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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

2014-03-13

西江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赵云高个子阿宝

纳 兰

诱惑

纳 兰

“突突突突……”

漆黑的冬夜,w市通往乡村的郊区道路上死一般的寂静,因为不是主干道,这个时候别说人影,连车影都少见。一辆经过改装,带后斗车篷的三轮车疾驰而过,发出的噪声特别大,似乎要把道路边的草木虫蚁震醒。一阵风吹来,刮过车窗,刮出怪怪的响声,仿佛听见两边高耸的山峰一连串的冷笑,一会儿“呜呜呜呜……”一会儿听又像是“呵呵呵呵……”

司机阿宝控制车把的手感觉有些抖。今天怎么这么冷,而且不是一般的冷,阴冷!背脊怎么都发凉了?阿宝两只眼睛骨碌碌迅速左右移动扫描,哎呀!那两边黑乎乎的山,越看越像两只狰狞鬼,沿途跟随夹击,挣不脱,甩不掉。

阿宝的手越抖越厉害,一咬牙加大油门,车灯光一下子亮了许多。“不怕不怕,还有5公里就到了,到时把那‘咸鱼’背上山,五百块钱就到手了,孩子等着我寄生活费呢。”阿宝安慰着自己,开始专注地看道路,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车子转了一道弯,远远看见前面的反光指示牌,字很醒目却很让人的心扑通一下,往左边拐,下一道斜坡就是w市殡仪馆!鬼使神差,阿宝居然放缓车速,往那边瞧了一下,低矮的建筑群已淹没在山窝里,依稀只见那根鹤立的烟囱,黑夜里好像还在吐着袅袅青烟。阿宝去殡仪馆拜祭先人时见过那烟,总感觉它诡异得很,像透明的人型在烟囱上飘!

“妈的!中邪了!张春宝,你给我醒醒,别胡思乱想了。”他暗暗骂自己太胆小,一踩油门,车子呼的与那指示牌擦身而过。

其实,也难怪他胡思乱想,要知道,他那车装的是一具用被单裹起来的老男人的尸体!眼下正是大力推行火葬的年代,为什么死尸运过殡仪馆而不入?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这其中的秘密暂不说,先说这张春宝,4 3岁,五官还算端正, 黝黑的皮肤,1.6米的身高,不胖不瘦,职业是国企造纸厂食堂的采购员。造纸厂规模较大,有八百多工人在食堂进餐,这辆车就是单位大食堂平时用来采购肉菜的车子。张春宝虽说是采购员,但平时在采购过程中的回扣并不多。别看他外表老实,却是个赌徒,一些聚赌的地下场所,常常能见到他转悠的身影。可能是运气不济,他逢赌必输,损友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书记(谐音:输记)。

张春宝老婆六年前得了癌症,硬撑了半年,临死前还念叨刚上初中的儿子张宏,担心儿子上学的费用。张春宝只得在老婆病榻前信誓旦旦戒赌,保证儿子成长期间供给正常,她方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西归。

老婆去世后,张春宝一个人担负起抚养儿子的责任,还要支付学杂费,他这才觉得没有了老婆的艰辛。但是一个整天在食堂打转的工人,工资不高,况且那二等残废的身高,那年纪,那容貌,想再娶?简直比登天还难!久而久之,张春宝打消了再娶的念头,生理需求强烈的时候,就到风月场所丢下一百几十块钱找个浪荡女人发泄一下完事。

也许是张家祖宗保佑,儿子张宏竟长得一表人才,初三时身高已经长到1.75米,而且学习成绩很好,儿子是张春宝唯一值得骄傲的理由。不过骄傲归骄傲,儿子考上省城大学,却让他一筹莫展,因为大学里的学杂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单靠他那份工资,经济上真是捉襟见肘。张春宝又开始有了下赌场搏一搏的念头,结果前盘赢,后盘输。第二天再去,倒霉极了,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儿子的学费咋办?一个大男人,到了绝境处,居然抱头蹲在赌场一角哭起来。

“下注下注,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庄家喊着,把手里的骰子筒摇得“滴滴哒哒”响,一群人围住桌子,开始新一轮刺激的投注,没有一个人去理会张春宝。

“妈的,今晚撞见鬼了,又输!” 不一会,赌友赵云山边嘟哝着边从一群赌徒中间溜出来。赵云山一眼瞧见张春宝还蹲在那抹眼泪,便走过去逗他:“张书记,你咋了?男人流血不流泪,不就输几个钱嘛,你用得着哭吗?”

张春宝抬头见老友,连忙收了眼泪,拉住赵云山诉起苦来,张春宝还有个想法,希望赵云山听完能伸出援手:“你不知道,我儿子还等着我寄生活费呢,这可咋办啊?我真是该死!我没用!人头猪脑啊!”张春宝连连作状拍打自己的头,博取赵云山的同情。

“哎哎,别拍了,丑话说在前头,拍晕了我可没钱送你进医院。”赵云山一把抓住张春宝的手制止他。

“你用得着这么绝情吗?我死了倒好,死了干净。”

“哎,别说气话了,咱谈点正经的。”

“什么正经事?难道你肯借钱给我?”

“想得美!再说我也没闲钱借给你。”

“哼!早料到你这人见死不救!我走了。”张春宝想起平时把赵云山当作朋友,还不时请他吃饭,如今自己有难处,还没开口问他借钱,他竟然先堵住了门,心中不快,气呼呼站起来想走。

赵云山连忙拉住他:“小气鬼,我是有心帮你的。”

“有心帮我就先借五百块给我,救急!发工资了一定还你,绝不拖欠。”张春宝向他摊开了手。

“不是不借给你,我的确没有那么多钱,不过我介绍一门生意给你,不用砸钱投资,而且时间短、报酬高、来钱快,怎么样?”赵云山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什么生意?你快说!”张春宝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

“咱们到大排档吃夜宵去,边吃边说。”赵云山朝门口努努嘴。

“可是,我口袋里没钱了。”

“这顿我请你,等你赚了钱再回请不就行了。嘿嘿,谁叫咱们一场老友呢?走吧。”赵云山抓住张春宝的手,往外就走。

赵云山介绍给张春宝的,是一宗需要胆量的生意。

时下国家大力推行火葬,但有些思想观念守旧的人,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殡葬方式,所以,土葬还是在暗地里偷偷进行。有一群仵作佬(仵作:古代是官府验尸的小吏称谓,后在南方地区沿用为民间从事殡葬业人员的专称)专门接这种活,虽然费用高达一万元左右,但依然能接到生意。

他们往往在白天先挖好墓穴,午夜后几个人分工合作,把棺木、墓碑以及尸体背上山,再偷偷下葬。因为下葬的山头离市区较远,且他们用钱收买了附近乡村干部,鲜有人去揭发,他们因此而赚钱。

单位那辆三轮车,平时由张春宝驾驶保管,晚上就停放在他住处楼下的保管车棚。仵作佬正缺一辆运送车,赵云山便想到了张春宝,并从中捞了一点中介费。打那以后,张春宝晚上就偷偷用单位的车把尸体从各处拉到下葬地的山脚,每次可以分到三百块钱,如果愿意背尸体上山,另外再加五百元。有时候他也觉得很内疚,毕竟这辆车是单位食堂用于采购肉菜的,可自己却私自用来偷运尸体。每次看到职工们津津有味地吃着食堂里的饭菜,全然不知今天运肉菜的车,昨晚还躺过尸体。作孽啊!他一想起来就作呕。

这回是张春宝第八趟拉死尸,虽说有了经验,但可能因为天气寒冷,月黑风高的缘故,独自驾车的他还是觉得心虚害怕。

突然,前方路面好像有个蹲着的人影,黑黑的一团。车速太快眼看就要撞上,张春宝赶紧一刹车,定睛一看,前面什么都没有。他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休息不好,眼花了,又开始加大油门往前开。一眨眼,妈呀,那团黑影又出现了!听前辈讲过,这深更半夜的,正是孤魂野鬼出来游荡的大好时机,难道碰上鬼了?他心里开始发毛……手又开始抖了。

这时又有了状况,一棵枯树倒在了路中间,“三脚鸡”无法通过。“真倒霉!他妈的!谁把树推倒在这,谁就生仔没鸡鸡!”张春宝骂骂咧咧只得下车,打算把枯树搬开。

刚下来,路旁昏暗处忽地窜出三个男人,不由分说把张春宝压倒在地。

张春宝吓得浑身颤抖:“好汉饶命!”

“说!钱藏在哪?不然马上送你见阎王。”

“我……我……坐垫下有一百块,都……都给你们。”张春宝嘴唇哆嗦。

“他妈的,一百块就想敷衍老子,卷毛,去搜搜。”高个子说。

一个矮个子马上去驾驶室,真的在坐垫下搜到一百块。

高个子盯着车后厢:“后面装什么货?”

张春宝心头一凛,说话结结巴巴:“没,没什么,都……都是不值钱的泡沫板。”高个子示意矮个子去打开那两扇铁皮门。

矮个子打开门,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一支袖珍电筒就拴在钥匙扣上,他摁了电筒开关,朝里面照射:“真的是泡沫板。”他说着。突然,那裹尸布因为一路颠簸,露出来一个小角,被他瞧见了:“下面好像有个布包。”他回头对高个子说。

快,把那布包拉出来。”

“嗯。”他用力一拉,那被单被拉出来一点,上面有泡模板盖住,感觉很重很难拉。他干脆把几叠并不重的泡模板甩下来,这一甩不要紧,甩完了一看,“妈呀!”他吓得叫起来,脸都煞白了,只是在夜里并不明显。

“干嘛?”高个子问道,矮个子惊魂未定,一下说不出话来。高个子和另一人拖住张春宝来到车尾,一把抢过那袖珍电筒,往里探个究竟。

“哇!鬼啊!”高个子吓得扔下袖珍电筒,撒腿就跑。其余两个也不甘落后,撒腿跟上,很快消失在一条乡间小道上。

张春宝“嘿嘿”一笑,正要笑那几个歹人竟如此胆小,但当他拾起电筒一照,吓了一大跳:刚才矮个子把那块裹尸布拉下了一截,尸体的头部就露了出来。死者脸色紫黑,死白的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嘴巴张大,那口黄牙又长又尖,简直像吃人的僵尸,直挺挺地对着张春宝。

张春宝赶紧把两扇门关上,清除路障,溜回驾驶室发动车辆,“突突突”飞快地朝目的地驶去。

到了山脚,一个叫孙益的人迎上来:“怎么这么久?”

“别提了,刚才遇到几个小混混抢劫。嘿嘿,想不到你爸竟然死了还在发挥作用,把抢劫犯都吓跑了。”见了孙益,多了个人,张春宝不再害怕。孙益是张春宝的赌友,快四十岁的人了,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那死者就是孙益的老父亲,死时刚满七十五岁。

“少说废话,赶快背上山。”孙益催促道。

张春宝前几次都是用车运尸体,不敢赤膊上阵背尸体上山。因为前天下赌馆输了钱,他心一横把这五百块钱报酬的活也包下来。虽说临阵还是非常害怕,但上个山坡就是五百块钱,上哪去找这样高的报酬?背就背吧,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嗨!”他用力背起尸体,走在前面,孙益紧跟在后。两个仵作带路,很快就到了墓地。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张春宝怀揣着分到的八百元钱,回到了宿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把那身晦气衣服扔到了垃圾桶,躺在床上,一会就呼呼睡去。

朦胧间,张春宝看见一个黑衣老头飘然来到床边,死白眼球盯着他,一脸恐怖的似笑非笑。“谁?”他顿时心惊肉跳,想起身,可挣扎好一会就是起不来。老头慢慢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按在他双肩上,俯下身子在他颈项吹气,他马上闻到一股尸臭味。张春宝深感不妙,完了,这一定是怨鬼来找替身,闭上双眼等死罢了!

“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黑衣老头在他耳边说:“我死得冤啊!逆子不孝。”

张春宝感觉那双手从自己肩上移开了,接着听见他的哽咽声,他确认那老头没有害自己之意,才壮了壮胆睁开眼。咦,那不是刚下葬的孙益他爹吗?孙益把父亲葬到了风水宝地,怎么不孝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发问时,老头忽然不见了。

张春宝猛地惊醒,原来是梦!他忽然觉得身上湿漉漉的冷,大冬天竟然出了一身汗。一看墙上的挂钟,早晨五点三十分整,扭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破晓。

“吴桂雄,你们三个人以前还在哪里犯过案?希望你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坦白从宽,争取从轻量刑。”富兴派出所里的审讯室里,民警小周正在审问抢劫犯吴桂雄。

吴桂雄,16岁,身高只有1.58米的矮个子。 他和同村年龄相仿的高个子吴全南、吴火贵,都是好吃懒做的混世魔王。白天,三人揣着家里给的零用钱游荡在市区,钻进游戏机室赌博。 那天晚上就是这几个人在郊区抢了张春宝一百块钱,第一次尝到了抢劫的甜头。过了几天,三人商量,用剩下的十块钱买了两把水果刀,决定去抢劫那些晚上喜好在偏僻处谈情说爱的情侣。

可是,这回他们却有眼无珠,居然把目标瞄准了一对刚取得跆拳道黑带级别的情侣 ,结果被打得两个趴下,一个恨爹妈少生了几条腿,飞快逃走。逃脱的正是吴桂雄。不过他刚进家门就被守候的民警缉拿归案。

“就这一次, 阿sir给次机会,我再也不干坏事了。”吴桂雄一个劲地向民警小周求情。

“你给我老实点。吴火贵说,你们不止一次抢劫,嗯?想清楚没有?”小周故意套他。

“阿sir,都是吴火贵出的主意,我们前几天抢了一个三轮车的司机。”

“哦,在什么地方?”小周马上拿起笔记录。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被吓死了,想不到那是辆装死尸的车……”吴桂雄一五一十把抢劫过程坦白出来:那天晚上,三人在市区游戏机室把钱都输光了,自认倒霉,只好步行回村。中途见一枯树倒在路中间,这时一辆三轮车远远驶来。吴火贵马上提议抢点钱。三人隐入路边草丛,等张春宝下车后,三人一拥而上……

小周手中的笔,记录了很多细节。按照三人交代,车上的尸体死状恐怖,而且深夜搬运,车头方向与市殡仪馆背道而驰,这很可能与某桩凶杀案有关。那么,尸体运向何方呢?难道是杀人凶手把死者搬离现场,然后抛尸灭迹?小周感觉事态严重,马上告诉所长,由所长上报市局刑侦科。

根据三人的描述,三轮车的外型,司机的体貌特征都一一记录在案,司机的面貌也做了素描成像, 一系列的摸排调查工作,从三轮机动车的档案开始……

一个月后,张春宝接到了一宗生意,当场被伏击民警抓获。

仵作佬一伙被处以罚金并没收违法所得,张春宝利用单位的食物采购车私运尸体,行为恶劣,厂领导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把他开除。然而事情并未了结!

根据一伙人的交代,新近貌似已经入土为安的尸体被责令重新挖起,送往殡仪馆火化。

孙益这几天魂不守舍,在警察的监督下,孙父的尸体重见天日,开棺的刹那,众人吓了一跳。

一个多月了,死者面容身体还是保持着下葬时的状态。仵作佬没骗孙益,这墓穴的确就是人们常说的风水宝地。何故?因为此处的地势土质,可令尸身不朽。可孙益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自己为父亲选定的这块所谓的风水宝地,恰恰出卖了他残忍弑父的真相。

“你父亲怎么死的?”警察当场问。

“哦,是……是心脏病复发,去得很突然。”孙益心虚地回答。

“呵呵,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警察暗笑孙益无知撒谎,因为死于心脏病突发的死者,临终一刻痛苦极少,而孙父的面容明显很痛苦,眼球异常突出,且颈部有被掐的淤痕。

孙父老年得子,视如掌上明珠,孙益从小就享受着父母的纵容溺爱。结果长大后除了养成一身暴躁的脾气外,懒惰成性,一无是处,四十多岁还是个单身啃老族。最可恨的是,孙益还交上了一帮损友,染上了赌博和吸毒的恶习。孙母去世得早,孙益经常为索要赌资毒资,对父亲大打出手。

有一天,孙益乘父亲外出,在家翻箱倒柜兼撬锁,孙父藏在角落里的两万块现金被翻了出来,恰好孙父出门看病忘带病历,急转回家,看见儿子连自己的棺材本都要强行夺走,气急之下,举起实木拐杖就朝儿子头部打去,“啵”的一声竟然命中儿子的天灵盖!孙益没想到父亲出手那么重,大怒!一把打掉拐杖,朝父亲的颈部狠狠掐过去。人失去理智疯狂的时候,行为与野兽无异。当孙益回过神来,发现自小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断了气。

孙益慌了,可是大错已铸成。为了赎罪,也为了掩人耳目,他想到了土葬。因为这样既可以避开大众目光,又可以顺理成章为父亲下葬,而且黑夜里偷偷下葬,仵作佬收了钱,根本不会理会死者是怎么死的。等过一段时间,尸体腐烂剩下骨头了,什么罪证都毁灭了。一个肯花上万元为父亲下葬的人,一般人都不会料到这竟是个弑父的逆子。

孙益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为了生计,张春宝抵不住市殡仪馆福利好工资高的诱惑,应聘到殡仪馆当了一名司炉工。他一直在苦思冥想,为什么梦里孙父说自己冤死竟是真的?那天晚上看见蹲在路上的黑影是自己真的眼花,还是一种心理作用下产生的幻像?是真是幻,也许永远成了谜。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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