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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船划进云彩的隧道里
——浅论《老人与海》中的“童性”及其价值

2014-03-14李疏桐福建师范大学福州350108

名作欣赏 2014年26期
关键词:硬汉老人与海大鱼

⊙李疏桐[福建师范大学, 福州 350108]

当小船划进云彩的隧道里
——浅论《老人与海》中的“童性”及其价值

⊙李疏桐[福建师范大学, 福州 350108]

在对海明威《老人与海》的众多研究中,关于“童性”的研究确少有涉及,但它却对小说人物的塑造与主题的拓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从文本分析的角度,着重开掘从老人与曼诺林的关系、老人在海上航行时的自言自语以及梦见的狮子意象中体现出来的“童性”,并探讨其体现出来的在社会转型时期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运用“反延伸”的文化理论,结合海明威的人生经历进一步探寻“童性”的根源所在。

“童性” 心灵童话 人与自然 反延伸

永不言败的精神是海明威《老人与海》公认的主题,作品中的“老人”——桑迪亚哥这一“硬汉”形象也成为了世界文学史中的经典。但仔细品读文本,我们还可以发现其中还洋溢着一种“童性”的色调,就如同文中所描绘的小船划进云彩的隧道里的那般梦幻唯美。

“童性”从表面上讲,是一种具有儿童天性般纯真率直、富有想象力、自由奔放而充满浪漫传奇色彩的内容体现,它是硬汉形象背后柔软的一面。硬汉的形象需要柔软的衬托,在鲜明的对比中使得老人的顽强和勇敢显得并不生硬扁平,而是真实、感人的。英国批评家在谈到小说人物时,提醒我们:“悲剧需要浑圆的人物。”①“童性”正让老人的形象变得饱满而浑圆。从深层次上讲,“童性”是在意识层面上对一种单纯、自然的原始状态的向往。它既是老人对童年的回忆这种精神源泉的依赖,同时也是普遍存在于人类本性中最初的、最原始的感受,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看待事物的态度。明代思想家李贽有“童心说”,它与本文说的“童性”有着狭义上的相似,但本文中的“童性”更广义,不仅是指人类个体生理的阶段表现,还指在整个人类群体普遍的演进史、发展史的早期状态,并在这种状态下审视世界的积极的态度;并且,李贽的“童心说”重在强调“真”,而本文所说的“童性”着重于“状态”。

一、“童性”对“浑圆”人物的艺术建构

小孩曼诺林似乎是《老人与海》这部小说中“童性”的表层体现,“童性”的价值蕴藏在老人与曼诺林的关系中,重点在于“关系”。而桑迪亚哥的原型老渔夫蒙特斯班的身边是没有小孩这个角色的。有研究者提到小说中“虚构了一个小男孩。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较之生活原型的奇遇,特地塑造了小孩曼诺林这个角色”②。这表明曼诺林这个角色是海明威虚构的,他刻意虚构这个角色,必定是有深意的,值得我们去品味的。

老人丧妻无子,生活上全凭曼诺林照顾。曼诺林既是他的徒弟、朋友,也可以说像他的孙子一样。老人与曼诺林之间存在着一种情感的依附,曼诺林成为了老人活着的重要精神支柱,这种关系甚至使老人身上也染上了可爱而纯洁的“童性”。如:“他轻轻地拉住他的一只脚握在手里,直到孩子醒来,翻了个身看着他。”③“他很困,老人搂住他的肩膀说:‘对不起。’”老人把孩子的脚握在手里,多么俏皮,却又充满慈爱,要知道老人可是曾与黑人进行过一天一夜的角力的“硬汉”。他还因为小孩没有睡醒就把他叫起来说了声“对不起”,这本是完全没有必要,但老人却说了,还搂着曼诺林的肩膀。可见老人的细心、善解人意。这都与老人顽强坚硬的形象形成强烈对比,它表现出老人那种如儿童般的清澈的性格。这硬汉背后的温柔纯真,不仅反衬出他与鲨鱼拼搏时的刚毅,也让这个形象的塑造更加人性化,因而更真实。如果只是图章化、概念化的鼓吹勇敢、刚毅,就会使人物干瘪、扁平了。

在老人出海三天三夜捕获大鱼的期间,有五次提到男孩曼诺林,“真希望那孩子在我身边。”“真希望那孩子在这儿。”“要是那孩子在这儿。”“我告诉过那孩子,我是个怪老头。”“那孩子要是在这儿,就会弄湿线圈,他想。是的。要是那孩子在这儿。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可见曼诺林在老人心目中的位置的重要。老人每次遭遇困难都希望男孩在身边,但男孩不在身边,老人又马上振作起来顽强抗争,这也说明老人的确从这种和男孩的情感依附中得到了力量。

当老人带着大鱼的骨架回到棚屋中倒下睡着后,曼诺林第一次哭泣了。“孩子看见老人在呼吸,随后又看到了他的手,于是便哭了起来。”他看到老人受伤而哭了。老人醒来,曼诺林与老人对话后走出门,第二次哭泣了。“孩子出了门,沿着破损的珊瑚石路走着,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哭泣的意义是很深刻的。他不只是因为老人受了很多苦而哭泣,他还充当了老人人格的“补完”者,老人是硬汉是不会哭泣的,他受的苦难积压着,需要通过小孩的哭泣宣泄出来。老人的痛苦和委屈需要曼诺林作为传声筒表达出来。老人并非“钢铁机器”,需要曼诺林来补完情感的柔弱。整部作品也非“钢铁宣言”,它需要借助“童性”的柔弱来弱化主题的棱角,使之变得更加圆润完满。

除了老人和曼诺林的关系表现出来的“童性”,老人出海之后在海上的景象以及他的自言自语,也充满了“童性”,仿佛是一部心灵童话,使这部作品表现出浪漫传奇的情调了。成群的飞鱼,海下暗黄色的马尾草,浮游生物在夜晚发出的美丽的磷光,都带有神秘的奇幻的色彩,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千零一夜》里奇妙的航海故事。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派和老虎在海上漂流的时候遇到的成群飞鱼的盛景、夜晚海面上泛起的美得如不真实的幻梦的蓝色磷光,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老人与海》中的情景。

老人常常在海上自言自语,但也可以说不是。他对着月亮,对着星星,对着那些“遥远的朋友”说话。如果用成人的视角来解读,那确实是自言自语。但换一种儿童的视角,或者是一种宗教的视角来解读,往往更能和作品的文学性和它想要传达的意思相契合。如果深爱着一样东西,那么它就会有灵魂,这是宗教式的描述,当然这里老人与星星、与月亮的对话没有达到这种程度。但既然老人与他们对话,则必定将它们人格化了,富有了童话般的浪漫。很多评论认为老人向月亮和星星说话只是为了排遣旅途的孤独,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因为后文有着这样的描述:“东边的天空布满了阴云,他熟悉的星星也一颗颗消失了。看来仿佛他正掉进一个云团大峡谷。风也息了。”“小船掉进了云彩的隧道里。”海明威在这里一改用惯了的白描手法,用这种形象的富有文学性的童话般的语言来描述周围的景物,这表明了海明威不是无意写老人在海上对孤独的排遣,而是有意营造一个童话般的氛围。他是赞同老人同星星、月亮、大鱼对话的,让读者在绷紧神经、攥紧拳头地观看老人与鲨鱼搏斗之后,能小憩在云朵的峡谷。这使小说的风格多样化起来,也有助于增加作品的内涵。

二、“童性”对小说主题的深度拓展

品读了“童性”在作品中的表层体现,我们再来品味它在作品中的深层意蕴。例如老人梦中的狮子这个意象历来被很多读者看重。何晓明在《硬汉的归宿——浅析海明威〈老人与海〉对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坚守》中认为“狮子是暗藏令人失败杀机的高贵又美丽的和谐自然图景”④。《从蒙特斯班到桑迪亚哥——〈老人与海〉的艺术创造》则认为“‘老人正梦见狮子’这不仅增添了老渔夫艰难历程中的乐观色彩,而且还通过它的一再出现而显现出老渔夫生命力的旺盛和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⑤。而我以为狮子的意象代表“童性”在作品中的精神源泉,是老人对于童年生活的自由状态的一种依赖和向往。因为老人曾在童年时代去非洲当水手时看见过狮子。老人曾对小孩曼诺林说过:“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我在一条开往非洲的帆船上当普通水手,黄昏的时候我见过狮子在沙滩上出没。”所以狮子是老人童年珍贵的美好的回忆。整部作品中有三次老人梦见了狮子,其中后两次都是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十分疲惫时在深沉的梦中梦见的,而这梦中的狮子又带给老人新的动力。这种动力跟老人永不言败的那种力量应是有“质”的区别的,应是柔软的,富有“童性”的。好比丈夫奋斗了一天回到家,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高声呐喊着加油,而是妻子温柔细腻的感情一样。成年的坚强只有经过童年美好精神源泉的温润后,经过这种“质”的转换,才能爆发出新的力量。

进一步看,从《老人与海》的文本中还反映出了美国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两种思想的对垒,即人类童年时期敬畏自然的思想与人类成长阶段征服自然思想的矛盾冲突。文本中不止一次提到老人爱大鱼,把它当作自己的朋友,他欣赏它的力与美,可是他又不得不杀了它。“‘鱼呀,’他说,‘我喜欢你,也很尊敬你,但今天天黑之前,我要杀死你。’”这部作品中还有集中的篇幅写了老人较为详细的思想斗争的过程:

“那条鱼也是我的朋友,”他大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鱼。但是我得把它宰了。幸亏我们不必去宰杀星星。”

设想有人每天得去宰月亮,他想。月亮会逃走。但是设想有人每天得去宰太阳呢?我们生来就很幸运,他想。

接着他为那条没有东西吃的大鱼感到难过,但是难过归难过,他要宰它的决心却未减。它能喂饱多少人呀,他想。但是他们配吃它吗?不,当然不配。它的行为、它伟大的尊严让谁都不配吃它。

我不明白这些事儿,他想。好在我们不必去宰太阳,或者月亮,或者星星。生活在海上,宰杀我们真正的朋友,已经够受的了。

老人一直处在这样的自我矛盾中,一方面爱着大鱼,一方面又坚定决心要和它搏斗;他把它看作自己的伴侣,却坚持要杀死它。老人的这些矛盾思想正反映了社会转型时期两种价值观念的冲突。《老人与海》发表于20世纪50年代,这正是第三次科技革命时期,而第三次科技革命又正是由美国领导的。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使人类渐渐有了征服自然的野心,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又需要再度被审视。老人爱着大鱼,爱着月亮和星星;发自内心的欣赏,体现着人类童年时期生产力不发达的情况下热爱自然、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而老人又要坚决杀死大鱼,并且最后和鲨鱼搏斗,这又体现出人类成长壮大阶段生产力工业化以后渴望征服自然、战胜自然的观念。但大鱼的肉最后被鲨鱼吃光,“这一笔揭示了人类企图超越宇宙秩序中自我既定位置的可悲结果。”⑥这又引发我们进一步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这两种思想对垒的根源,我们可以在著名的文化学家爱德华·霍尔的著作《超越文化》中的“作为延伸的人”这一章找到。这其实是人类进化史上终极的“延伸”和“反延伸”呼唤的对垒。所谓“人的延伸”,是指人类自身生理能力的外化。人类一开始用自己的身体进行各种活动,后来演变为使用工具;随着科技的发展,继而使用精密仪器等,这就是人的一种终极的延伸。但是否“延伸”就意味着进化呢?“延伸”不断加强,机器设备越来越先进,人与自然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我们变得冷漠、残暴。在这种现状下,人们开始怀念科技还不发达时,人们密切群居的原始时代,怀念“人类的童年”。海明威曾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海明威的身上还被射进了两百多片弹片,可以说,他对战争的残酷还是深有体会的。先进的机器是用来帮助人类的,而战争却让机器成为杀人工具,让人们自鸣得意的“极致的延伸”、“极致的进化”变为灾难。这意味着什么?海明威在他的作品中,做出了解释。例如《印第安营地》中,体现着他对生与死的探索,小男孩尼克形象的塑造,也蕴含了海明威对人性的“延伸”和“反延伸”的思考。而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写老人在船上思考自己与月亮、与星星、与大鱼的关系,就是对人类原初的“延伸”之前的质朴的“童性”的呼唤,一种强烈的“反延伸”。

《老人与海》中的“童性”不容忽视。无论是老人与曼诺林关系中对“童性”的吸收和依赖、海上航行时童话气氛的营造、狮子意象中“童性”的精神源泉,还是人类内心深处原初的敬畏自然的体现,人类“反延伸”的文化反思,都在永不言败主题的背后,绽放出另一种光彩,提供出另一种可能,从而诠释出《老人与海》更丰富的意义。

① 戴维·洛奇:《二十世纪文学评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262页。

②⑤ 阚晴:《从蒙特斯班到桑迪亚哥——〈老人与海〉的艺术创造》,《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12期,第77页。

③ 欧内斯特·海明威著,黄源深译:《老人与海》,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本文中《老人与海》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何晓明:《硬汉的归宿——浅析海明威〈老人与海〉对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坚守》,《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第55页。

⑥ 吴然:《“硬汉”海明威》,昆仑出版社2005年版,第188页。

作 者:李疏桐,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3班学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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