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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千年之“记者回家乡”

2014-03-12江艺平

财经 2014年6期
关键词:特刊南方周末报业

江艺平

1999年12月29日,南方周末第三个年末特刊和读者见面,时值世纪之交,故又名新千年特刊。这期报纸创下南方周末“史上最厚”纪录:48版。

不过和国内同行比,这个特刊还是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引领“厚报时代”的广州日报,在黎元江任社长时的1997年,制作过厚达197版的香港回归特刊,轰动全国。2000年迎接新千年时,又见200版大手笔。报业活跃的成都,比拼更是热闹:商务早报的“新千年特刊”,刊面实长59.55米,宽42米,面积2501.1平方米,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定为新的世界之最。成都商报则派出24名记者,抵达温哥华、罗马、莫斯科、东京、伦敦等24个城市,见证新千年到来之际太阳升起的情景,名曰“新夸父追日”。

这是一次令国内媒体人使尽浑身解数的新年狂欢,因为“千年等一回”的缘故,所以郑重其事,乃至隆重其事。现在回过头看,那时的狂欢早已恍如隔世,当繁华落尽,关于新千年,读者的记忆还留下什么?

三请钱钢

至少,在我的报业生涯中,迎接新千年的第三个南方周末年末特刊,是一次很特别的体验,至今记忆犹新。这些记忆和这一期报纸有关,和这一年有关,也和一个人有关。他就是钱钢。

钱钢进入南方周末,有赖于时任主编左方“三顾茅庐”的莫大诚意,更有赖于南方报业领导者广纳贤才的开阔胸襟。老左在《南方周末是怎样炼成的》回忆录中,详细记载了“三请钱钢”的经过。

1995年,南方周末筹备办一份杂志,从中山大学历史系购买了《历史大观园》的刊号,刊名也想好了,就叫《新闻周刊》。为了物色杂志主编,老左请作家王蒙举荐人选,王蒙推荐了钱钢。

老左和钱钢素未谋面,却对他写的《唐山大地震》欣赏有加,就去北京邀请钱钢南下。谈起办刊思路,两人相见恨晚,但由于当时南方报业正紧锣密鼓筹办《南方都市报》,担心两个刊号同时申请不易批复,办杂志的事便搁置下来。

1998年,南方周末筹备扩24版,正是用人之际,老左提出再请钱钢,得到报社领导的同意。此时,钱钢已被借调到央视《新闻调查》栏目。

为了说动钱钢,老左特意邀请他参加了南方周末的业务研讨会。在那次研讨会上,钱钢的辩才和眼界令许多人折服,但南方周末年轻人不加掩饰的张狂却让钱钢打了退堂鼓。毕竟,军人出身的他和老左一样,更习惯于严肃和严谨。

老左三请钱钢,是应央视邀请赴京介绍南方周末办报经验,开完会,钱钢送老左去机场,临别时老左说了一句话:“不来南方周末,你会后悔的!”

正是这句话对钱钢触动很大,考虑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南方报业如何想方设法,从人事调动、职务安排到住房分配等开辟通道,终于在1998年9月,钱钢被正式任命为南方周末常务副主编。

我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曲折起伏,亲身体会到从报社主要领导到人力资源部门,尊重人才爱惜人才的良苦用心和不懈努力,至今想起,仍心存感激。

规则与活力

在我担任南方周末主编期间,先后经历两任社长刘陶、李孟昱,包括后来的范以锦社长,他们都是成就这张报纸的幕后推手,而他们着力最甚的莫过于爱惜人才,惟才是举。遇到这样的领导是一种幸运。

钱钢显然有备而来。他希望这支充满开放活力的团队同时也是一支讲规则的团队,在内部充分享受民主的同时也学会自我约束。到编辑部不久,他就力荐大家读两本书,罗伯特的《议事规则》和孙中山的《民权初步》——他希望一起做事的伙伴们明白,民主是个好东西,但民主的养成需要经过艰苦不懈的努力,包括如何学会开会,如何学会妥协。

钱钢希望编辑部建立的规则不止于此。记者们有了更明确的地域分工,有了更严格的业务管理,他在知识界的深厚人脉也为这张报纸注入了更多思想活力。

更要紧的是,1999年适逢“五四运动”8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加上举世瞩目即将到来的新千年,各类策划接踵而来,钱钢和记者编辑们从年头忙到年尾。

我一直保存着钱钢起草的“五四策划案”,在此不妨摘录其中关于“五四与民主”版的操作要点,从中或可见其端倪:

“本版要回答‘德先生在当时是怎样被提出的?包括‘民主这个词的来历。自戊戌以来,中国人在宪政道路上历经哪些坎坷?推翻封建王朝后中国民主为什么难产?宪政、议会、政党、大选……这些‘橘何以‘逾淮而枳?从袁世凯违宪、废宪、称帝到袁死后的约法之争、复辟、护法以及‘安福系玩议会于股掌之间,代议制民主的扭曲变形和五四的民众直接干预国事,其间有什么样的历史逻辑?”

15年前,这张报纸曾经试图回答这些追问。

继五四特刊后,1999年10月1日,南方周末推出了国庆50周年特刊。这期报纸虽然不及五四特刊来得厚重,但在我的心目中,由鄢烈山执笔的本报编辑部文章《从臣民社会到公民社会》,却是南方周末创刊以来最好的篇章之一。它代表了这些新闻人对这个国家及其未来的坚定愿望和美好期许。

纯粹和努力

1999年,最受世人瞩目和期待的,当然是新千年。即将到来的21世纪,令许多人浮想联翩,令许多人激动莫名,媒体人似乎比别的人们天然拥有更多奇思妙想——是呵,从1999年到2000年,不仅仅是一年的交替,不仅仅是百年的交替,而且是千年的交替!人类应该怎样迎接新千年的到来?

派出记者奔赴新世纪第一缕阳光最先照耀的国家,成为一些媒体不约而同的选择。于是汤加、新西兰、斐济等地变得热闹起来,加上创意迭出的各种精彩策划在同行中火热展开,媒体人的兴奋可想而知。

相比之下,南方周末似乎有点与众不同——一项名为“记者回家乡”的行动正在悄然进行,不知不觉中甚至给编辑部带去一些伤感和凝重。当我看这期特刊“记者回家乡”的八个版的大样时,也忍不住边看边掉眼泪。

这当然不是钱钢的本意——我指的是煽情。作为新千年特刊的总策划,钱钢把这一期“史上最厚”的南方周末分为五叠:“记者回家乡”“我们这1年”“我们这100年”“我们这1000年”和“我们的未来”。

其中,“我们这1000年”被定义为“思想盛宴”,约请了秦晖、李银河、葛剑雄、刘军宁、梁治平、朱学勤、王则柯等16位学者,分别以“食物”“性”“人口”“统治者”“法”“革命”“钱”等16个关键词语撰文,梳理这些词语所代表的事物在这1000年间如何演变,如何对人类生活产生至深影响。这无疑是特刊的重頭戏。

“记者回家乡”则只占了特刊六分之一篇幅,记载15名记者重返故土的所见所闻,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许多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郭国松的娘、迟宇宙的父亲、余刘文的小学老师……从这些记者笔端流淌出来的质朴和真诚,都是他们内心情感最真实的表达。

这种天然流露的真情实感,不是任何新闻策划能够策动得了的。

世纪之交的热闹转瞬即逝,随着时间流逝的,似乎还有传统媒体的好日子。

随后几年里,或基于个人理由,但更多是业内许多人都知道的原因,那些参与过“记者回家乡”的记者和编辑,大都先后离开了南方周末,包括钱钢。纵然已经离开,这些人在这张报纸打下的印记,或深,或浅,已经留在那里,再也无法抹去。

时隔多年以后,我越来越强烈感到,和纯粹的人共事,收获的是纯粹。我的幸运在于,为南方报业工作的31年里,总是能够不断遇到一些纯粹的人,他们不管职位高低、学识多寡、性格迥异,为了共同的价值理念走到一起后,就一起努力传递和推动彼此都认同的事物、彼此都认同的观念。

这样的纯粹和努力,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会因新媒体到来而改变,更不会因各奔东西而中止。就像我收藏的南方周末新千年特刊,虽然如今报纸已经发黄,每次翻开它,那上面的作者和他们写下的文章,读来总如初见。

作者为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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