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中的背影

段蓉萍

2009年冬至刚过的周末，出差回来的同学叫大家聚聚，酒足饭饱后，去KTV唱歌。不知何时，有人叫我：“走了，走了。”我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跟着同学们走出了歌厅，一股寒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顿时包围了我们，我打了一个冷战，一下清醒了，但见马路上已有十几公分的积雪，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同学的商务车发动不着了，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快四点了。好在我家离这里不远，也就五六百米，给同学打了招呼，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空寂的街道很少有人，我加紧脚步，等过了十字路口，一转弯，在远处路边有一个身装环卫工人特制的马甲的人在扫雪。忽然感觉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左手拿扫帚的动作怎么这么眼熟呢？再仔细看看，这人的右腿微微有些跛，每走一步，右腿都会踮一下，怪了，这人走路的样子怎么跟母亲有点像，难道是我眼看花了。我揉揉眼睛，加快脚步前行，离这人不到100米时，我越看这人的背影越像母亲，但因看不到面孔，我依然不敢断定自己的判断。等我路过这人头巾帽子口罩包裹得很严实，看不出脸的模样，心一个劲地怦怦直跳，我放缓了脚步，刚好站在一盏路灯下，我借着橘红色的灯光喊了一声：“妈！”

这人猛地一抬头，愣在了那里，满身都是雪的她，顿时凝固成一个雪人。我赶紧跑过去一看，就是母亲，口罩上、睫毛和眉毛都被霜花染成了白色，我眼里顿时滚落出泪水来，“您怎么跑来扫马路了？谁让您来了。”我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扫帚扔在地上，接着说：“快跟我回家。”

母亲平和地说：“别一惊一乍的，这活不累，全当运动，身体好。”

“您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脚上的骨刺不能多走路，这么冷的天，感冒了，看病的钱比挣的钱还多。”我气急败坏地说着，拽着母亲往回走。母亲不肯走，哀求地说：“就是不干，也要把这雪扫完，干啥事不能虎头蛇尾，何况人家对我很照顾。”“那也用不着半夜来扫雪呀。”“我看雪大，等天亮再扫怕来不及，我想先扫一些就少一些。”“那好，把今天干完，以后不准再干了。”母亲是个做事认真执著的人，知道拗不过她，我捡起地上的推板帮母亲推雪，我在前面推一段，母亲在后面扫一段，渐渐雪停了，马路上扫雪的人渐渐多起来。

送母亲回家后，我心里很愧疚，母亲离婚后就没了经济收入，对一个60多岁的女人来说是痛苦且悲伤的事件。在家中三个孩子中，我是唯一一个有工作的，其他两个自顾不暇，母亲的生活就由我来照顾，我家中还有80多岁的婆婆和上学的孩子。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我每个月给母亲500元生活费，逢年过节再贴补一些，母亲知道我不容易，有时病了，也不去医院，自己凭经验吃几片药。我明白，这是母亲没有保障而产生的一种不安，我怕她耽误了病情，就把自己的医保卡给了母亲，让她及时去看病。

母亲住在一楼，那间屋子20多年了，阴冷潮湿，她腿关节不好，加之足跟部骨刺折磨得她苦不堪言，为减轻母亲的病痛，我买来红外线治疗仪和深口的木桶，又开了中药，一边治疗一边泡脚，缓解疼痛。

有一次单位不知怎么回事，两个月没有发工资，孩子的辅导费、保险、水电费、电话费、物业费等都找上门来，我是拆东墙补西墙，算是应付过去了，如此给母亲生活费就晚了几天，母亲知道我的难处，背着我到社区去找负责人，讲明家中的情况，希望能找份事做，挣点钱贴补生活。社区人员一听母亲过60了，超过了用工年龄，起初不肯答应，母亲便天天去找，央求人家试用一段时间，如果胜任才给话也行，社区人员见母亲态度坚决且诚恳，就给母亲分了其他人一半的清洁区，且离母亲家不远，母亲很珍惜这个机会，每天早早就去上班，那时刚好是入秋，落叶扫不尽，母亲就拿个坐垫，干累了，歇一会，接着再干，每次卫生人员检查时，对母亲的清洁区都很满意，干了一个月，通过了社区的录取，但因母亲年龄太大，没有“三金”，每月只有六百元的工资，但母亲已经很高兴了。

也是从那时起，发现母亲来我家的次数少了，有时我去给她送点东西，门总是锁着，我问她，母亲说参加社区的老年腰鼓队了，我没多想，还鼓励母亲说，参加社区活动好，有演出了通知我，一定会去观看。

母亲长在山里，是地地道道农民的女儿，五岁时没了父母，成了孤儿，至今母亲都不知道父母长啥模样，后来二姨将母亲抚养成人，听年长的邻居们说，二姨长得很像姥姥。母亲在乡下能干是出了名的，无论是割麦子，还是在砖窑上烧砖都让许多男人们咋舌，也被多次评为大队和公社的“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每到割麦时，我会去地里送水，宽广的麦田里，割麦人一字排开，母亲总是在最前面，挥舞着镰刀麻利干净的劳作中，麦子轻盈地倒在田埂上，这一系列动作协调且优美，我也尝试过，可没有几下就坚持不住了，腰酸不说，麦穗扎着手痛，便悄悄放下镰刀。回家母亲用一个旧牙刷沾着洗衣粉洗手时，我才发现母亲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裂口，且无法伸直，因为沾染了泥土和灰尘，裂缝是黑色的，即便是用刷子刷也洗不彻底，手上总是有黑黑的纹路，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一震，人说十指连心，母亲这双手都是口子，该有多痛呀！可母亲从没有叫苦，只是在洗过手后，涂抹上一些凡士林油，就去干其他活了。

人说孝心不能等。如今母亲老了，像个孩子，更需要人照顾，我每周都给她包饺子吃，看到母亲吃饺子的样子，没有了怨气，反倒感觉自己很幸福。

责任编辑：赵波

美术插图：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