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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太阳(短篇小说)

2014-03-13陈玉桃

滇池 2014年3期
关键词:王坚适用房女儿

陈玉桃

昨天傍晚,云剑收拾好办公桌上那些乱糟糟的文件,喝着那种真的有点甜的农夫山泉,关上电脑,刚踏出办公室,手机嘟嘟嘟响了。拿起一看,电话是住建办主任王坚打来的。按下接听键刚喂了一句,那边就传来急切的声音:贤弟,还没出大院吧?到哥这边来,我们哥俩在东江酒楼坐坐!小罗在大院等你。

云剑正待说,今天周末我想要早点回家哦,早点回去好陪陪家人,许久都没有陪家人了哩之类的话,对方却挂了,手机传出嘟嘟的盲音,震得有点难受。

前些日子,母亲得知辛园每天放了学还得在学校排节目,要到很晚才回家时,便火急火燎地从千里之外的京城赶回来,为的是让孙女晨晨到家就有香甜可口的热饭热菜吃。为了能陪家人吃上一顿从从容容的饭,今天,自己已推掉两个饭局了。想不到却在这最后一分钟功亏一匮,唉……云剑想到这,就有了些许不痛快。

九月末的城市还是那么热,这是地处南方的一个三线城市。天像个玩小资情调者,脸色说变就变,云层涌动,风起来,一股股热浪便随风旋卷着。市政大厅如一条巨型白鲸,暮色四合中,于城市的一隅,张开着它的大口,急切地吐着泡泡。下班的人潮,急迫地,如小鱼一般地从“泡泡”里旋转了出来,流向街道,汇入一条条河流。

云秘好!云秘好!不断有人向他打着招呼,声音随风旋开,消逝在热浪里。

云秘,这边请!市住建办的司机小罗刚停住车,人流中刚一抬头,就看到云剑正站在那里,小罗便逆风而至,快速地迎了上来,为云剑打开了车门。

云剑不曾言语,甚至有些不情不愿地钻进了车子。坐进副驾后,也只礼节性地对小罗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微闭了双目,想着心事。这有点像梁老板的派头。

市住建办的全称叫市住房建设委员会办公室,是时下非常吃香的一个部门。

衣、食、住、行,现如今的中国百姓们,衣、食、行都不成问题了,成问题的是住。全中国都这样。住房价格随着地产开发商的推波助澜,一路高歌猛进,市民早已到了“谈房色变”地步,于是,政府多次出台政策,以加快全市经济适用房建设。不过,以往的经济适用房在分配上出现过一些纰漏,遭到过一些市民的逅病,身为市住建办一把手的主任王坚,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有些人描述为贪官。

不过,要说王坚这个人有多么地贪,云剑是不会完全相信的。虽然云剑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道理。但他凭自己的第一感知认为,王坚是一个性情中人,一个够义气的人,他不十分在乎官位。既如此,即便贪,也不可能有多贪。

有这看法,自有云剑他自己的观点。

住建办与市政府办公厅不在一栋大楼里办公,他与王坚之间也很少照面,但即便是仅有的几次见面,却也给云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良好的印象。

就说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吧,那天是市住建办、市城建局,还有市城管局、市交通局等七八个要害部门的头头脑脑们聚在一起开会,开完会,当然就是聚餐,云剑其时还只是办公厅专司写材料的一般秘书,是被分管城建、住房等工作的张副市长临时抓差抓去的。晚宴的气氛很热烈,张副市长一高兴就撸起袖管放开来喝,结果喝到一半就醉了,醉了的张副就被几个局长架到车里被提前送回了家。

按说,领导离席秘书也得离席。可偏偏有几个局长拉住不放,硬逼着要他继续喝,还说市长都给搞醉了,你一个做秘书的喝醉又何妨?难道秘书就低人一等?云剑听着就特别反感,可他没有说出口,虽然他最瞧不起酒桌上以势压人。他站着,不说话,也不喝酒。正相持不下呢,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坐他左边的市住建办主任王坚突然站起来,抢过云剑面前那满满一杯酒,一口气灌下肚去。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解地望着王坚。云剑呢,就更是有点傻眼了。

王坚在本市各局委办法人代表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其一是在位正处时间长;其二是曾任职多个重要部门;三呢,是喝起酒来十分的牛逼。局委办的法人们及县区的书记县长们,见面爱称他坚哥。坚哥一出手,大家自然不好再给这个新来的小秘书灌酒了。就这一着,让云剑很是感动!因为这在云剑看来,酒品就是人品,喝酒就是做人。坚哥就不愧是大哥的角色,恻隐之心有之,侠义之肠有之,能护小犊弱,他打心眼里就敬佩这样的人。也不仅这一次,后来,坚哥又在些许于他不利的场合力挺过他,使他很快地融入了这个圈子,在工作上得心应手起来。

说真心话,如若这个电话不是坚哥打来的,不用说云剑是肯定要想法子推掉。云剑还是有些清高的,这话不仅妻子辛园说过,他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也曾经这样说过他。所谓的狐朋狗友,当然仅限他们自己相互间称呼,他们都是玩文学的。

皇冠真他妈的滑溜,云剑一走神儿就这样想,如鱼儿得水般的皇冠在城市的车流里快速地穿梭着,不大会儿便轻轻地在城西头那栋有名的东江酒楼前停住。

嗬,贤弟有什么心事呀?怎么一点都不开心?云剑心思都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呢,就跟着迎宾来到了二楼。云剑没有想到王主任会亲自出来相迎,王主任还捉住了他的手,使劲地摇着,就仿佛要将云剑那一脸的不悦摇落下来似的。

云剑就有点埋怨自个儿,怎么着还吊着个脸子呢?真丢人。于是赶快地将脸部表情调整了过来,还面露惊讶问:怎么,哥,还有其他领导呢?就我们俩?

当然啦,不是说好就我哥俩的嘛!王坚拉过凳子,示意他坐下,待云剑坐下,他自己也坐下了,就拍了拍云剑的肩问:贤弟,怎么样,给市长当秘书,累吧?

当然了,哥你是知道的,累死啦!云剑有些无奈,真心话,只对真心人吐。

累是必须的,哥也是这样奋斗过来的哦。年轻人嘛,吃点苦,受点累,才能更快地成长,哥可指望你哟!早一点提拔上来当领导,等当上领导了,就好多啦!

哪有那么容易呦,我可没有想那么多。云剑回答说。

弟呀,哥可要批评你了,放着那么好的机会在眼前,你就得卯足了劲上,趁梁老板在。我们老板,对你爸那是十分的敬重,不过,毕竟岁数大了,得抓紧哟!endprint

呵呵,哥你的消息真灵啊!

可不,哥毕竟在这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啊。对了,要说云教授啊可真真是厉害啊,我听说除梁老板外,他的得意门生中还有已经进了省委常委班子的呀!

是嘛?这个我可真不晓得。老爷子可从来不对我说。云剑很坦然。

要说呢,这也不对,如今是什么社会?是典型的信息时代,关系社会。没关系办事,那是寸步难行啊!唉……说着,王坚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到王坚叹气,云剑可也有点好奇起来:难不成哥也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哥这岁数在官场也就到点了,王坚道,哥什么都不去想了,可是,哥没有儿子,就那么一个闺女,我为她的事情发愁啊!完了他又补充道:贤弟,你女儿还小,你是体会不到做父亲的难啊。

你女儿不是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吗?云剑感觉有些奇妙。

是啊,可我叫她出来工作,她不听我的呀。女大不由父啊,非要去考你爸的研究生。你爸是谁呀,中国高等学府的名教授,考他的研,有那么轻易吗?

呵呵,说容易,还真不能说。云剑听出道道来了,这个事,自己还真能帮,老爷子这个人,他了解。于是他说,不过呢,要说难吧,那也不一定就难上天。

你出面?王坚有点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这可不是个小事呀,他明白。

我最了解我爸了,要说到学文化,学知识,他肯定没得说,只要你女儿学业还行,我来出面,如何?云剑胸有成竹,老爷子帮过一些家乡学子完成过硕博梦。

哎!

两人喝着酒,气氛就有些热烈起来。云剑便开始有了微醉的感觉。

贤弟,这次全市经济适用房有五百套,我呢预备着留十套出来作自留房,怎么样,你也来一套?王坚喝得开心了,就放弃了任何的顾虑和心理障碍。

经济适用房?云剑听着,心扑通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望着王坚,微笑了一下道,呵,我哪符合条件啊,哥您又不是不知道。

嗨,这些你先不管,我只问你,那样的经济适用房,你认为好不好?

好,当然好啊!谁说不好?谁说不好谁就是傻逼。

这就对了,现如今,商品房稍微中心点地段都到八千一平米了,我们政府的经济适用房至今才三千多一平米,想想看,一套房子下来,差价就这个数!他伸出白嫩的手指头。贤弟,哥看你够义气,要不然这样的好事可真轮不到你,那些大老板们,明里不明里都给我暗示着,你应该懂的,哥我在这个位子,容易吗?

不容易。真不容易。云剑有了感同身受。

既然知道不易,那你可别辜负了哥的一片心意唷!坚哥有了些责怪的味道。

当然,小弟当然明白,可是……我在三中已住着一套房子呀!云剑还是犹豫。

贤弟呀,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亏你是个摇笔杆子的,还“一支笔”呢,我看你呀,教书教太久了,就迂腐吧你。来,老哥点拨你一下,我告诉你呀,要申请一套经济适用房,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四条硬性规定,可是,那四条硬性规定中的三条都好办,只这最后这一条嘛,你虽然有房,但也是可以变通的嘛。

这个,这个……云剑被坚哥说得有点心动了。他的脑子里,迅速幻化出一套新房子来。新房子虽然不算大,但一转手就可以赚上一大笔钱,如果再将三中那一套老房子转手,呵呵,一套崭新的大房子不就出来了吗?想到能住上大房子,云剑的心窗打开,亮堂了,藤蔓摇曳,花儿朵朵了!

别这个那个了。告诉你吧,十套房,九套已经有主了,他们的级别呀,你还得再努力奋斗十几年哩。人家不怕,你怕啥?人家都比你傻了?或者比你笨了?

……

那,变通?如何变?云剑忽然下定了最后决心。

如何变,岂无方案,老哥我是干什么的呀?我告诉你哈老弟,这方案一呀,就一个字。坚哥卖个关子,打住,望着云剑。

什么字?云剑明知坚哥在卖关子,依然忍不住问。

瞒!瞒呀,瞒天过海。坚哥此时来了兴致,谁不知道你夫妻原本都是教书匠,没几个钱。没钱,自然就不会有房,只要你在申请表上填写无房,剩下的事归我。

那,市里不是明文规定,要对申请经济适用房的人进行家庭经济及住房等情况的电视公示么?万一真这么电视公示出来,那些熟悉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是呀,电视公示那是必须的,难为情的事情你还想那么多呀?坚哥一摆双手,来了个较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说:可审批权在老哥我手里呀,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过……

不行呀,万一。

云剑思考了一下说,我是说万一真有人告发,我脸面丢尽不说,坚哥你说不定还要丢乌纱帽呢!我可不能因为自己得益而连累坚哥您呀不是?

嗬,哥特高兴,哥没看走眼,我们家云弟真这么为哥着想,值!你这个老弟我交定了。坚哥起身,再为两人倒上一杯满满的五粮液,一口气喝下,又满上一杯,再喝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贤弟,我再教你个办法,保证你我万无一失。

小弟愿闻其详!云剑开始感觉脑袋有些沉,望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灯也在转。

和弟妹假离婚呀!坚哥咬咬牙说。

离婚?不行!不行!云剑摇摇手,连连道:那可不是我云某人干的事情。

贤弟,是男人,就没有什么是不行的。我告诉你,只要你回家去和弟妹说清楚这个利益关系,她哪有不肯的?记得马克思他老人家说……说过什么嘛?坚哥站了起来,走两步,停下,舌头明显开始有点卷了。

当然记得。

那你说,他老兄说过什么?

你才是老兄,马克思他是我们的老爷子辈了。坚哥,你醉了。云剑道。

我没醉,我开心呀,有你这样的贤弟,我高兴,你老哥我……我会醉?王坚用手点着自个儿的鼻子:你听我说哈,马克思他老兄说过,人呀,是最经不起诱惑的。不信,你看哈,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的罪行,甚至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犯。这是老马说的是吧?再说了,不就离个婚吗,等房子到手了,再复婚。女人呀,只要别人不动她的奶,不,不对,我说错了,只要保证不会有人动她,钱,那是可以多多益善的。他激情澎湃,口沫横飞地说着。endprint

云剑听着听着,渐渐就心潮起伏了,恨不能马上回到家说服妻子去办假离婚。

喝!坚哥的话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呀!来,喝,再喝……

云剑在酒楼的沙发上睡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他带着没有完全清醒的醉态回到家时,母亲和女儿都已休息,只有妻子辛园躺在床上看书。老远就闻到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丈夫,辛园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气温有些下降,她披了衣裳,起床快速地来到浴室,为丈夫放好洗澡水,用手调试好水温,又将丈夫的睡衣睡裤放到洗澡间的挂衣架上,一切安排妥当,才默默地走进房。

云剑洗好澡,躺在妻子身边,他的脑袋好像还有些昏沉,他靠在床头,语气急切,语言有些混乱地向妻子讲了今天王坚请他吃饭的事,然后又讲到坚哥预备着要留十套经济适用房,接着对辛园道:辛园,要不我们也想法子搞一套吧?

我们?我们不是有房住吗?妻子辛园翻个身说,眼睛还在盯着手中的书本。

我们,我们的房,我们那房也叫房吗?就算吧,我们那房,不是也很小吗?王主任说了,只要我们想要,待明儿我们两个去民政局办个假离婚,等半年后房子到手了,再悄悄复婚,神不知鬼不觉的,什么风险都不会有。

离婚?什么风险都没有?辛园腾地坐起,脸色开始变化。她将书一扔,书痛苦地翻个跟头滚落地上,一脸委屈地望着房里的主人。

是的,辛园,我,我不也想改变改变我们的现状嘛。你看,这么大的便宜不捡,有傻啊你。再说,你,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云剑的话也是箭在弦上。

别保证了,云剑,你没看过《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这部电影吗?如果离婚了,你能给我保证什么?我自己还不能给自己保证什么呢!

你……云剑被辛园一句话呛得脸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了。

客厅无人。只有几张歪斜着的小凳子孤单地蹲在那里,显得有些落寞。

他将脑袋探进到厨房,一眼望见厨房的小桌上,母亲、妻女正在吃着早餐。看到他来,女儿叫了一声老爸。妈和妻子只望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妈!云剑叫了一声。感觉到妈的脸色也不太对,有些与这个节气不太协调的颜色,一个字:冷。不用说,肯定辛园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她了。

吃吧,趁热吃点,往后,恐怕家里就不会天天有热饭热菜啰。妈见他无助的样子,大概也于心有些不忍吧,虽然是动了动身子,却依旧是绷着个脸在说。

听着这话,云剑觉得很无趣。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正尴尬时,门外忽然吵吵嚷嚷涌进来七八个小姑娘,刚才还显落寞的空空如也的客厅,一下子便有了拥挤的感觉。云剑似乎觉得,这群孩子就是他的大救星。

来人都是女儿的同学,当然,也是妻子的学生,有好几个以前就来过家里。

女儿晨晨就读于市三中附小二年级,成绩中上,爱好舞蹈,上幼儿园时,女儿还是园里舞蹈名星哩。女儿带着同学叽叽喳喳地开电视,放光碟,调音响,并将客厅不多的几张小矮凳和一张小茶几全部搬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没几分钟,音乐响起,电视画面出现一群漂亮小姑娘,她们一边唱一边跳。女儿和同学们每人举着一把红艳艳的舞蹈扇子,一个个模仿着电视中小朋友动作在认真地演练着。

母亲呢,此时已经吃好早餐回到她自己房里去了。

妻子辛园这边就更是有趣,只见她拿着厨房里洗菜用的红色塑料菜篮,旁若无人地在厨房里摆开了POSE,她那柔软的细腰,稍稍地往后弯下,仰起了那张俊俏而白嫩的脸,右手呢,则用食指顶着篮子的中部位,慢慢地用着力,使着劲,劲在逐渐地加大着,仅一会儿功夫,那圆圆的塑料篮子便被顶得的溜溜地转,转得那个风生水起呀,引得你入胜。她那大大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你在做什么辛园?云剑欲套近乎。

辛园没有作声,仍在出神。云剑感受出来了,妻子看似沉浸在练舞的境界中,似在聚精费神地思考着什么,其实,她那是装,是在故意不搭理他。

客厅传来的音乐之声,优美,动听,充满童稚之气。原来,女儿与她的同学们在练的舞蹈叫《种太阳》。种太阳这首歌十几年前非常流行,那年月云剑正在念书,好像是高二,他知道有这歌,也很认同这歌清新的风格,但的确不清楚这歌词究竟怎么唱,恰巧此时的电视屏幕下方闪出了歌词: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要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太阳

一个送给南极

一个送给北冰洋

一个挂在冬天

一个挂在晚上

到那个时候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都会变的温暖又明亮

……

云剑随着滚动的屏幕看歌词,看着看着,便被歌词里描述的那些美好的愿景所深深打动了。呵呵,多么美丽纯真的童心哟!可是,自己的童心已经失去,那一些天真烂漫的往事哦,已一去不再复返了。他有些伤感起来。

爸爸,你看我们跳得好看么?女儿晨晨走了进来。

云剑正沉浸在童年的旧事中发呆,一下被女儿唤醒到了现实世界中。他回过神来,见女儿和她的同学停止了练舞,都围到了他身边,看着他。

爸爸,你今天不上班么?女儿问。

不上,爸爸今天在家陪你,好么?

好呀好呀,可是……

可是什么?云剑问。

可是下个星期就国庆节了,我们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市庆国庆文艺晚会的演出呀,所以要认真练习,妈妈还准备创新一些舞蹈动作哩,妈妈说要寻找到一个突破点,让我们的种太阳节目种出一份新意来。女儿有些得意自己刚才的表达。

爸爸,你过来。云剑正乐呵呵地望着女儿时,女儿蹦着跳着将他领到他的主卧室,并轻轻关上门。

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同学们到我们家来练舞吗?endprint

妈妈不是你们的指导老师么?!

这,这些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哦,还有更重要的呢。女儿显得神秘兮兮,要他俯下身子去。云剑就真的俯下了身子,女儿便对着他的耳朵说:爸爸,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同学的条件都不好,她们中,有两个的父母在广东打工 ,平时只有爷爷奶奶在身边;有一个妈妈当老师,却和爸爸离了婚;还有一个呢,她的爸爸妈妈正在闹离婚;又有一个,她的条件以前很好,爸爸当了大官,可上个月他爸被市里的什么纪检会抓起来“双规”了,爸爸,你知道什么是“双规”么?

双规呀,就是……云剑有些惊愕,女儿怎么突然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还没等云剑回答上来,女儿又说:最难过的还是我同桌兼死党吴迪迪,她爸下岗了,她妈是残疾人,她们家连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她和父母及奶奶就住在原来她爸工厂的一间小房子里,可最近那个厂倒闭后又被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买下了,她家里只得到两万块钱补偿,他爸还说要带她回到乡下去住呢……

听到这里,云剑的内心深深地震撼了。

妻子辛园此际推门而入。看到妈妈进来,女儿晨晨退了出去,到房间门口时,还回过头来,神秘地向爸爸示意:老爸,这可是我们俩的秘密哟!

什么秘密呀?等女儿走出去,关紧门之后,辛园问。

晨晨说她的同学家庭都不好,他重复了一遍女儿的叙述,感慨道:你说,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个笑容满面如花似玉的,谁能想到她们都生活得那么不尽如人意呢?

是呀!她们的确不容易,不过,自古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这些孩子们一个个都很优秀,比我们家女儿还优秀哩,可不,你的心思我懂,你也是在用心良苦呀!

明白我什么心思?我什么用心良苦?云剑听出话里有了味儿。

你不是为了女儿人穷志坚,才想出要与我假离婚的吗?你不是为了要让女儿从小学会坚强,准备去触犯法律,瞒天过海弄一套经济适用房吗?等有一天他人将你举报出来了,你也得去被双规,这个时候,女儿见不到你了,没了依靠了,不就能学会坚强了么?你说,你这是不是叫用心良苦?

你!……云剑又一次被妻子呛得满脸通红,他想反击什么,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云剑接罢那个救命般的电话,忽然感觉一身轻松,是昨天约好一起去做爱心活动的那些文朋诗友。车上大家一路谈笑着,云剑的心也渐渐热乎起来了。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停车后又翻山越岭步行几十分钟,才来到贫困儿童庄君的家。

庄君是个7岁的孤儿,在他的亲人里就只剩下爷爷和奶奶了。由于爷爷奶奶身体多病,庄君的家十分贫困,房子还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四面的墙壁破败不堪,屋子内黑咕隆咚,房间地上坑坑洼洼,让人难以下脚。云剑揭开锅盖,看到锅里就一些黄菜叶子。幸亏有个文友非常的用心,城里出发时就带了几个韭菜包子,看到庄君吃韭菜包子吃得那个香,云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快要流下来。

午饭是由乡里招待的。饭后,大家都感觉很困,于是各自选了个地方睡午觉。云剑也选了接待室的一张沙发躺下,不一刻,一个老人走进来,东张西望,看到他,就在他面前不走了。云剑正待要问:您是谁?还没有出声呢,就见那老者面露怒容,对自己喝道:狗崽仔,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呀,难怪你会变质起贪心。我告诉你吧,我是你死去的爷爷,我是长征中沉没在草地的。我们那时,什么吃的都没有哇,可你倒好,竟然学会和穷苦人家争抢。你看看你,你还是我们云家的人吗?老人说着,抬起脚要踢他屁股。这时他才发现,老人一身穿得十分的破烂,赤着脚,抬起的腿,红红肿肿。云剑“啊”了一声,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云剑便再没有了睡意。醒着的云剑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他急着要回去做两件事,一件,是要趁这个休息日回一趟老家兴国,带上女儿,到兴国革命烈士陵园的英名碑前去拜祭英灵,在爷爷的名字前来个三鞠躬,然后献上一捧鲜花!并要告诉女儿关于爷爷的故事,还有爷爷踢自己屁股的那个梦。有了心事的云剑,后来在整个活动中就一直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回到城里。下车后,他就快步往家赶,他准备给妻子道个歉,也同时向家人表明不要经济适用房的态度。可等他走进家门,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妻子和女儿正在陪着母亲,母亲愁苦着脸,女儿的眼泪也在盈盈地转着,她不断地请求奶奶别走,别离开这个家。

云剑感到自己已经深深地伤到了母亲的心,他很后悔,走过去,伸手想要揽过母亲的肩膀。母亲的脸一转,不理他。他“咚”地跪了下去。母亲像一股泉水突然寻找到了突破口,用颤抖着的身子数落起他来:你还晓得回来呀?你不是当官了吗?你不是长本事了吗?别说当个小小的市政府秘书,就是当市长,也得摸着良心做事呀!一边说,一边又蹲下,还用双手捶打着儿子已经发福的肚子。

儿呀,你糊涂呀,你怎么就变得这样了呀?你看看你这个啤酒肚,知道的,说你天天坐在办公室没运动,不知道的,说你是鱼肉百姓,是走到哪吃到哪的贪官和蛀虫。

还有你,好好的家,好好的房子,好好的老婆,怎么就要为了与穷苦人家争什么经济适用房去与老婆离婚呀?你摸摸良心,辛园哪样对你不好?哪里对不起我们这个家了?你呀你,你哪里还是我的儿呀!

母亲说着,老泪纵横,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母亲也是个知识分子呀,看着蹲在地上比自己跪着都还矮一截的老母亲,云剑心痛不已。他怕母亲蹲在地上久了会眼睛昏花,赶紧将母亲扶了起来。

妈,别太伤心。来,妈,我陪你上趟儿街,我们去散散心吧!辛园说。

看着妻子辛园去搀扶老母亲,云剑很感激,呆呆望着辛园陪着泪流满面的老母亲走出房门,云剑猛地击了自己的脑袋一掌,我真是个糊涂虫啊!

十几分钟后,云剑来到市府办公厅自己的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想,我应该先给王主任打个电话,表明自己对经济适用房的态度。然后,利用自己市长秘书这个有利条件,对本市经济适用房可能出现的一些乱象做个剖析,同时,以文章的形式写出应对策略,待梁市长回来后交给他,并力争将乱象解决在萌芽状态。这是对领导负责,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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