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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一首 誉满神州

2014-03-18史复明

党史文汇 2014年2期
关键词:译诗培根译者

史复明

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裴多菲诗,殷夫译)

《自由与爱情》的不同译本

19世纪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山陀尔(旧译彼得斐)有一首短诗《自由与爱情》在中国有着极高的知名度。该诗除殷夫的译文之外,还有着众多著名人物的不同译本。

最早翻译该诗的是周作人(署名为独应)。“欢乐自由,/为百物先;/吾以爱故,/不惜舍身;/并乐蠲爱,/为自由也。”由于该译诗发表于海外,且文言色彩较浓,所以难以在普通读者中流传。此后,著名的文学家茅盾,中共早期领导人博古,世界语学者富克斯、考罗卓,翻译家孙用、兴万、飞白等人对该诗都作了翻译。兹将部分译文引录如下:

我一生最宝贵:

恋爱与自由。

为了恋爱缘故,

生命可以舍弃;

但为了自由的缘故,

我将欢欢喜喜地把恋爱舍去。

(茅盾译,《小说月报》1923年第14卷第1号)

爱情,自由:

最贵重的在世上!

为了爱情,

我牺牲生命的火焰,

为了自由,

我牺牲我的爱情。

(考罗卓译)

我生最宝贵:

恋爱与自由。

为了恋爱故,

生命可以舍弃。

为了自由故,

恋爱可舍去。

(博古译,署名则民,《无锡新闻》1925年8月26日)

自由、爱情!

我要的就是这两样。

为了爱情,

我牺牲我的生命;

为了自由,

我又将爱情牺牲。

(孙用译,《读书月报》1957年第2期)

上述译文所依据的版本有所不同,有根据匈牙利原文译的,有根据英文或德文转译的,还有根据世界语版本翻译的,各有自己的特色,但平心而论,殷夫的翻译是最为成功的。

殷夫的译文是根据德国文学家阿尔弗莱德·台尼厄尔斯的译本《格言》转译的,该译诗采用的是中国传统格律诗的形式,结构严谨,文字齐整划一,节奏鲜明,音韵和谐,富有音乐之美;就语言运用而言,“诚”“更”“若”“皆”四个虚词极富表现力,通过层层铺垫的手法把生命、爱情、自由三者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从而使诗歌的主人公形象跃然纸上。译诗浑然天成,令人过目难忘。因此殷夫的译诗也是流传最为广泛的。

译者与诗人的心灵共鸣

殷夫这首《格言》的翻译时间应该是1929年6月之前,其德文学习则始于1927年秋考入同济大学德文补习班之后,为什么如此佳作会出自一个德文初学者之手呢?

首先是因为殷夫对外国语言的刻苦学习。陈元恺(系殷夫要好同学陈元达的哥哥)回忆,他曾亲眼看到殷夫在同济大学寝室里用喝咖啡提神熬夜苦读的情景。正因如此,所以在入学半年后殷夫就能阅读马克思的经典著作,并能指出著名翻译家彭康翻译的错误。其次是因为殷夫对裴多菲的热爱。他曾在《彼得斐·山陀尔行状》的“译后小志”中明确表达了对裴多菲的敬仰,“……我因为很敬仰彼得斐的为人,又见中国尽有介绍拜伦的文章,却从没有讲过彼得斐的,所以就贸然的把这不好的文章来和世人见见面。将来有机会,我希望能由自己来作篇介绍,比这更有系统些。并且,我现今正在译他的诗。”虽然他的生活一度处于“穷愁病梦四骑士的困扰之中”,但是他依然有着要为中国读者介绍裴多菲的强烈愿望,在《黑面包及其他》的译后附记中他写道:“这几篇短诗,是在极不安定的生活中,硬压心头地译出来的,……要是我生活还有安定的日子,那我想集本小册子,献给中国。”

当然更为主要的是译者与诗人之间存在着的心灵共鸣。裴多菲不仅是一位著名的诗人,更是一位追求自由的革命者。他出生于乡下贫穷的屠户家庭,当过兵,做过流浪者,对祖国的苦难,普通劳动者的不幸有着极为深切的感受。为了推翻腐朽的哈布斯堡王朝,1848年3月15日以裴多菲为首的匈牙利激进青年在首都佩斯发动了起义。当匈牙利革命遭到本国反动势力及奥地利、沙俄联合绞杀时,他义无反顾拿起武器,英勇地“死在哥萨克兵的矛尖上”(鲁迅语),年仅26岁。

译者殷夫同样兼具诗人与革命者双重身份。殷夫又叫白莽,1910年生于浙江象山大徐,是著名的“左联五烈士”之一。入同济前曾参加过五卅运动及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入了监狱,差点被杀害,在狱中写过500多行的叙事长诗《在死神未到之前》。

裴多菲《爱情与自由》的创作是基于自己真实的情感体验。1846年9月,裴多菲与伯爵的女儿森德莱·尤丽亚因互相倾慕而相爱,诗人为之创作了《我愿意是急流》等著名诗篇。可是两人的爱情遭到了尤丽亚父亲的反对和阻挠,为此诗人感到非常痛苦。当时,匈牙利国内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同时奥地利又不断入侵。面对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是听凭爱情召唤放弃斗争,躲进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小天地呢,还是感应于时代的召唤,牺牲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为祖国的尊严和自由而战?1847年1月1日,诗人整理旧稿准备出版以纪念自己的第24个生日时,突然灵感写下此诗。

在自由与爱情的问题上,殷夫也有过极为痛苦的抉择。曾深爱过一位姑娘的他在诗中写道:“你有如茅蓬中的幽兰,纯白的肌肤如天使的花环。你的幽香,战栗于我灵魂的深关……”(《旧忆》)然而,他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作为一名革命者,生命已不再属于自己,在《写给一个姑娘》中他写道:“我不是清高的诗人,我在荆棘上消磨我的生命,把血流入黄浦江心,或把颈皮送向自握的刀吻。” 在《给母亲》中写道:“在深夜山风呼啸掠过,我聆听到时代悲哀的哭声。”他无法忘记时代所赋予的使命,于是在诗中毅然决然地写下了“我不能爱你,我的姑娘!”(《写给一个姑娘》)endprint

为了自由,可以舍弃爱情,这是裴多菲的铿锵誓言,也是殷夫的无悔选择。正是这样心灵的契合,让翻译与创作的距离极度地拉近。在这里,翻译的工作实际上是成了译者自我心声的抒发。

译诗的最初传播及异文现象

殷夫的这首诗最初用钢笔直接写在德文版《裴多菲诗集》上,横排四行,没标题,没加标点,也没署名;在他生前也没发表过,只是在极少数亲友间传阅。殷夫少年时代的同学、拜盟兄弟姜冰生在《鲁迅与白莽》中曾这样记述:“这四句诗是白莽平时最喜欢吟哦而憧憬的诗句,他并且希望他的友人也心爱这几句格言。当我往汉城工读时,他就叫他的姊姊用丝线绣成这四行诗的枕套赠送我。”

这首译诗之所以能广为人知,鲁迅有很大功劳。1929年5月殷夫向《奔流》月刊投寄了他的译作《彼得斐·山陀尔行略》,为能给该译稿作校对,《奔流》主编鲁迅向殷夫借用了那本德文版《裴多菲诗集》,此后这本诗集也就保留在鲁迅处。殷夫牺牲后,鲁迅翻检其遗物时发现了在该书第18页上的这首译诗。

在殷夫等左联五位烈士牺牲两周年之际的1933年2月,鲁迅写下著名杂文《为了忘却的纪念》,文章介绍了这首译诗,并给它添加了标点,还据德文“wahlspruch”补译出“格言”这个标题。文章发表在同年《现代》杂志4月号第2卷第6期。由此,这首译诗才开始广泛流传开来。鲁迅的这篇杂文曾是中学语文教材的经典篇目,所以人们对这首译诗也就更加耳熟能详了。它曾激励过许许多多青年为自由为理想而去抗争。据传,红军长征时曾有人把它写在战士背上,相互朗诵以鼓舞士气。

这首译诗在流传过程中也出现了异文现象(主要是指古籍在传抄过程中由于传抄者对文字的增删改动而出现了不同的版本),其中“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流传最广。较早引用这一异文的是刊载于《人民文学》1953年第2期的《裴多菲·山陀尔》(作者吕剑)。从诗意效果来讲,原译和异文之间孰优孰劣,当然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笔者个人觉得在文字上后者要略胜一筹,“可贵”和“宝贵”都有珍贵的意思,“宝贵”意思是指生命本身就是珍贵的,“可贵”突出的是人的主观认识,强调生命值得去珍贵;“两者”与“二者”意思尽管差不多,但前者更符合汉语在数量上的表达习惯。在标点上,笔者以为还是用冒号来得更好一些。分号表达的是并列的关系,而冒号有总结上文的作用,能更好地表达出为了自由,生命与爱情皆可抛弃的意思。不过,从史实角度来讲,我们应该尊重历史的本来面目,而不能将异文当作是殷夫的原译。

关于谁是译者的争论

殷夫的那本《裴多菲诗集》原为殷夫长兄徐培根所有,书籍第2页左下角签有“徐培根”。为方便殷夫学习德文,徐培根将该书转送给殷夫。徐培根是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将领,先后担任过航空署长、国防部次长、国防大学校长等职。曾就读于德国陆军参谋大学。由于兄弟二人政治道路选择的不同,所以在谈到该诗集来源时,殷夫有意作了回避,说是“由旧书摊买到的”。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鲁迅曾一度误以为它是殷夫本来的名字。

殷夫译此诗时未署名,生前也未将它发表,再加上诗集第2页上有徐培根的签名,于是在台湾和大陆都有人对殷夫译诗的说法产生了怀疑,认为真正译者应是徐培根。

其实要判断谁是这首诗的翻译者并不难,只要把他们兄弟二人的笔迹作一下比较便能很快得出结论。近日,笔者找到一份由徐培根起草的电报稿件(复印件),其中有徐培根的亲笔签名。字体结构严谨,用笔斩截,线条粗细一致,给人以瘦劲清峻之感,诗集上的签名与之大体一致。而译诗的字体则是丰腴饱和,线条流畅,略呈左倾。与徐培根的字体完全不同。

殷夫生前曾著有《孩儿塔》手稿一部,现珍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笔者试着将该手稿中的“生命”“爱情”“自由”等字词抽出来和译诗中的对应字词加以比较,结果发现两者非常接近,这足以证明殷夫就是这首诗的译者。

(责编 任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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