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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的表演者——浅析《我爱比尔》中“阿三”形象

2014-03-12华中科技大学武汉430074

名作欣赏 2014年5期
关键词:阿三王安忆表演者

⊙陈 婷[华中科技大学, 武汉 430074]

作 者:陈婷,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王安忆的《我爱比尔》写作于1995年,文章的故事背景是改革开放伊始,中国摆出开放的姿态,主动吸引世界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注意。这一时期的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与前一辈人不同,他们少有历史沧桑和被伤害、被遗弃的郁愤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时代、国家的批判意识。他们是开始摆脱国家历史宏大命题的、失去禁锢接触西方的第一代,他们急切地渴望来自世界的接受与认同,却在自己的刻意迎合中逐渐失去自我,陷入进退无路的认同困境,小说主人公阿三便是这批年轻人的典型代表。

一、表演之中的“他者”塑造。文中初见比尔时,阿三还是上海某师范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在与人合办的小画展上阐述着自己绘画理念,“她画画只是为了快乐”,追寻个体表达的自由,而比尔作为美国外交官正积极地关注着中国新时期艺术的成长,阿三所表达的观念正是西方人所具有并希望中国人了解的。于是阿三与比尔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他用清晰、准确且稚气十足的汉语说: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你来告诉什么,我们看见了我们需要的东西,就足够了。阿三回答道:而我也只要我需要的东西。比尔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伸出一个手指,有力地点着一个地方,说: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你只要你的,我们却都有了。这几句对话沟通了他们,彼此都觉着很快活。①

在阿三与比尔看来,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平等交流的共识,可这共识的基础却是误读与曲解。后殖民批评者萨伊德的东方主义批判认为,在西方人看来,东方充满原始的神秘色彩,“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传奇色彩和异国情调的、萦绕着人们的记忆和事业的、有着奇特经历的地方。”②然而这由西方虚构出的“东方”,使得“西方”与“东方”有了本体论上的差异,这里的“东方”指的是在方以带有猎奇与偏见的眼光关照下的异邦,它有着一种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民族本质,是成为验证西方自身的“他者”。书中的比尔正是带着欣赏一出奇异表演的期待而来,他需要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不同于自己文化的“他者”形象,在阿三身上他看到了他需要的,于是“就像爱他的中国名字一样,比尔爱中国”③。此时担当着“他者”的阿三清楚地了解比尔的异国梦和真实里的差距,一面看这表演背后的糟糕杂乱,内心嘲笑着比尔外行人般的赞美,一面引领着这外行人继续观赏,希望他沉醉于这异域传奇的梦境里,作为表演者的阿三称职而清醒。而这外行人要看的也只是这历史表面的一层热闹的外衣,根本不在乎离奇外表下的其他。在作为观众的比尔眼中,阿三只是梦境的表演者,与他的世界仍是泾渭分明。然而作为表演者的阿三却忘却真实渐渐入戏,陷入人戏难分的境地,开始自觉地扮演“他者”角色,甚至期望能借助自己神秘的异国力量俘获比尔与她沉迷梦境,跨越真实与梦境的距离,而她自己则成为这梦境里永远伟大的表演者。

至此,阿三这个人物形象已经具有了内在的表演性,她更加渴望得到比尔认同,急切地选择了西方人所热衷的表达方式:性。在陌生表演中某些熟悉的东西总是能更好地吸引到观众的注意力。然而,表演最先打动的永远是表演者自己,阿三开始以献祭的心态去付出精力时间以及其他,她为自己的献祭所打动,沉浸于表演之中,比尔同样感受到了“有一些肉体以外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性。这像是一种悲剧性的东西,好像有什么面临绝境,使得性的冲动带有着震撼的力量”④。这里阿三的表演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他者”的形象,为了证明阿三能够成为比尔真实中的阿三而存在。阿三的表演无疑是精彩的,连比尔也不得不承认“你是最特别的”,可是在这段表演中,观众无法窥见表演者的真实世界,表演者也从未在表演过程之外了解过自己的观众,阿三作为“他者”并不能在比尔那里得到真实的“认可”。直到他们各自摊出底牌“我爱比尔”,“作为我们国家的一名外交官员,我们不允许和共产主义国家的女孩子恋爱。”⑤

比尔的离开,证实了阿三作为“他者”的尴尬地位,即与比尔的关系之中的制约与被制约、影响和被影响的不平等地位。

二、表演中“自我”的消弭。绘画是阿三的另一中表演的方式,在和比尔的交往中,阿三渐渐以“性”代替了它,在比尔走后,阿三重新拾起这件道具,带着自省的念头追赶潮流。而这潮流是什么由什么引起的呢?小说里说,外国画商收购中国青年作家的画作,于是这些青年人开始大步追赶世界潮流,各种新奇概念的画法蜂拥而至,出现在各个画室里。“世界”是个具有强大吸引力的观众,他们像雨后春笋般的扎堆冒出,以颠覆的手法吸引来自世界的目光,在他们眼中每一张画作都仿佛一张通行证,为他们打开世界的大门,助他们紧紧跟随世界潮流,证明他们是世界的而不仅仅是中国的。此时他们已经不再执着塑造自己具有异国情调的“他者”形象,而是开始以更接近模仿式的表演证明自己与世界是相通且一致的。

阿三希望用自己的表演敲开通往西方的大门。阿三结识了许多画商,其中就有来自法国的画商马丁。“这个画廊老板的孙子,生活在法国,他的天性里就有一些艺术的领悟力,虽然无法用语言表达。从米开朗基罗开始的欧洲艺术史,是他们的另一条血脉,他们就像一个有道德的人明辨是非一样明辨艺术的真伪优劣。”⑥阿三判定马丁是比比尔更难征服的观众。“比尔的世界是大的,喧腾的,开放的;马丁的则是宁静、偏僻、孤立,接近它的道路更为曲折。”⑦

于是阿三倾尽全力的表演,开始希望以绘画的形式表演自己是接近世界潮流的,试图将东方与西方融合,可却被马丁看出她的画作“缺少了一些本来的东西”,阿三的表演无法打动他,他比比尔更期望窥见一些“本来”的东西。后来阿三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打动马丁,可是这段恋情并没有挽留住马丁的脚步,他没能带走阿三。在马丁临走前,阿三孤注一掷直接地提出让马丁带她离开的要求。可马丁却回答:“我从来没想过和一个中国女人在一起生活。”⑧和比尔一样,马丁乐意与阿三轻松快乐地恋爱,却从未想过与来自中国的女人一起生活,阿三被彻底击垮,阿三不再画画了。相较于完全在舞台下观看表演的比尔,马丁更像是期望溜进后台的记者,他不是真正关心真实的演员而是关心新闻是否具有价值,是否能够带来利益,他需要的是给他古老的画廊带来生机的、有价值的画作。在与阿三的交往中,他预先就否定了真实的阿三即阿三“自我”,接着否定了阿三扮演的“他者”,这也彻彻底底地否定和摧毁了阿三。这段失败的表演过程,正是阿三“自我”消弭的过程。而阿三也忘记了表演者和观众之间依赖着的是必然的距离。正如“他者”真正依赖的是西方的想象,而想象与真实之间存在无法跨越的距离。距离使观众受到吸引,也使表演者能够独立存在于自己的表演世界中,这是一场成功表演的关键。

我们从未见过一个表演者在舞台上绝对真实地表现了自己,也没有一个表演者完全地失去了自己,阿三作为表演者的生涯到此就已经该画上句号了。在寻求西方认同中自觉扮演“他者”的阿三,能够从被外交官比尔抛弃的泥潭中挣扎着爬出,就像第三世界国家能从西方包裹着温和外衣实则强势霸道的政治压力下争取到自身的政治地位与空间,却在“马丁”式的对文化“本来”的否定中丧失了创作的能力,在真正的全球化面前阿三们的“自我”毫无价值,所表演的也毫无意义。

三、失败表演后的自省。第二次失败的表演彻底摧毁了阿三,她开始了自己的大堂生涯,在酒店中结识一个又一个外国人,经历一场又一场终会散去的筵席。她在这种不真实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这时阿三已被逐下了舞台却不自知,即使她认为她和其他坐堂卖春的女孩是有区别的。阿三执着地证明着自己的不同,但拙劣的表演不能掩饰任何真相,直到她被抓进监狱,逃狱,挖出那枚被小母鸡掩埋在泥土里的“处女蛋”时,她才明白了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不是爱情,不是名誉利益,而是“自我”。

如王安忆本人所说她想表达的是第三世界国家的处境,“在东西文化的碰撞之中,我们从离群索居中走出来的时候,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们被侵略的不仅是我们的资源,我们的经济生活,还有我们的感情方式。”⑨

在和西方的交往碰撞中,虚幻的表演式沟通已经失败,我们只能成为西方人猎奇心态下的牺牲品,那我们应当如何对待这个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王安忆并未告诉我们,可至少通过这种否定使我们警醒,在所谓的后殖民时代里,文化的殖民比其他更为可怕,因为它摧毁的不只是一个民族的肉体更是这个民族的本质与精神,摧毁了这个民族本身的自我认同。这也是在全球化的今天我们需要不断思考与探索问题。

①③④⑤⑥⑦⑧ 王安忆:《我爱比尔》,南海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2页,第4页,第25页,第26页,第64页,第72页,第77页。

② 拉夫尔·科恩编:《文学理论的未来》,程锡麟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33年版,第213—214页。

⑨ 王安忆:《王安忆说》,《我是女性主义者吗》,湖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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