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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谐谑词背后的苏轼

2014-03-14吴嘉敏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12

名作欣赏 2014年26期
关键词:词作东坡苏轼

⊙吴嘉敏[吉林大学文学院, 长春 130012]

“东坡善嘲谑”“东坡滑稽”“东坡以文滑稽”“子瞻之清谈善谑”“东坡好戏谑”“东坡多雅谑”,这些描述东坡善于滑稽、谐谑的言语在古书中常有提及。苏东坡的整个人生,经历了两次“在朝——外任——贬居”的变迁,几度沧海桑田,宦海浮沉,苏东坡却始终能以其旷达乐观的态度看待万物。无论是多么困难的生活境遇,东坡都能淡然处之、泰然自若,不得不说这一切与其性格中谐谑幽默的一面是分不开的。

在我国古代著名文艺理论著作《文心雕龙·谐隐篇》中,刘勰曾对“谐”做过如下解释:“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①由此可见,单纯的谐谑性语言多是浅近俚俗的,为了逗笑发而言之。但另一方面,《谐隐篇》在言及“谐”时,却又将其与“隐”联系在一起,“ 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②,指出了谐谑的隐意特征以及旨在微讽的功能,即在肯定谐谑是一种逗乐调笑方式的同时,也包含着深层的隐意。常常与机智、讽刺相通,在看似游戏的语言表象之下蕴含着严肃与智慧,能够形成独特的喜剧性审美效果,除去打趣的玩笑之外,便是满腹辛酸含泪的笑。因此“谐谑”无外乎有两种:一是单纯的“插科打诨”似的逗笑,另一种则是与严肃并存的谐谑。

苏轼作为一位才华横溢的大文豪,众体皆备,诗词文赋在其手中可谓落笔生风,与生俱来的才气付诸笔端便显得灵活自如、游刃有余。他用自己的实践证明了词是“无事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的③,就连适时调笑戏谑之语也不例外。东坡的谐谑词虽然只是其词作中的冰山一角,但是不可否认它们依旧是其词作的有机组成。通过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谐谑词,我们也可以试图窥见严肃面罩之下的东坡幽默诙谐的别样风貌。

一、“打趣之笑”

不同于柳永谐谑词的浅俗鄙陋,苏轼所代表的文人“雅谑”乃以俗为雅,主要表现在文人交游间的酬赠题咏词作之中,或高朋满座,为亲友祝寿;或良辰美景,应邀涵咏助兴;或兴趣所至,调侃逗趣等等。且往往巧用典事,颇有似乎不经意而为的喜剧渲染效果。

北宋熙宁七年甲寅(1074)九月,苏轼过吴兴,恰逢其好友李公择喜得贵子。婴儿出生三日后,李公择设宴邀请众多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席间苏轼应邀作《减字木兰花》一首以戏之:

惟熊佳梦,释氏老君亲抱送。壮气横秋,未满三朝已食牛。 犀钱玉果,利市平分沽四坐。多谢无功,此事如何到得侬。

梦见熊罴是生男孩的吉兆,《诗经·小雅·斯干》中写道:“吉梦维何,维熊维罴……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可见李公择的新生儿是男孩。按照旧俗,古时婴儿出生三日后会聚集亲友为其洗浴,俗称“洗三”“洗儿”,主人家也会分给宾客一些涂金果、犀玉钱以图吉利。词作上阕多为祝贺之辞,而下阕则笔锋一转,借用典故言及无缘无故得些赏钱颇为过意不去,与友人大开玩笑。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三八引《漫叟诗话》云:“东坡最善用事,既显而易读,又切当……贺人洗儿词云:犀钱玉果,利市平分沽四坐。深愧无功,此事如何到得侬。南唐时,宫中赏赐洗儿果,有近臣谢表云:‘猥蒙宠数,深愧无功。’李主曰:‘此事卿安得有功?’尤为亲切。”④足以见得“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轼调笑的工夫也十分了得,此词便于谐谑调笑间流露出了苏轼与友人之间的质朴情义。

苏轼一生交友广阔,不仅与文人墨客往来频繁,也颇好与僧道中人交往。力图在儒学日益精进的同时,可以不断研习佛道之学,融儒释道思想于一身。因而,融合各种不同思想的苏轼不可能真正地皈依佛门,他只讲求汲取佛家思想的精髓,从不流于外在形式,这便使其经常打破浅近俚俗与庄严神佛之间森严的壁垒,做出了许多事佛不敬、戏弄佛僧的行为。如其在元 五年庚午(1090)所作《南歌子》一词中的记载: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据惠洪《冷斋夜话》载此词应作于杭州,“东坡镇钱塘,无日不在西湖。尝携妓过大通禅师。大通愠形于色。东坡作长短句,令妓歌之。”⑤讲述了苏轼有一次在杭州带着歌妓去拜谒大通禅师,而禅师却露出一派严肃神色,颇有责其不敬佛门之意。苏轼不仅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显出幽默本性,作词戏弄这位古板的佛门高僧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放荡的酒色生活,不必如此正襟危坐。如此适时的打趣调笑可见他与僧友的深厚情谊。谐谑词的戏谑娱乐功能经东坡之手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些词作一方面体现了苏轼交游的广泛,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苏轼本人的率真性格。

二、“含泪之笑”

东坡的谐谑词纵然有其打趣的一面,目的是为了调试气氛。会颜调笑之间或增雅趣,或讽伪饰。但有时这种谐谑词的功能却不仅只限于此,其于元丰七年甲子(1084)在润州所作的一首《减字木兰花》便于谐谑之外挽救了两位才艺双绝的妓女之命运。词作如下:

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这首词是赠给润州太守许仲途的作品,初略浏览之后便觉这完全是一首赞誉润守的词作。首先借用郑庄好客的典故喻许仲途的热情好客,“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赞美润守文才出众,名声卓著。而后感慨人生易老,从此清风朗月相伴。但细看来该词颇似藏头诗,每句开头一字组合起来为“郑容落籍,高莹从良”。据《扪虱新话》载:“坡昔过京口,官妓郑容、高莹二人尝侍宴,坡喜之。二妓间请于坡,欲为脱籍,坡许之而终不为言。及临别,二妓复之船所恳之,坡曰:‘尔但持我此词以往,太守一见,便知其意。’盖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字也,此老真尔狡狯耶!”⑥苏轼巧妙地将歌妓的请求附托于词中,也不忘夸耀太守一番。这首谐谑词的背后,不仅体现出苏轼的机敏才智,也表现了他对当时地位卑微的歌妓们的同情与关怀,颇具人格魅力。他的这首词作读罢虽有谐趣,却仍不乏一定的实际功用,而其中暗含歌妓的凄惨命运又不得不使人为之心酸。

东坡多雅谑,看似嬉笑之中莫不深蕴隐意。元丰七年甲子(1084),他结束了黄州团练副使的贬谪生活移往汝州路经泗州时,曾在雍熙塔下沐浴,并戏作《如梦令》: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苏轼睿智,精通佛道,常用佛家思想来洞达人生、阐释哲理,这首浴雍熙塔下所作之词无疑揭示了这一点。苏轼一生深习释典,经常翻用佛家语入诗入词。这首词以洗浴为巧喻,却包含了深刻的佛家思想。佛家认为一切实际存在的事物都是虚幻,本就是无有和即将成为无有。“水垢”此处语义双关,明指“垢”为身上的“污垢”,却暗喻佛家所谓的“垢染”,即烦恼的意思。染垢之身意为烦恼之心,故需用净水洗之。苏轼戏说“细看两俱无有”“居士本来无垢”,意指自己并未有任何烦恼心绪,胸怀坦荡,因而无需大洗。

作此词时,苏轼刚刚结束了人生中长达五年的黄州贬谪生活,被奸佞之人所陷害而引发的“乌台诗案”,曾经给他造成过不小的打击,甚至一度精神低落,而随着逐渐适应黄州的生活,苏轼以其乐观旷达的态度坦然地面对了这一切。词中调侃式地表明他并无烦恼,不需要大洗来解脱,揩背人只要轻轻搓洗即可,无形间也向那些奸佞小人予以了强烈回击,驳斥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徒劳。苏轼以平常洗浴之事入词,可谓独特新颖,而在看似谐谑的背后,却满是被贬谪的艰难处境,幸好他对这一切能够泰然处之。

纵观苏轼谐谑词的背后,便可发现他无论置身于何种处境之下都能够努力地适应生活、融入生活,可见其自身的诙谐性格在其间必然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种性格可谓是他顺境中斑斓多姿生活的调味剂,逆境中与困境磨合的润滑剂,也正是拥有了这样的品格——始终如一的乐观与豁达,谐谑之感便伴随着他的一生,造就了东坡多彩的生活,也熔铸了一位伟人的不凡。

①② (南朝梁)刘勰著,王运熙、周锋译注:《文心雕龙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4页,第66页。

③ 王兆鹏:《唐宋词史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7页。

④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57页。

⑤ (宋)惠洪、朱弁、吴沆著,陈新点校:《冷斋夜话·风月堂诗话·环溪诗话》,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87页。

⑥ (宋)陈善:《扪虱新话》(二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0页。

[1](宋)苏轼著,邹同庆、王宗堂校注.苏轼词编年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3](宋)惠洪、朱弁、吴沆著,陈新点校.冷斋夜话·风月堂诗话·环溪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8.

[4](宋)陈善.扪虱新话(二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南朝梁)刘勰著.王运熙,周锋译注.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王兆鹏.唐宋词史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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