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支旱烟慰娘魂
2014-03-10李秋晨
李秋晨
又来到故乡老屯东边那片荒草地上,看望长眠在黑土地里的娘。娘生前最大的嗜好,就是爱抽袋老旱烟。然娘的爱物铜烟锅、玉烟嘴、柞木烟杆,连使了近半个多世纪的荆条编的小烟笸箩,那一年都随娘走了。我只好用马兰草纸为娘卷了一支烟卷(娘不习惯抽“香烟”),点着后放在娘的坟头。青烟袅袅,在荒草丛中缓缓升起,不时地幻化成娘慈祥的音容笑貌,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潸潸的泪水冲开记忆的闸门,往事便在凄清悲凉的秋风中渐次展开。
我6岁那年,亲生母亲猝然病逝,父亲便把我委托给二伯父和二伯母(我一直叫“二大爷”和“二娘”),我便从黑龙江的第二大城市齐齐哈尔,回到故乡一个偏僻、荒凉、贫困的小屯。二伯父和二伯母也许是无子女的关系,他们非常疼我、爱我,吃饭、睡觉,我一直在他们中间,他们视我为亲生儿子。9岁那年冬天,二伯父又突然病故,打那以后我与娘就一直相依为命。
8岁,我入了小学,那年冬天雪特别大,天特别冷。娘怕冻着我,为我做的棉裤、棉袄都多絮了一层,而这一层薄薄的棉花却是娘从自己的棉裤、棉袄上匀下来的,为了我的温暖,自己却在漫长的严寒中挨着常人难以克制的冷痛。每天一到傍晚放学的时候,无论是刮风下雪,娘都到村口去等我,唯恐我有什么闪失。回到家里,虽说是粗茶淡饭,却总是热腾腾的,娘一直看到我吃饱喝足才肯罢休。
1962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我升入了初中,学校离家远,每天至少要走上十几里地,又值长身体的最佳时期,偏又赶上全国上下物质最匮乏的当口。我家在村里是最穷的,没有劳力,娘那时已50多岁,一年也挣不多少工分,而口粮又与工分挂钩,因此我们娘俩的口粮年年都不够吃,总是东讨西借,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但为了保证我上学,娘总是让我吃干的,她喝稀的,我吃粮食,她吃糠麸,我吃糠麸,她吃野菜,无论好坏我一天三顿,她却常常吃一顿,所有的艰难困苦她都一个人扛着。我永远也忘不了1963年正月十五那天,娘为了给我交学费,在风雪中往返40多里地去三圣官(今海伦市共合镇)大舅家借回了三元钱。娘是出了名的“小脚”女人(在旧社会裹了足),整整走了一天,到家时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母子二人哭成了一团。正是由于娘的坚毅、隐忍、耐力,以及无私的大爱,才使我在十分窘迫的困境中挺了过来。娘犹如一株野菊花,质朴而顽强,我便是娘枝头那淡紫色的小花朵。
1965年秋季,我以当时很高的分数考取了绥化师范。娘乐坏了,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拿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她虽然一个大字不识,却指着通知书对左邻右舍说,这要搁过去就是“秀才”呀。临走之前把我的被褥洗了又洗,又从自己的破旧棉被中抽出一层棉絮,加到我的被褥中。这哪里是棉絮,分明是娘的心血、娘的深情、娘的痴爱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间,我从绥化师范毕业,回到故乡成了一名中学教师,继而又到公社当了干部,很快又进了县城。这时娘已近70,仍随着我“东跑西颠”,默默无闻地为我操劳家事,我的一儿二女在娘温暖的怀抱中渐次长大,在他们身上,娘注入的辛劳、心血、慈情更是无以言表。及至一提到他们的奶奶,孩子们都含着泪花说“奶奶是天下最好的奶奶”。
上世纪80年代末,娘已经80多岁了,但身板硬朗,整天闲不住,炕上地下,屋里家外,特别是莳弄小园,种瓜种菜已经成“癖”。一到秋天整个小园瓜果飘香,娘就更忙了,东院一筐柿子、西院一篮芹菜,前院一兜大秋果,北院一篓黄太平,无论大人小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说“这老太太真是一尊活菩萨”。忙活累了,一袋旱烟,一碗清茶,足矣。现在想来,勤劳、质朴、善良,是娘一生的品格和美德啊。
这时候,也许是天解人意吧,竟下起了小雨,落到脸上,与我的泪水一起洒在娘的坟头。坟前我为娘点燃的旱烟却仍在缭绕,我打开一瓶故乡产的“小烧”,跪下来慢慢地泼洒:娘啊,再抽一支老旱烟,再喝一口老白干吧,你老人家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明年的祭日,儿子再来看你。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