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远方的人
2014-03-10周庆荣
周庆荣,1963年出生于苏北响水,1981年入苏州大学外文系,1985年起在连云港工作8年,1993年考入北京大学国际文化交流专业,在北京工作至今。大三时开始诗歌创作,“我们”散文诗群主要发起人,出版散文诗集《爱是一棵月亮树》等多部。《大诗歌》主编,《诗潮》编委,《诗刊》理事,《星星·散文诗》荣誉主编。
一
在荆棘中行走,男人不言痛。
只是长刺的事物在我的年代具有了丰富的技术:我热爱的真理淹没在广告中;我迷恋的忠诚和智慧,成为日常的刚愎自用和阴谋;而友谊和爱情一直坐在台下,它们在聆听欲望的演讲。
我知道的确实还更多。
荆棘划破我的皮肤,几片创可贴就行。深夜,自斟自饮,男人,不受伤。
二
不需要金灿灿的铜号,系着红布条的那种。仿佛把声音吹成冲锋,我怀念童年的苇笛,抒情的或迷茫的,一声曲调里,水鸟箭一样飞向天空,一只纸船也同时随着水流向远方。
是的,远方,我依然朴素地需要远方。
三
我们一起战斗。
学会忘记泪水,只牢记露珠。
我把全部的金钱给予慷慨,我把心交给贫寒。我的名字前面从此没有前缀,别人失去攻击我的理由,而我也从此忘却它给我的伤害。
我们蹬三轮车,做向导。我们搬砖头,给屋子砌墙。我们种花的速度比采花快,我们栽树的数量超过被砍伐的。我们播下的种子,除去被地鼠窃走的,足以让土地丰收。
四
不要以为我为了生计就可以无休止地忍耐,我只是不屑成为卑鄙者的敌人。我随便在一处歇息,一只蝴蝶、一只蚂蚁和一只蜜蜂,起码有它们会和我在一起。
那些懂我的和爱我的,他们正向我身边走来。
五
我用日常的汗水和孤独,克服了几乎全部的恐惧、焦虑和愤怒。我拒绝倒在无聊的绝望里。我每天醒来即起身,如太阳升起般从容。
我学会通过望向远方来为自己换换环境,为此,我忘了叹息。
近处的和身边的,我不会以革命者的姿态去摆脱。我画了无数地狱的草图给暴戾者和恶棍们看,我还画了红苹果和红草莓给旅行中饥渴的人。
六
寻常的日子一个接着一个。
我告诉周围的人,我不怕眼前的陷阱,因为我有自己的秘密。
我经常望向远方,而且,真的相信自己是有远方的人。
尊重一块石头
——观戴卫画《米芾拜石》
人所容易出现的自以为是,通常源于置身在一群蚂蚁中产生的伟大感。
如果让不可一世的人在狮子边上,在祖传的国王身侧,如果他自己有了蝼蚁的叹喟,我很想打开所有的灯光,清晰地看看他的神态。
米芾还拜过什么,我不关心。
他拜石的态度端正恭谨,他从石头里发现了什么,我不想揣测。石头餐风饮露,它晒最好最久的阳光,它也是各种黑暗的在场者。它蒙上漫长岁月里厚厚的尘土,临近面目皆非时,等待一场大雨。
露出真面目也是一块石头,糙点没什么不好,没有御用的工匠用锤子旁敲侧击,没有锋利的刀左划右刻。最幸运的是它避免被雕刻成我们熟知的历史里的某些王八蛋,后来的人们在它面前忘却石头,吐痰或者撒尿,它成为别人的名字。
米芾不痴,他拜一块石头,仿佛拜天拜地拜祖宗神灵。那些端坐在太师椅上,摆好架势准备接受下人跪拜的人,他们的袖子里兜着丰富的现世诱惑。一跪得县令,二跪得知府,三跪得巡抚学政。假如再五体投地,还可以兼收美色金帛。
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条款下,我大概知道人们下拜的原因。可是,神明在我们身旁。需要信仰才能感知它们的光泽,米芾比我们先知道石头的意义,所以他拜。
在美色和权势面前,冷漠的是石头。西施和貂蝉走远了,帝王将相也走远了,石头还在。米芾说:有一天他走远了,石头也在。石头说:大冷漠是人类的事,兵荒马乱或者夜夜笙歌终究要远去。我在,懂我的人也会在。
米芾用尊重一块石头的态度懂石,他拜石若痴,历史很深,淹没一切人心以外的辉煌。起先,石在他在;多年后,他在石在。
书圣张旭
——观戴卫同名画
想做一个狂放的人?
这些准备是必须的:把一个点的功课做好,人事漫山遍野,这个点是你的位置;然后是一撇和一捺,先从正楷开始,人字以工整为佳;下面的字是一,生命的长度,你一生的内容都在里面,写弯,说明道路不直,写瘦,你的生命不丰富不多彩。右边的收笔处,你有怎样的结局?
我这样慢慢叙述的时候,说明我依然介意每一段生命的书写要被人看懂。假如正楷不能避免日常的争吵,假如写爱虽把心规规矩矩地放在中间,而心彼此都痛,我想到很久以前那个干脆只写狂草的人。
恣肆汪洋地书写,墨足够,因为人间能把水染黑的原料一直丰富;写自己的释放,你为外部想了那么多,而你在他们的眼中仍旧轻如鸿毛;写足你自己的气节,空气或者风暴,写尽你一生的我行我素,当公孙大娘舞剑累了,你在大地的胸脯写下自己的名字:张旭。
小节无法成为狂草者的纪律,那些不懂气势可以如虹的人,他们可以恨你。今天起我决定狂草今后的日子。懂我,我的书写里全是爱与责任,不懂我,我就是疯癫,直至生命的尽头。
无法无天,书圣说:从此我们为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