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自然:诗人的义愤与诗歌的使命
2014-03-12牛殿庆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宁波315100
⊙牛殿庆[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 浙江 宁波 315100]
作 者:牛殿庆,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教授、学报编辑部主任,主要从事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
道家老子提倡的无为而治,并不是让人们抛弃礼数,而是让人们放下形式上的执着,回归到先天不德而德、自然而然,即道的本体上来。这个本体,就是先天之性、自然之性、本然之性。现代化工业的大规模发展,对自然界生态的破坏已经危害到人类的生存,这一现象自然会引起诗人们的热切关注;人类欲望的膨胀和贪婪,对自然界的过度开发和掠夺,让诗人们重新考量人和自然的哲学定位。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有毒食品对人的生命的戕害,让诗人们无不痛心疾首:“我们需要愤怒的权力/而不是眼泪和哀求……地球村癌症般的爆发/太湖的蓝藻就像敌敌畏/而奶粉中毒/从蒙牛到三鹿/我们有没有拍案而起/大声地向他们说个‘不’字?!!!”(王晟《愤怒的权力》)
在拯救地球的呼唤中军旅作家李松涛以庞大的体系,构建了独具一格的当代史诗典范。诗人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关爱自然方面的诗歌创作,在诗集《拒绝末日》里开篇就向我们展示了疮痍遍地的地球惨状:“地大的恶行,触怒了地,/天大的贪欲,惹恼了天。/大自然,委实被伤害得太深了——/许多温暖的记忆,/都已冰凉。稍一触摸,/就冷得冻得浑身发抖。/飞得好好的禽鸟突然就坠毁了,/游得好好的鱼鳖突然就曝尸了,/跑得好好的野兽突然就断气了,/站得好好的树木突然就扑倒了,/笑得好好的花草突然就凋萎了,/唱得好好的清泉突然就哑默了,/晴得好好的蓝天突然就阴暗了,/地球已千疮百孔,天空已恶云密布/曾经的无限风光/结成深秋后蹀躞的背影。”诗人在20世纪忧虑的哀叹并不是耸人听闻,“动物红的血,植物白的血/能擦亮人类的眼睛吗?”诗人对人类的性恶提出了深刻的文化批判。而他的诗歌集大成者《黄之河》以其庞大的诗歌体系创造了当代史诗的奇迹,成为用诗为黄河立传的第一人。“拯救黄河”已经不是单单环保意义上的,而是拯救中华民族的文化,乃至拯救中华民族之魂。诗人为此在《黄之河》的结尾饱含深情歌唱:“啊!黄河,你我并行,/勃然的进入了农历庚辰的走廊。/年满‘知天命’的我立誓:/生死相许,/同哭同唱!/而此际,我的中华民族,/——我的父母之邦,/意欲勃兴的腹稿,/正酝酿于你的九曲盘肠/九曲盘肠……”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华夏文明的摇篮。煤炭的深度开采、采石过程中的碎石及粉尘、城市废水污水、水土流失严重……所有这些都威胁着我们的母亲河,黄河污染加剧,已超出了黄河水环境的承载能力。目前黄河干流近40%河段的水质为劣五类,基本丧失水体功能,黄河流域每年因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115亿—156亿元。“拯救黄河”已迫在眉睫。《诗刊》2010年9月号下半月刊开辟了一个专栏《黄河诗韵——沿黄河诗人写黄河》,组织了如“棋子”般散布于黄河两岸的十一位诗人写黄河,表达了诗歌对生态的莫大关注,也是文学干预生活的具体表现,是诗人和诗歌的神圣使命。
吴海斌的《大河》描绘了黄河之美和两岸奇特的风光:“水面上的鱼纹。渡口的羊皮筏子/使我开始了一场虚幻之旅/像沙坡头的枣树。举着零落的棋子/伸向了枝条的空隙。”他以一个都市人的情怀观照黄河之美:“来黄河边。看灌木和乔木之上的/零碎秋色/看一轮唐朝的落日/在西天陷进了孤烟之中/看水面上的王子在沙漠中迷途/在骆驼的铃声中摇晃”。在吴海斌看来,黄河这个“水面上的王子”的孤美是在很久以前了,眼前的王子正在被沙漠围困,只有驼铃响过才能看见他摇晃的求救之手。壶口是黄河“真正的王子”,他有“瀑布中跌落的万钧雷霆”的力与美,他有“他的冰凌在花朵中消散/气势若虹他看到了中年之后的景象”的鼎盛时期。在孙晓杰的诗里,这时候的黄河应该是“少女时代”:“我恍如在一瞬间回到/母亲的少女时代:清纯、宁静、柔婉/它是黄河是黄河之前的黄河/它是母亲是母亲之前的母亲”(《贵德一夜》)。“中年之后”的境况又怎样呢?马新朝的诗对此有了应答:“河,瘦成了一根筋骨/仍像躺着的老军人,威严、锋利/步履沉重”(《黄河滩上的砖窑厂》),断流又如何?“风沙拍打着西风万里的马头/王冠落地”(《闻黄河断流》)。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一列火车从对岸的邙山头隆隆地开过来/在瞬间剧烈的震颤中,我看到/列车、大桥和我的属性,在迅速改变”(《黄河大桥》),改变这一切的,当然,是所谓的人类的智慧,是所谓的人类文明。水灾又怎样?丛小华的组诗《黄河流过黄土高原》就有描述:“去年夏天那场大水/村里好水性的人/去‘跟山水’发了大财”(《谈话》)。黄河还在发大水,综合治理几千年越治越差;两岸人民还是贫困,“看着财源滚滚流过”,那是咆哮的黄河对两岸的毁灭。饮用水依然匮乏,致使心灵手巧的黄土高坡的少女愿意嫁到黄河岸边做媳妇,“但是小程村的水在天上/小程村家家有存雨的水窖/小程村人人都牙齿发黄”。“程金梅从小程村嫁往苏亚河”,“程金梅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爱情”,“但是有一条可以肯定/这就是今后吃水/肯定比她娘家方便了”(《新娘》)。是应该为程金梅庆幸还是担心?雪松说:“黄河干了”,他继续有鼻子有眼睛地说:“黄河的确干了/有人在河底上胡写乱画/我骑着自行车/驮一袋今秋的新粮/稳稳地骑过干了的黄河”(《黄河》)。这是控诉,是对人与自然不能够和谐相处的控诉。
孙晓杰的组诗《黄河的日子》细致地描绘了黄河之美,罗列了丰富的物产和丰厚的文化,“我女儿的蜡笔,在她祖国的版图上/蹒跚地画出,一条河优美的线条”(《与黄河有关的事物》)使我们感到黄河真的快成孩子蜡笔下“优美的线条”了!而杨梓在《黄河卵石》中写道:“白石,在夜里让我看见要读的书/看见一条蓝色的长河/在一排排书脊上汹涌澎湃”。这才是诗歌的使命,把想象的图景告诉读者,黄河应该是“一条蓝色的长河”。
在母亲河身边,无论是大美还是大爱,抑或深厚的黄河文化,诗人们集体感受到了自然的博大和人类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枚“孤独”的“棋子”。
同样是《诗刊》2010年9月号下半月刊在头题栏目中,集中刊发了来自抗洪一线诗人的诗歌作品。唐诗的组诗《洪水从重庆经过》面对洪水掠夺我们的欢乐和幸福,我们该思考点什么?“我站在朝天门观看洪峰/轰隆隆,满江都是怒吼。后面的/洪峰,把前面的洪峰狠狠推搡/前面的洪峰刚刚粉碎,后面的洪峰/又拼命炸裂。九万八千道闪电/在撕,加上九万八千个雷霆在滚,再加上/九万八千面鼓在擂,再加上/九万八千只号在吹/再加上九万八千匹虎在吼,再加上/九万八千座山的骨头在折……/轰隆隆,冲来上游的痛,卷走两岸的梦/我感到长江疯了,嘉陵江疯了/金沙江疯了/雅砻江、岷江和沱江都疯了/还有那些小支流,也疯了/轰隆隆,裹挟着房屋、树木、车辆、嚎叫……”龙红年的《妈妈》也是写洪水给人类造成的灾难:“舟曲,山洪引发的水和泥的暴乱/黑夜深处的合谋/村庄不见了/家不见了/妈妈不见了……可以没有家/不可以没有妈妈啊/他揪心的呼喊/让石头战栗”。在自然把幸福撕碎的一刹那,我们还想抗争吗?诗人已经告诉我们,抗争是微不足道的,这时候我们要忏悔——人类对自然犯下的罪行。我们还要想整治黄河整治长江吗?那就应该善待自然善待我们的母亲河,应该考虑水土保护、增加两岸植被等环保问题。
泉子在《我们相约去远方》中用诗的语言向我们表达了他的自然观,表达了他对自然的尊重:人与自然界的万物是平等的关系,大自然中的风景并不是供人类享受的物品,所以不是它召唤我们去远方的,而是“我们相约去远方/遥远的这里,与那里/并非这些嶙峋的瘦石,以及那些茂密的森林/并非我们头顶的群星以及那在树枝间跳跃的山雀/而是我们自己,是万物中那共同的阴影/通过一朵盛开的花/通过花蕊中的一颗晶莹的露珠,在与我们相认”。这是自然与人的约会,是生命与生命的交流。泉子发表在《诗刊》2012年4月号上半月刊的题名为“交谈”的这组诗歌,其实是人类与自然的对话,还有人与人的对话、人自我心灵的沟通。这种交谈的目的当然是在和谐社会的背景下,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寻找一种人与人之间应该具有的温暖。而我们欣赏的这种交谈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身后的夜色交错在一起,渗入了/窃窃私语的领地/夜色中伸出一只失去体温的手/一张张失去呼吸的、用微笑/致意的脸庞”(《交谈》)。是什么时候开始人与人变得如此陌生?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河流与河流那样交谈?“河流在更高处流淌、相遇/浪花溅落在交谈者的脸上”。自然物之间的交谈应该是人类交谈的榜样。泉子在诗中问我们:“你知道整条河流从你头顶倾泻而下/从那被竖起的河床上溅落的水将你整个浇透/是怎么回事吗?”泉子告诉我们:“是将自己彻底地忘记”。他惊喜地告诉我们:“你终于发现你是这直立河流的一部分/是那从河面上溅落在岩石上的一滴水”。这时候人已经是自然的一部分了,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了,人就是河流中的一滴水。这是诗人激情地渴望,是诗人与自然和谐愿望的诗化。“他的感动、祝福、希望或忧虑往往就在柳拂白堤的摇摆中或瀑布激荡的飞溅中或燕穿雨帘的迷离中甚至在水珠凝聚枝头的颤动中传达出来……”①这是泉子诗艺的玄妙之处,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面。
在和谐社会不断强势推进的进程中,诗人应该不懈努力,担负起文学干预生活的使命,为社会和谐、生态和谐、人与人以及人自身的和谐不断作为。
① 李海英:《人与自然的相遇》,《诗刊》2012年第4期(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