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
2014-03-11刘火雄
刘火雄
随着《王云五全集》简体版2013年在大陆出版,王云五这位商务印书馆前总经理再次引发业界关注。作为一位像富兰克林、绥青一样自学成才的文化大家,王云五向来被视为与张元济比肩的出版人,其奋斗的一生,如同一出励志长剧,在近代中国出版史上流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影响至今。时下,新闻出版领域的变革推陈出新,重温王云五的出版经验以及商务印书馆的发展历程,或许有助于以史为鉴,老树开新花。
北京大学与商务印书馆向来被视为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双子星座”。1921年7月16日,北大教授、时年30岁的胡适只身来到了上海。此次南下,胡适主要应商务印书馆负责人张元济、编译所所长高梦旦邀请,为是否出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一职作先行考察。彼时的胡适,因与陈独秀等倡导新文化运动,意气风发,声名远播。为了劝说胡适南下,年逾五旬的高梦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北京大学固然重要,我们总希望你不会看不起商务印书馆的事业,我们的意思是十分诚恳的……我们那边缺乏一个眼睛,我们盼望你来做我们的眼睛”。
在上海停留一个多月后,胡适终究不忍放弃学术研究而重回北大,但他给商务印书馆推荐了自己的老师王云五。在记于当年7月23日的日记中,胡适写道:他(王云五)是一个完全自修成功的人才,读书最多,最博。家中藏西文书一万二千本,中文书也不少……此人的学问道德在今日可谓无双之选。他今年只三十四岁,每日必要读一百页的外国书。相对于胡适的口碑和影响而言,彼时的王云五显得有些名不见经传。张元济、高梦旦向来留心各界人才,最初得到胡适推荐人选的消息时,也“大诧异”,不知王云五为何方神圣。但经过了解和接触,求贤若渴的商务印书馆最终接受了胡适的举荐。
三年通读《大英百科全书》
打铁还需自身硬。王云五得以入围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候选人,既需机缘巧合,更多靠的是他丰富的学识和阅历。
1888年7月9日,王云五生于上海租界,祖籍广东香山(中山),家世务农。其父后因经商迁居上海。在王云五的名片上,“学历”一栏只印有“识字”两字,以示其文化程度。这既是他未曾受过系统学校教育的真实写照,更是民国文化人谦逊、幽默与自信的坦然作风。
王云五早年随大哥读《三字经》《千字文》,后习《孟子》等经典。有一次,当大哥讲到“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段话时,王云五有感而发:“西太后把臣民当作土芥,臣民为什么不把她视同寇仇?陆表兄的举动只是要杀人民的寇仇,怎算得是造反呢?”原来,他的表哥陆皓东追随孙中山闹革命,后在广州被捕并于1895年遭清朝廷杀害,年仅27岁。孙中山称赞陆皓东是“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第一人”。大哥惊讶于王云五的理解能力,同时告诉家人:“弟弟读书不差,只是要防他长大后走错路”。
后来,王云五入私塾,十来岁即半工半读,一边在一家五金店当学徒,一边入夜校和教会学校主修英语。在上海同文馆,王云五既当学生,同时被选为助教,辅导低年级同学课程。如此一来,他不但不用缴学费,每月还可以领二十四元津贴,没有了生活压力。更主要的是,同文馆由英国老教师布茂林开设,他拥有数以千计的英文名著藏书。王云五时常在其书室如饥似渴、闪电式阅读那些不便借回家的图书,养成了快速阅读的习惯。对于外借之书,他又夜以继日,一睹为快。因很多书是在床上看的,王云五此后上床不读书便不能入睡。其广泛涉猎的图书,包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等,多为西方经典。
与此同时,王云五采取分期付款方式,购买了一套《大英百科全书》(第10版,35卷),每日翻读二三小时,用三年的时间通读了一遍。比尔·盖茨、钱钟书等人年轻时都曾研读过《大英百科全书》,自感受益匪浅。此外,王云五把家中所藏的《二十四史》阅览了一遍。他还通过函授的方式,选修了万国函授学校的土木工程全科。通过这些自修为主的求学,王云五具备了较扎实的中英文功底和良好的知识结构,这为他日后涉足编辑出版业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在同文馆担任助教期间,他已为上海《南方日报》翻译了法国文豪雨果的作品《可怜的人》(节译本),并分期发表。此后几年,王云五一直为报社翻译世界逸闻趣事或撰写社论,笔名多为“出岫”或“岫庐”。
公民书局自由撰稿人
同文馆后,18岁的王云五在教学方面已小有名气,他随后跳槽中国公学教授英文。同事中,包括宋庆龄、宋美龄姐妹的父亲宋耀如。宋耀如主教文学,王云五负责文法和修辞学。他们的学生有日后知名的胡适、朱经农等人。胡适曾在《四十自述》一书中回忆:在中国公学两年受姚康侯和王云五两先生的影响很大,他们都注重文法上的分析。后来,胡适为了报考清华官费留美,王云五还特意给他补习了三个月的代数和解析几何。
丰富的从政经历,拓展了王云五的视野。他应“老乡”孙中山邀请,一度担任其秘书,负责安排接待事务。后因关于教育改革的建议,王云五受蔡元培赏识,并应邀出任民国政府教育部教育司科长,与普通司科长许寿裳、社会司科长鲁迅并称“三司之秀”。他还担任过全国煤油矿事宜处编译股主任,因连夜把两三万字的中美油矿开发相关合约草案精准翻译出来,深得前国务总理熊希龄激赏。出任苏粤赣三省禁烟特派员时,王云五挑战潜规则,主动揭发前任私扣下来的手续费,其数额每年高达五六十万元。期间,王云五自学了德法两国语言,翻译罗素《社会改造理论》约二十余万言。
1920年春夏之交,原中国公学学生赵汉卿等人合办公民书局,以出版编译图书为主旨。书局方面力邀王云五负责主编一套公民丛书。这一回,王云五当起了自由撰稿人,他既未加入股本,也不领取薪水,只靠编译书稿计酬,工作大多在家完成。一年后,经王云五主持,公民丛书出版二十余种,其中包括他翻译的《社会改造原理》。
至此,王云五的职业生涯已涉及教育、从政、出版等方面,他后来的人生道路,大致也沿着这三条轨道拓展,只是成就更突出,影响更深远。王云五颇有敢为天下先的气度:“如果能够有一个大规模的出版家让我发展,那是无所用其客气的。而且我平素有一种特性,对于任何新的工作或如何重的责任,只要与我的兴趣相合,往往大着胆去尝试。”加盟商务印书馆,王云五可谓得天时、地利、人和。endprint
“四角号码王公”
1921年9月中秋节这一天,王云五正式到商务印书馆报到,从此登上了中国出版大舞台。当年12月前后,王云五正式就任商务印书馆第四任编译所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王云五首先改组编译所,按照新科学的学科门类分设各部,延聘专家主持各部。经过两三年发展,编译所规模扩大了一倍,总数近300人,各类人才济济一堂,其中包括顾颉刚、叶圣陶、竺可桢、郑振铎、黄宾虹等,均一时之选。其二,王云五着手安排编印各类新学科入门小丛书,以便拓展新的产业链,此前,商务印书馆的出版物多以中小学教科书和各类参考用书为主。经过改革,一两年后,商务印书馆年出书种类翻了一番,达到600多种。此外,王云五将编译所附设的英文函授科扩充,增设了算术学科与商业专科。王云五很重视数学的应用。他早年在家乡时,常与伯父一起赶集,学习了快速心算和珠算,由此一生养成计算的习惯,无论做任何事,须要计算其利害得失,并以此为判断、决策的标准。
为了便于对辞书中的汉字进行检索,王云五在汲取高梦旦、林语堂等人成果的基础上,多次钻研,历时数年,并于1928年发明完善了“四角号码检字法”。有一次吃饭时,他忽然发现:按传统习惯,一个汉字总笔画不过两位数,但如果把汉字拆分成不同部首或笔画,并相应用数字编码,便可用三四个数字一起来代表该汉字了。这正是四角号码检字法的基本原理。想到这里,王云五“不觉把桌子一拍,大笑起来,家人见此情形,不知就里,竟以为他要发狂,殊不知他的新检字法就在这时候开端了。
四角号码检字法一度盛行,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图书馆等,都曾根据这一发明为中文图书检索。王云五专著《四角号码检字法》出版时,蔡元培、吴稚晖等分别作了序言。胡适先生还专门为此编了歌诀:一横二垂三点捺,点下带横变零头,叉四插五方块六,七角八八小是九。商务印书馆当年的出版物上,只要出现四角号码检字法,都会附上胡适这首“笔画号码歌”。鲁迅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王云五,也称之为“四角号码王公”。直到20世纪末,随着音序检字法流行,商务印书馆修订本的《现代汉语词典》才声明不再附四角号码检字表。此外,王云五还创立了“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为中国现代目录学的分类作了探索。
《万有文库》被转送到了延安
王云五对于商务印书馆的贡献,后来常被形容为“四百万”。“四”指他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百”通常指出版百科全书,“万”即代表《万有文库》。也有论者认为,王云五入主编译所之初,启动一些新项目,耗费了商务印书馆五百万股金的五分之四,故有“四百万”之称。
如果说《岩波文库》是日本近代大型文库图书的代表,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则可以说是中国近代规模最大的系列出版物。
据王云五回忆,之所以出版《万有文库》,其初衷为:协助各地方、各学校、各机关,甚至各家庭,以极低的代价,创办具体而微的图书馆,走的是大众路线,便于机构、民众购买。1929年,商务印书馆陆续出版《万有文库》第一集,共一千余种,两千册,首印五千套。
《万有文库》最初一度积压,但通过折扣征订、教育部发文要求订购等形式,丛书很快销售一空。为了提升服务质量,扩大影响,《万有文库》随书附赠数千张按四角号码检字法编号书名的卡片,以方便图书馆进行管理和读者检索。此后,《万有文库》第二集七百种出版,同样是两千册。五六年间,因收藏《万有文库》而新建立的图书馆不下两千家。王云五创立的“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也被普遍采纳。
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购置了《万有文库》,时常阅读。《万有文库》与中共之间也有一段佳话。20世纪40年代初,中共临潼渭河北县委书记尹省三接到指示,要求搜集一批书籍送往陕甘宁边区。经多方打听,他得知和地下党有关系的阎良大良村人宁毅候,藏有一部《万有文库》,价值450块银元,时价折合100石小麦。双方接触后,宁毅候愿意无偿将藏书送给中共中央。尹省三于是以经商为名,把《万有文库》分册装成40多箱,雇用20头驮骡,辗转送到了延安。毛泽东等对此赞赏有加。后来,中共方面先后两次付给宁毅侯法币一万元,以示谢意。
王云五主持出版《万有文库》这一壮举,被美国《纽约时报》称赞“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子弹”。据出版人喻晓群回忆:辽宁教育出版社在世纪之交曾追随王云五,编辑《新世纪万有文库》,但只喊出“十年千书”的目标,最后出版了600多种就草草收兵了。知名学者、作家董桥后来也感慨:“小学六年级,父亲书房里那整排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我几乎读遍了,那是我这一代人领受的通识教育,五十年代的小学生大半都这样走上启蒙的历程。”
“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
1930年3月,王云五出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正式接任之前,他出国考察,历时半年,深受美国“管理之父”泰勒思想影响,并效仿在商务印书馆推行现代科学管理法。依据其《科学管理法计划》,改革内容包括预算制、成本会计制、统计制、标准化与简单化、按件计酬制与售货量比较制等。但如此超前的管理模式,因涉及福利待遇、任务考核等事宜,遭到了大多数职工的激烈反对。编译所职员甚至发表“宣言”:王云五不独为同人等之公敌,亦社会之公敌……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要求王云五辞职。迫于压力,王云五最终宣布取消改革计划。实际上,王云五并没有就此停步,而是化整为零,首先从财务管理等方面陆续推进其现代管理,以点带面,阻力小,成效明显。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战乱几乎给商务印书馆带来灭顶之灾。1932年1月28日,日军突袭上海闸北,“一·二八”事变爆发。第二天上午,日军派出飞机连续3次对商务印书馆狂轰滥炸,位于宝山路的总管理处、编译所、四个印刷厂、仓库、尚公小学等皆中弹起火,全部焚毁。日本浪人随后又闯入商务印书馆旗下东方图书馆纵火,致使46万册藏书化为灰烬,浓烟遮蔽上海半空,纸灰飘飞十里之外,火熄灭后,纸灰没膝,五层大楼成了空壳,其状惨不忍睹。成千上万善本古籍、州府地方志等从此绝迹。此前,东方图书馆有“亚洲第一图书馆”之誉,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据统计,商务印书馆在此次飞来横祸中损失了约八成的资产,计1630万元以上。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盐泽幸一叫嚣: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endprint
商务印书馆被炸后,董事会立即组成特别委员会,推选张元济为特别委员会委员长、王云五为善后办事处主任,处理一切善后事宜。为了保存并利用好所剩不多的资产,尽快恢复业务,王云五“壮士断腕”,解雇三千多名员工,但仍保留一千多人。此举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当年,王云五不过四十来岁,却一夜白头。胡适给他的来信中写道:南中人来,言先生须发皆白,而仍不见谅于人。对此,王云五只能感慨:要想做事,不独要吃得苦,还需要脸皮厚;不过那副厚脸皮以外,需有一个良心和它陪衬才好。在他看来,国难当头,复兴事大,保存中国文化事业责无旁贷,即便自己挨骂乃至职员闹工潮都要顶住,否则,光养活这么多人就足以把商务印书馆拖垮。
好在经过妥善协调,加上商务印书馆仍保留了一些产业,上海第五印刷厂幸免于难,香港、北平等地还有数十家分馆或印厂,各种资源加上从炮火中抢救出的物资,共计约余300多万元资产。这为商务印书馆复兴提供了基本物质保障。
王云五首先从恢复中小学教科书出版业务着手,当年8月1日,商务印书馆总管理处、上海发行所、新开的印刷厂同时复业,在发行所门口,悬挂了一副对联: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商务印书馆其后所出版的教科书,均以“复兴”命名。此外,《大学丛书》《四部丛刊续编》《丛书集成》接连出版,《东方杂志》《英语周刊》《儿童世界》等先后复刊。至1936年底,商务印书馆总资产达1800万元,接近被毁之前,几年间出版物近5000种,占据了全国市场半壁江山,创造了中国出版史上新的奇迹。
“敌人把我打倒,我不力图再起,这是一个怯弱者。他又一念,一倒便不会翻身,适足以暴露民族的弱点。自命为文化事业的机关尚且如此,更足为民族之耻。”王云五说自己之所以不避嫌怨,力排万难,苦斗两年,复兴商务,就是要“为我们中国人争一点点的气”。在磨难中,商务印书馆以“日出一书”为口号,用事实粉碎了侵略者妄图灭我文化的企图。时至今日,商务印书馆仍延续着“日出一书”的传统。
1937年“七七”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商务印书馆再遭外敌入侵的劫难,王云五等人在领导产业内迁的调度中,仍主持推出了一系列教科书、抗战读物、学术精品,如《战时手册》《抗战丛刊》《国史大纲》《新唯识论》《新理学》《孤本元明杂剧》等,凸显了中华民族文化的顽强生命力。期间,王云五灵活变通,实施“战时节约”策略,如尽量减少图书版面的空白部分,以节约用纸,降低成本,而纸张多采用轻型纸,以便于运输。
国民政府财政部长重回商务
抗日战争结束后,王云五逐渐弃商从政,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此前,他已连任过四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因在会上多次支持国民党和蒋介石,被称为“国民党之前哨”,颇受蒋介石器重。1946年5月,国民党政府行政院改组,王云五被任命为经济部长。为此,王云五辞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职务赴任,他自言“不是去做官,而是去做事”。两年后,王云五任行宪后翁文灏内阁财政部长,因力推金圆券代法币、稳定物价政策失败,被迫引咎辞职,避居广州,后迁往台湾。新中国成立前夕,在新华社发布的43名战犯名单中,王云五被列为第15号战犯。新中国成立后数十年,王云五在大陆一度沉寂,这与其从政经历有很大关系。
定居台湾最初几年,王云五历任“总统府国策顾问”、“考试院”副院长、“行政院”等职,在蒋介石拨款15万元经费后,筹办了华国出版社。自1954年起,王云五受聘为“国立政治大学”政治研究所教授,率先在台湾倡导博士教育,并指导博士生科研,讲授“中国历代政治典籍研究”等课程,培养了数十名博士硕士研究生,因此被称誉为“台湾博士之父”。此外,王云五笔耕不辍,编写、翻译出版了《中国史地词典》《英文成语新词典》《美国全史》,著有《中国政治思想史》等,并着手撰写《岫庐自撰年谱稿》《岫庐八十自述》回忆性文稿。
王云五自言一生以出版为主,教学次之,“公务政务殆如客串”。这也就不难理解,1964年,已76岁的王云五“廉颇不老”,出任台湾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开始了新的创业。对于出版经营,王云五不改精打细算的作风。徐有守是王云五的学生,后来出任台湾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据其回忆:他在职期间,台湾商务印书馆每年必发行大部头丛书两三种,资金投入庞大。如果其中有一部滞销,书馆就有立即倒闭的可能。因此每筹备印刷出版一书,师生两人便常在王云五董事长办公室反复核计、预测、讨论其可行性,往往踌躇再四,历时数月才作决定。
随着《人人文库》、《国学基本丛书四百种》、《古籍今注今译》等系列图书的出版,王云五向世人展现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气魄。王云五主持台湾商务印书馆十余年,最终,台湾商务印书馆与北京、香港以及新加坡、马来西亚所在的商务印书馆一道,形成了“一花开五叶”的格局。
“人生如斯,好像一次壮游”
1979年8月,王云五驾鹤西去,享年92岁。他的数万册藏书都被用来设立云五图书馆。如今,在台北市大安区新生南路一条小巷中,坐落着王云五纪念馆。王云五的铜像安放在入门处,铜像背后的木墙板上,刻着王云五自题和最喜爱的两句格言:为学勿萌老态,做人须具童心。
而在《岫庐八十自述》中,王云五感慨:“人生如斯,好像一次壮游。”王云五一身多任,事务繁杂可想而知,但他在企业经营管理之余仍孜孜以求,著作等身,足见其勤奋与效率,如2013年大陆出版的《王云五全集》(简体字),共21册30种,达700余万字。王云五自言从十五六岁起,没有一天不做十五六小时的工作。任职商务印书馆期间,每天准时上下班,绝少无故迟到或早退,馆中办不完的事,则拿回家去做,但每天总会拿出两三小时来读书。可谓活到老、学到老。
然而,王云五的政治立场和商业习气也常被人诟病。20世纪70年代,有人提出要废除四角号码检字法,最后还是周恩来出面表示不能因人废文。后世学人同样喜欢把王云五和张元济比较。张元济清末中进士,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中学功底深厚,王云五则自幼习英文,偏西学,两人的出版路径也以此为分野,如前者重视古籍整理出版,后者偏向西方经典汉译引进。为远离政治,避免是非,便于商务印书馆开展政治经营活动,张元济甚至曾拒绝出版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等主题著作,如《孙文学说》,王云五则没有促成《鲁迅全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在功名利禄方面,两人也判若云泥。王云五热衷编纂词典,往往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王云五大辞典》、《王云五小词典》、《云五社会科学大辞典》(台湾)都可谓代表。与张元济主动请辞商务印书馆的稿费、编辑费不同,王云五出版这些图书一般都抽取版税。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仅《王云五大辞典》一年抽取的版税就达5000元。在王云五看来,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生前也表示,个人财产除部分书画留给家人以资纪念外,其余藏书、积蓄都用于云五图书馆建设,不传给儿女。
多年以后,来者再回顾张元济、王云五等人当年的功绩或是非,自当更应怀抱“理解之同情”。诚如王学哲等人所论:“张元济和王云五是商务印书馆百年基业的两大功臣。张元济将商务印书馆从印刷业带到出版业,出版了许多教科书和珍贵古籍,为保存中国文化和促进教育作出贡献。王云五多次在危机中重振商务印书馆的声势,扩大出版能量与范围,使商务印书馆在1949年以前成为中国最大的出版社和世界第三大出版社。他们的经营方式和处世之道,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在王建辉看来,“张元济+王云五=商务的全部品格”,三联书店前总经理沈昌文也曾表示:学了张元济,再学王云五,是正途。只学王云五,不学张元济,也许会走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