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慢节奏
2014-03-17余世磊
余世磊
时间像根松紧带,具有很大的伸缩性。即使很短的时间,但若在乡下的手中,总会被拉得老长老长。
闲回乡下,啥事都不用管,放心地睡吧。一觉醒来,一方穿黄衣裳的太阳,爬上我的床来,仿佛要借我的床,再睡个回笼觉。没有钟表,不知道是啥时,也不去管是啥时。穿衣起床,妈妈这才洗净锅台,还没正式做早饭。不着急洗漱,先到村里转上一圈,逗逗邻家乳儿,看看庄稼花儿。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时间肯定不早,开始有了些关于时间的意识。突然,听见一声公鸡鸣,长长的,由低音向高音,在高音处,又急速地滑落下来。随后,几只公鸡也附和起来,此起彼伏。鸡鸣总是与时间有关,这时候的鸡鸣表示什么?我不知道。真的,这些鸡鸣,把我刚刚才有了些的时间意识,又给弄散了,弄乱了。
看几家屋顶上,已经有了炊烟。炊烟也是有性格的,有的是急性子,有的是慢性子。常常,急性子的炊烟已经散尽,慢性子的炊烟还没有升起。炊烟急,人不急也不行,有人还在山上放牛,有人还在田里薅草,把饭弄熟了半天,还是吃不成,都成了剩饭了。其实,我说的那炊烟的急性子,也只是相对而言,急不到哪里去。总要等到村里人家前七八后吃完了早饭,早晨才能算过去,是上午的时光了。
如果在农闲时节,生活的节奏就更散漫了。春节我回乡下过年,吃罢早饭了,去邀堂哥一起给姑母拜年,堂哥的门还关着,一家居然还在睡觉。把堂哥喊醒,堂哥说,又不是去赶考,急个什么?人在乡下,生活得久了,那种散漫就浸没了一个人,渗入到骨子里头。不自觉的,走路的步子放慢了,对事物的思维也变缓了。像我住在城里,也摆出几分臭清高,从来不去人家串门,极度瞧不起某些人,但回到乡下,常常,信脚,便走进了村里一户人家,逗逗他家的小儿,聊聊些可有可无之话,一坐便是半天。
乡下的午饭相对也会推迟,大约要到一两点的光景,这样一个漫长的上午,能做多少事情呀!可以到离我家十里的岩上,去砍一担柴,砍柴间隙,如果在春天,还可去寻一把兰草花;如果在秋天,还可去摘些野柿子之类。挑柴而归,路上歇上几阵,到家日头尚在头顶;如果把手脚放麻利一点,不去寻花采果,路上少歇一阵,砍上两担柴也可;像我大哥身体特好,做事雷厉风行,甚至可以砍上三担柴,不过,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年过半百,不行了。如果是个巧妇,一个人,可以揉出一百多斤油菜籽;可以打满满一担猪菜;可以挖两畦地,施上肥,再种上萝卜;如果有帮手,可以舂出一斗米的糯米粉,过年前做年粑……
而在城里,一个上午我能做些什么?不过看两张报,喝一碗茶,或者向领导汇报一项工作,或者把一篇公文拟个开头;或者几个人七嘴八舌,开一个毫无意义的会议……看看表,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夏天日子长,一个上午,不逊于冬天一日。午饭后睡上一觉,也可算一个短夜,又可避开炎夏的烈日。睡至日头偏西,起床去割稻、薅草,傍晚再摸点黑,也不比上午做的事少。这长夏一日,可以分成两天了。
天阴、雨、雾或雪,不见太阳当空,亦不见日影移动,便连个大概的时间也估不准确了。要么,把时间估得太早,要么,把时间估得太晚。看家家屋顶的炊烟,虽然往日里升起时前七八后,但也不会相差太长的时间,至少分得出一日三餐。而在这样的天气,就完全乱了套,从早到晚,都在人家的屋顶上冒着。我妈妈去锄红薯地里的草,直到半下午方归,用茶泡点剩饭,当作午餐,虽然让肚子受了委屈,心却喜这一天做的事真不少。鸟雀也把时间弄糊涂了,在暗淡的天色里早早归来,少了它们的唧唧喳喳,村子里显得安静了许多。直到夜幕笼罩,三三两两的灯火差不多同时亮起,才把这乱了套的时间重新校正,找回那份失落了的生活的节奏。
最怕是这样的冬夜,外面下着冷雨,无人来串门,一个人枯坐,电视里又没有什么好节目,百无聊赖,不如早早上床,偎进被子里。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但听村里人语、狗吠、电视声,知道这夜还早着呢。年轻人会睡,上了年纪的人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知何时才盼来天明。
城里的一天,太阳升起来,滋溜一下,便从东滑到了西,了差事似的。乡下的太阳不是这样,在巴掌大的一块天上,老不急的,遇云要到云中去串串门,遇鸟要和鸟拉拉家常,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挪移了一丈来路。有时,空中无云,也无鸟,太阳也会分神、发愣,忘了走动。夏日正午的某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蜻蜓停在篱笆上,一动不动。风也像凝固了,风中的小树,一直保持刚才被风吹斜的状态。人在闲时,尚可看看书,串串门,无事找些事做。牛也想出去走走,可是,一根绳子将它系住了。从秋到冬,牛的日子就有些难捱了,只能卧在牛栏里,把干稻草吃进去,又吐回嘴里咀嚼。看这时牛的眼睛,是忧郁的,灰暗色的,浑浊的。终于,等到春暖花开,有田可耕,再看牛的眼睛,是欢乐的,明亮的,清澈的。
我回乡下住一日,再回到城里,感觉就像住了两日,甚至更长时间。真的,在乡下过一辈子,抵得上在城里过两辈子、三辈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