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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雪萍:写诗是为了内心的幸福

2014-03-13钟世华

西江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写诗内心诗歌

钟世华

文学意味

许雪萍:写诗是为了内心的幸福

钟世华

许雪萍近照

许雪萍,女,1976年生,广西西林人。其以诗歌及散文创作为主,笔触贴近自然及生活,作品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广西文学》等杂志,著有诗集《河水倒流的声音》、《广西当代作家丛书•许雪萍卷》,2008年获得第三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

“希望通过写诗获得丰富的内心经历”

钟世华(以下简称钟):你写诗已经有多少个年头了?

许雪萍(以下简称许):写诗应该是从1994年开始吧,那时候我还在读书。之后断断续续地写,有时两三年一首诗也没写,很松散的状态。

钟:你诗歌的启蒙老师是谁?

许:最早的启蒙老师,应该算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他常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本读。后来,我遇到蒋菁蕖老师,他是广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著名的诗人之一。当时他在学校当老师,并负责校园文学社,他自己开诗歌课,邀请广西作家来学校讲文学课。我想他给我的影响最大。我开始在《右江日报》上发表诗歌、散文,后来又成为学校文学社的负责人之一。我父亲也算一个吧,他当过中学老师,教政治和数学,但是他很喜欢文学,我最早接触的文学书籍,都是他年轻的时候买的。

钟:参加文学社,对你的创作影响大吗?

许:对那个时候的我,影响很大。学校当时在澄碧湖附近,离城区比较远,每次城里的大学有文学讲座,文学社都组织我们去参加,十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去,浩浩荡荡的。现在,我偶尔想起当时的情景,眼前马上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群稚气未脱的人,在月光中边骑着自行车,边高声地谈论、唱歌,风呼呼地掠过耳边。青春时代因为有对文学的爱好、憧憬,有对文学单纯的梦想和痴迷,回想起来真好。

钟:请谈谈你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感受。

许:鲁迅文学院去过两次。一次是1998年,偶然的一个巧合。给我留下最深刻的感受是,我第一次读到了外国诗歌,是海南出版社出版的博尔赫斯诗集,蓝灰色的封面。我记得当时读到他写的《雨》,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应和:“啊,是这样的啊,原来是这样的。”诗歌的魅力,超越时间和空间,打开了一扇视野的窗口。另外一次是2009年,去参加鲁迅文学院高级研讨班。印象最深的是院长的开班词:如果你来这里学习,有一位老师的某一句话擦亮了你思想的火花,那一切就值得了。

钟:那之前你主要读的是哪些作家的作品?

许:在县城,主要去县文化馆阅览室阅读。《诗刊》、《人民文学》是常见的刊物。我喜欢过大解、娜夜、白连春、沙戈的诗。

钟:诗人是善于发现常人所不能见的,对你来说,生活是否时时充满惊奇?你容易对生活中的哪些细节感动?

许:是的,我愿意对生活保持惊奇感。也许我们周围的事物看起来都恒常不变,但是其实一切都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不剧烈,需要用心去感受。现实生活需要规矩和次序才能继续,但是内心生活不需要。内心生活可以活跃、自由和跳跃。我容易对那些挣扎并从容成长的事物感到震颤和赞赏,觉得他们的力量超乎想象。

钟:西川曾说过,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人要是不写诗,可能就有病了;到了九十年代,如果有人在写诗,那真的是有病。对于在九十年代写诗的你,理想和现实存在着怎样的差距呢?

许:那种大语境,对我没有影响。也许是因为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闭塞的地方。写诗,除了写和诗,没有其他杂音。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也没有。我写诗的初衷,并不是憧憬诗歌将会给我带来什么,而是有一天,我偶然推开了诗歌这扇门,我走进了一个像梦境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看起来有边界,其实并没有边界,因为你越有知,边界越在扩展;你越有知,越明白自己的无知。我希望这种无知延续,让自己获得丰富的内心经历,直到生命的尽头。

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新诗发展出现了重大的变化,诗歌的生存语境和生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新诗也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尴尬与困境。你是那个年代的经历者,请谈谈当时广西的诗歌环境。

许:也许我在体验语境这方面,始终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当然,不能说我完全没有感受到诗歌在时代中的遭遇。但我更愿意用感受尴尬和困境的能量,去感悟生活、感悟诗歌。在广西,我知道有很多诗人还在默默写诗,默默写着就会让那种气息一直存在。

“写诗让我发现生活表层下丰富的美”

钟:一个诗人的精神成长往往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你的童年是在那劳村度过的,也写过一首《那劳村》,请谈谈你在那劳村的童年生活。

许:从出生到五岁多,我一直在那劳村生活。那是一个近百户人家的大村子。村里的房子这家的前院和那家的后院是连在一起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和睦、亲密。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特别高大的石榴树,晚上人们就聚在那里聊天。他们大多不识字,但都是天生的完美的讲述者。我的童年伴随着鬼和神的故事,伴随着一种隐秘、神秘的氛围。

我家旁边的一个老宅子,是广西乃至西南地区都有影响的土司建筑群岑氏庄园。童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点模糊了。但像石榴树、院子、雨、星星,这些词语还会继续给我非常美好的感觉,应该和童年有很大的关系。

钟:你说过:“一朵花开在自己的香气里,一个人活在自己的苦难里,写诗是为了内心的幸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创作对你而言是否具有一种疗伤的作用?

许:这首诗大约是2003年写的。当时没有经历很多事情,特别是对生死、苦难理解得不深。反而是现在,经历了更多的事情后,你今天提起,我重新读,感觉到这句话传递给我的信息是一种豁达的幸福。写诗让我发现生活表层下丰富的美。这种美,是丰富体验的美,是生、离、死、别,汇聚起来的生命层次感。

钟:你在西林这个小镇生活了三十年,西林对于你是地理概念吗?在你的诗中有大量地方特色的地名,比如“足别”和“八务”、“鲁渭村”、“那雾村”等。

许:西林对我不是地理概念,是生活。“足别”和“八务”、“鲁渭村”、“那雾村”这些都是我周围的村庄、湖泊、小镇的名字。把它们写进诗里不是为了纪念我到过那里,是因为汉字的组合会对我的思想产生一种奇异的魔力,魔力的结果就是成为诗。这种魔力来自我的潜意识。人的脑子是一台神秘的机器,它会帮你选择让你心动的词语。我会长久地记住一个女人的名字:稳在,或是一个超市收银员的胸牌:那西。这些让我一怔的词语,会延伸我的想象力。

钟:地域性的文化传统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西林地处桂、滇、黔三省(区)结合部,多种文化的渗透,对你的诗歌写作有哪些影响?

许:我在那个小镇生活三十年,那里是三省的交界处,交通不算发达的时候,更显得辽远。我更多地感受到当地人性格中淳朴、憨厚的那一面。密林、群山、草木安静,我们在偌大的松林里奔跑,拣松果,摘刚开的野菊花,它们自然都渗透到我的诗歌里。

“用心的眼睛与周围的事物交流”

钟:我读你早期的诗集《河水倒流的声音》,总觉得不够充分,有更深、更重的东西被埋藏了,没有显现出来。

许:写作和思考都有一个过程吧。但是如果不写诗,生命中的很多细节,可能都被忽略掉了。

钟:在你的作品中,回忆是个非常突出的主题。正如你所说的“很多细节都被时间淡漠了。选择留在记忆里的,会穿越时间的束缚,成为某种信念”。那某种信念具体所指向的是什么?

许:指向是明亮,像光一样温暖的,可以引领自己继续有勇气生活的东西。生命由昨天组成,明天永远在想象中,往事是你拥有的一切。诗歌和生活无法截然分开,生命的完善指向心灵向上的成长,精神也必然选择明亮的指引。对我,诗歌起到这个作用。

钟:在你的诗中清晰读到两个字:孤独。孤独的来源是不是和你常常下村蹲点有关?

许:孤独?怎么说才好呢,喧哗应该不能被选择作为诗歌的外衣吧。不仅是诗歌,还有散文、小说都应该喜欢把孤独作为底色吧。因为写作需要安静,无法静止下来怎能听到内心的声音呢。

其实我在心里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别人问我话,我在心里回答了,但是他没有听见,那是他的事。孤独衍变成一种内心的对话,我感到很自由。工作后,经常下乡,有时一整天在青冈林里走,或者穿过一片片密密匝匝的玉米地。只听到脚步声,两三个人的呼吸声,深山里的那种静谧,是完全把你网起来,兜起来的感觉。那时,我会用心的眼睛和周围的事物交流。

“我终于承认,死亡是真的”

钟:你第一次触及“死亡”的是你外婆?

许:是的。活着,看见过葬礼,知道是有死亡的。但是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身边最亲近的人死亡,你永远也不明白死亡;如果你不去深入地思考死亡,你就算明白了死亡,也不肯相信自己每一刻都活在无常中。

钟:在你2011年的诗歌中,大量出现“死亡”这个意象,并且和父亲是紧密相连的,是你父亲的死亡带来的阴影吗?“死亡”系列传递给读者的是什么?

许:父亲的去世,给我带来很深的刺痛。父亲和我先是朋友、兄长般的关系,其次才是父女关系。那种刺痛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刺痛,还是一个亲密的朋友以他的死亡来提醒我思考:你为什么而活着,你要怎么生活。写下《时间已经迟暮,灯光恰好熄灭》这组诗,是为了纪念失去父亲的难过,也是为了记录自己对生命终极问题的感悟。每一首都提到死亡,是因为,三年多来,自己走进了生命的荒野,而在深入内心的幽暗丛林中,惟有诗歌,诗歌的光才能引领自己走出黑暗。

钟:谈谈你对于死亡的理解或看法。为什么说“我终于承认,死亡是真的”?

许:每个人都会遇见死亡。十多年前,中午我们还和父亲一起吃午饭,一个小时后他因为车祸,永远地走了。很长的时间,我不相信他走了,他的笑容、话语还萦绕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想他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都会无意识地在人群中去寻找他。父亲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一把大伞,我们一直躲在他的庇护之下生活。忽然之间,庇护所倒塌了,生活遭遇了废墟,你怎么办?于是用漫长的时间来思考,想死亡除了告诉你悲伤还要告诉你什么。直到想明白,能真正领悟到被悲伤厚厚包裹起来的礼物,是珍惜和豁达。我说我终于承认死亡是真的,其实也是说,经过刺痛我才明白,活着就是奇迹是真的。

钟:这些关于“生与死”永恒主题的诗,我觉得是你诗歌中最见功力和感染力的。

许:父亲从生病到去世,这中间有一年多的时间。那时,我已经离开小镇。但是每到周五,我都会坐傍晚的最后一趟车,深夜回到小镇陪着他两天。这期间,他活得非常痛苦、辛苦,我们会整夜坐着,说话。

钟:主要聊什么呢?

许:最后一次聊死亡。我在诗里写道:“我们谈到了植物和土地/谈到了感恩/当说到生命的结束/如同一次新旅程的开始时/我转过身/含泪遥望黑暗”就是谈话的真实记录,我的诗歌,有时候是生活的旁白。

那时,父亲看起来已知天命,比较平静。因为没有药物可以治愈,只能敷些草药汁液来稍微减轻他的疼痛。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说:以后我会特别感谢植物,因为这些植物的作用,让我们还能在一起好好说话。忽然,他非常坚定地对我说:我会在那里一直看着你,活着要有信心!我们都流泪了。他的祝福,在我心里就是诗歌的光芒。

钟:你的诗歌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是将抽象的东西具体化,这些具体化的形象多以群山、草木等为中心意象。如诗句“我们去往的是一条通向永生的路/像一只塔形的松果轻轻落下/死亡来临的瞬间”。

许:这些都是我周围的事物。松树林是我常去散步的地方。山楂林、迷迭香都是父亲种下的,大概有几百亩。我说,迷迭香就是回忆的味道,因为我和父亲曾经在漫山遍野的迷迭香中一起行走无数次。

钟:在你诗歌中也有不少“雪”的意象。

许:是的。雪在南方是很新奇的。而且那年的大雪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难忘的还有一个叫梅的姐姐,是我们的邻居,长得很美。那年她刚好参军回来,和我们一起玩打雪仗。很多年后,她出车祸走了。所以这些串起来,是一种感伤和幸福交织的记忆。可能我的记忆会自动储存这些细节。也许在无意识中,我一直在思考死亡。

钟:你的诗中常常出现“旷野”“苍鹭”这两个意象,你想赋予它们哪些意味?

许:旷野代表的是空旷、辽阔。苍鹭是坚韧、坚强。它们在我心里都是美的事物。空是美的,静也是美的,动也是美的,生命是丰富的载体。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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