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岂独是卿卿——小议古代才女的悲剧命运
2014-03-14刘利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刘利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在古代,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中,女性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她们压抑自己的思想去顺从男性、适应社会,结果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但也有这么一部分女性,她们天性敏感细腻,才思敏捷,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卓识,被世人铭记。
一、双卿之悲
被称为“清代李清照”的贺双卿以其身世之卑微、境遇之恶劣、词句之凄恻,在女词人中标格独立。
贺双卿,清康乾年间江苏丹阳人(一说江苏金坛市人),初名卿卿,又名庄青,字秋碧。贺家居于四屏山麓,世代以农为业。双卿秉性聪慧,幼时与村塾为邻,闻书声则喜,倚窗聆听,好读书,工填词。十六七岁时,容貌秀美绝伦,令人“惊为神女”。十八岁嫁金坛周姓农家之子。据说双卿到婆家后不长时间,便久病不愈,在临终前的日子里,“事舅姑愈谨,邻里称其孝。夫性益暴,善承其喜怒,弗敢稍忤。”在这样悲苦的环境下,“双卿不可能娜拉式地出走,不可能改嫁给任何一位才子,不可能跑回娘家去,那么除了一死或遁入空门而外,她事实只有做她丈夫的妻子、婆婆的儿媳一条路。既然如此,她又怎能不努力做一个贤妻孝妇,即使不能感动丈夫婆婆,至少也能希望减少一些虐待的借口呢?那么,双卿的所谓‘德’,其实也应该包括在她的苦难之内,不但不应该抵消我们对她的同情,而且是最令人感到撕心裂肺之痛的苦难。”①
贺双卿的词最初载于史震林的《西青散记》。她最有名的一首词是写与经常帮她忙的邻女韩西的离别之作——《凤凰台上忆吹箫。赠邻女韩西》,这首词奠定了她的词学地位。“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继李清照“寻寻觅觅”后,不少词人也曾模仿此叠词手法,不过能写成如此全篇叠词,又恰到好处,不生硬的,只有贺双卿一人而已。“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将离别的极度哀伤而精神恍惚的状态写尽了。全词笼罩着离别之不舍,孤苦无依,凄怨愁苦。这首词受到很高的赞扬,并被誉为“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二、佳人之伤
卿本佳人,缘何薄命?翻开书籍,中国历代才女又有几个命好的呢?明朝冯家小妾冯小青流传下的故事中说,冯小青年幼时,家中来了个化缘老尼,说:“此女早慧命薄,愿乞作弟子;倘若不忍割舍,万勿让她读书识字,也许还可有三十年的阳寿!”冯小青母亲也是大家出身,通文墨,听了此言,只觉故弄玄虚,依旧如故调教女儿。小青后来果然未到十八便郁郁而亡了。诗词是冯小青悲剧命运的根源吗?她不过比别人身上多了些美好气质,却令“大妇奇妒,凌逼万状”。一代才女佳人死于被妒!要怨只能怨她身世飘零,怨也只能怨她的恋人惧于正妻家庭之势,怨也只能怨那个社会的等级制度!
以一句“一庭红叶地,不扫待何人?”令后世叹为观止的鱼玄机,姿色倾国,天性聪慧,才思敏捷,好读书,喜属文。被李亿纳为妾后,与李亿情意甚笃,但夫人妒不能容。咸通时,被李亿遣其出家,在长安咸宜观为女道士。但她对李亿一往情深,甚至发出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痛苦而绝望的心声。尽管后来的鱼玄机生活离经叛道,却依然对爱情保留着真挚的热情。这位美丽多情的才女,敢爱敢恨的女子,因其短暂而悲凉的一生,引起人们无限的感慨与哀思。
三、造成悲剧命运的原因
(一)诗词感伤情怀的影响。南宋才女朱淑真《自责》诗说:“闷无消遣只看诗,又见诗中话别离。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意思大有读诗影响心情,后悔读诗之意。是的,我们也不能否认诗词的副作用。
诗词赋予了女子蕙质兰心,赋予了敏感多情,也赋予了追求美好的特质。如果没有诗词,那么冯小青也许不会敏感地“无事,辄临池自照,好与影语,絮絮如问答,人见辄止”。如果没有诗词,贺双卿也不会多情地“与蝶招魂,替莺拭泪,夜深偷诵楞严”。没有了诗词,朱淑真的眼光也不会太高,嫌弃自己丈夫是热衷利禄的庸俗官吏,而期望能诗词唱酬有共同语言思想的才子了,也不会悲怨地写下:“东风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诗词赋予了才女以独立的思想风骨,不再是男性的傀儡。古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对女子读书写诗,用三从四德贞洁列女思想来约束女子,这事实上是一种对女子“焚书坑儒”般的操控。而读过书的人就有了她自己的思想,就不再是一个无知的人。例如,如果没有诗词养成的风骨,花蕊夫人就不会写“更无一个是男儿”来讽刺时政;李清照就不会写“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来责怨赵明诚弃城而逃;明末名妓柳如是就不会痛斥钱谦益降清,然后跳湖寻死。
女子有思想是好是坏自有后人评说,这已经上升到封建社会女子地位的高度。诗词另一个对女子的影响就是慰藉。诗可以兴,可以怨,可以聊作慰藉。试想,如果没有了诗词作为精神支柱,贺双卿拿什么来宣泄自己的一腔哀怨?没有了诗词,女性深闺生活又将减多少色彩?没有了诗词,女子的灵性又是怎样的一种浪费,女子的身上又会缺少多少气质与诗意?没有了诗词的林黛玉还是林黛玉吗,没有了女性诗社的《红楼梦》又会减几分色彩?没有了诗词,女性的眼界就只能局限于狭小的空间里,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
(二)悲剧命运的现实残酷。就算诗词有过,让人变得敏感多情具备忧伤气质,那也功远大于过。而真正该检讨的是封建社会的制度,是当时女性的地位、生存环境,以及她们的丈夫。
1.所适非偶。“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现今时代,爱情依旧是女性最看重的东西,更何况在那个“夫为妻纲”的社会。一个女性所嫁男子的好坏主宰了她的一生。命好的,可以像李清照遇到志趣相投的相公,但在讲究门第和父母之命的社会,你有多少几率碰上合意的?比如贺双卿嫁与性情暴戾的村夫、朱淑真嫁与不通文墨又热衷名利的官宦,比如秋瑾嫁与“无信义,无情义,嫖赌,虚言,损人利己,凌辱亲戚,夜郎自大,铜臭纨绔”的富商之子,所幸的是秋瑾赶上了革命的时代,最终冲破樊笼,得展大志,而不是像贺朱二人“可怜金玉质,一载赴黄粱”。
2.封建礼教的束缚。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女人都不会做诗,有牢骚只能私下说说,就不致那么麻烦。所以在封建社会,尤其是宋后,对女子的要求愈加苛刻。而在封建礼教的教唆下,恪守陈规的女子近乎痴愚。因胳膊被人碰了就斩断臂膀的女子,为夫屡次寻死守节的,数不胜数。
3.社会等级制度之不公。因为婆婆的迷信和反对,致使深爱的夫妻“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不得已分离。虽然唐琬改嫁后的丈夫人也不错,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可怜她与陆游沈园一别不久后便郁郁而亡了。因为家庭干涉的,又岂止刘兰芝焦仲卿呢;就在元好问笔下,也记录了一件真实的事情,“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儿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就此可见这种社会制度的悲哀了。
4.自身命运的薄祚。叶小鸾是女诗人沈宜修的女儿,叶家一门三个女儿俱是才女,尤以三妹叶小鸾才情最高。又擅绘画,书法亦秀劲。小鸾性格高旷,厌繁华,爱烟霞,通禅理。能饮酒,善言笑,潇洒多致,高情旷达,仁慈宽厚。婚前五日,未嫁而卒,时年十七岁。她出身名门,生来未受任何苦楚,词作也多清丽语,未有许多悲戚之作,说明她的性格也是极好的。可是小小年纪就病亡,只能怨命运了。再如薛涛、李冶之辈,本是官宦女,却一日家败,沦落为诗妓,这也是命运的捉弄了。
张潮《幽梦影》中说:“昔人云:妇人识字,多致诲淫。予谓此非识字之过也。盖识字则非无闻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以此类推,古代才女的薄命凄苦,事实上,是古代所有女子悲剧命运的缩影。不过因为她们有诗词传世,受到人们的关注罢了。才女,比普通女子多了些的只是通文墨,有气质,但她们的命运依旧同其他普通女子一样受着命运、社会环境制度、丈夫品性优劣的左右。如果幸运嫁得一个知心的才子丈夫,可以赌书泼茶,煮雪谈诗,夫妻伉俪情深。不幸得一个庸夫俗子,也只能枉羡清照明诚,自己悲秋伤春郁郁而终罢了。
古代才女之悲,悲之深、悲之切。这种悲剧是封建礼教的产物。因着她们的才情与聪慧,与世俗女子相比,不幸遭遇更加惹人怜惜。
① 舒芜:《才子的残酷和才女的冤痛》,《读书》1993年第11期。
[1]史震林.西青散记[M].上海:中国书店出版社,1987.
[2]张珍怀.清代女词人选集[M].合肥:黄山书社,2009.
[3]苏者聪.中国历代才女[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