拥有了全球最强大的航空力量。如朝鲜战争期间的“唱衰”,直接促成了美国国家安全机制的大转型,并且让久拖不决的军费提升案得以通过,极大提升了美国的力量。又如,苏联卫星事件后的“美国衰落论”,引发了美国内部的全面反思,格雷厄姆的《高边疆》,更是立足外太空提出了一整套“天权战略论”,从而在传统的制陆权、制海权和制空权之后,又增加了制天权的新内容。再比如进入21世纪后的3次“唱衰”,同样是变相为走出困局支招,或未雨绸缪地寻找对策。如放弃欧亚大陆上的前沿基地群的建议,就是一个对策,当然,这个对策没有被采纳,那些主张加大对海外事务干预的声音相反占据了上风。
此外,我们同样不要忽略的是,在“唱衰”美国的同时,自建国以来,“唱盛”美国的声音也从来都不缺乏。如“天定命运论”、“美国例外论”自不用多说,即使在冷战后期,在《日本第一》、苏盛美衰的声音响成一片之际,也还是有一个约瑟夫·奈著书立说,坚信美国注定领导世界。同样是这一时期,虽然很多人在技术变革、经济发展上不看好美国,但仍有托夫勒、比尔·盖茨预言信息革命,并坚信美国将实现绝地反击。后来果然如此,苏联、日本、欧洲列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落伍,把过多的资源倾注在“夕阳产业”上。
更有意思的是,深入分析后还会发现,无论是“唱衰派”还是“唱盛派”,骨子里都是美国的爱国主义派。他们的不同,更多表现的是路径的区别,是策略性的区别,是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的风格区别。
(摘自《世界军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