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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若有眠

2014-03-08饶煜东

参花(下) 2014年5期
关键词:阿姐大城市旅馆

◎饶煜东

山中若有眠

◎饶煜东

在我离开那片连绵不断山峦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阿姐清晰的模样,那永远湿漉漉的空气,那缭绕于心久久未散的薄雾。

第一次看见阿姐时,她在旅馆的前台擦杯子,麻利地将杯子倒摞起,待水滴渗完,她便一个一个地摆弄起来。每年夏日酷暑,我都会来这个山上的旅馆,干净清爽,人又总是不多。我独靠在旅馆厅里的藤椅上,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个圈,隐隐看出水雾的印子,山里的湿气重,空气总像成熟的果子,坠坠的沉沉的满含水气 。

我记得是她主动说的话,她将最后一个杯子擦了又擦,立马倒过来摆好,“你一个人来这里的?”我缓过神来看着她,圆圆脸,眉毛直直的,头发长到腰际,隐隐可以看到头发在身后的围裙带上擦来擦去,细微的声响。“嗯,来山里散心,城里挺热。”“你还在读书么?”“对啊,正放暑假。”她朝我笑了笑,用手示意我她要去打扫房间了。

山里的夜色来得总是早一些,我独自在房间,靠着床头,握着一本薄薄的小说,心绪不静,翻了一页又一页,书角都起了折皱,我刚打算出去走走,绿子的电话让我停住,话音里带着哽咽,我只听得她极不愿再待在那个山里边儿的小城镇,她想快快一个人出去。对此,家人与她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劝她留在城里,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她反复说着心里的不甘与对大城市的渴望,她想有一天在城里办画展,再也不回这山里,这望不见外面的山里。我极力劝她冷静,却也无力让她平静,只能静静地听,心里却也产生了某种认同。

我突然发觉这几个月山里的离群索居也只是为了在这山林里找寻几分慰藉感罢了。

那天,我看到阿姐到我房间打扫,她手习惯地拉了拉围裙,看到我时,她看起来有些兴致,她问我知不知道顿河在哪儿,我从包里掏出一张世界地图,用尺子画了条线给她看,线的终点就是顿河,我看她从桌子底取出纸篓,翻转纸篓砰地拍了一下篓底,倒完后放回原处,不落一点垃圾。她放下手中的事,对着那地图看了好久,用拇指与食指比划了好久,那微微泛红的脸上透出暗暗的兴奋。

从那时开始我便叫她阿姐。

那一天,从早晨开始就阴雨淅沥,黄昏依然未停,显得岑寂清冷。旅馆客人走了几个后显得更为萧索了。她下班时,来了我的房间,说要带我去看月亮,我只觉惊奇,这有雨的夜哪里会有月亮,我却也答应了她,只想排遣内心的不快。

我与她走着这山间的泥路,雨势不强,也就适当地敲在砖瓦上,音色倒也和悦,这山间也只听得我两人经过丛林的声响像虫儿的嘶鸣,土路泥泞,我踏出了不知往哪儿的路。

“我喜欢来这山上,一个人可以爬很久。”

“阿姐的家在这附近么?”

“就在山后,父母种着一块田,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回去像他们一样生活,所以就去了旅馆。”

“你想去顿河?”

“很想去,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它的,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它。也许工作几年,钱攒够后就会去吧,也许一辈子也去不了。”

“就在俄罗斯,不会要很久的。”

叶子上的雨滴渗进了我的头发里,只觉凉凉的。我对她说了绿子的事,明明平凡地生活在小城里,却怀着太多不切实际的梦想。

“这样不是很好么?总有一件事放在心里,走到哪里都是为了它,就像我,我一难过就会想起要去的顿河,那里没有山,只有无迹的平原,有最肥美的牧羊,总之它们是那样美,那里的人也不会伤心难过吧,我就想我也会去的。”

“之后呢?之后就不难过了?”

“也不完全是,父母,男友总不支持我,我也说服不了他们,总有那个地方在支撑着我呢,生活会舒坦多了,像有阳光照进了似的,总是美的。”

我倒也没说会么,与她并坐一排等雨停,我看她卷起衣服袖口,裤脚,自然地用手抓起一把泥土,捏了一个月亮形态,她问我知不知道“山中若有眠”后边儿一句是什么,我摇摇头,只觉文字十分美,她将那个月亮握在手中站起来,抛起了它,恍惚留在了天空里。

那晚以后,我经常去大厅找她,每天天刚亮,她便拿着收音机去爬山,听着俄罗斯的民乐,我试图追赶她,却总在半路退下。

她说她挺喜欢现在的工作,与人关系简单,工作愉快。

后来她常常回家,多次向老板请假,走的时候匆匆,与她也再无过多交际。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山里与外面通了宽敞的公路,山林也面临开发,贫穷与闭塞像压抑了山里人太久一样,家家户户总有人放弃务农,选择出去闯荡,如同浪花消逝在浪潮里。

未与她告别,我就下了山,在那湿潮的空气里我望着车窗外映在月光里的林子,还有那远山的光亮,不知她是否也日复一日捻亮灯,不知她的心绪是否也如同那灯火般摇曳。

后来的一个夜晚我与绿子匆匆乘上了小镇刚通的一辆列车,在断断续续的气笛当中,我显得不安而无措,望着窗外不断退后的路、景、人,我竟眼睛模糊了起来,只看见绿子如同欢腾的小鹿,尽是离开的喜悦。

在一个大城市为着自己的梦想努力了好多年,干燥的空气缺少亲近感,心里总不觉充实,而绿子呢,到了她幻想的地方,做着她热爱的事,紧紧握住梦不曾放手。

我时常会想起阿姐,我打过一次电话给旅馆,老板说她早几年就辞职了。之后也从未联系上她,冥冥之中觉得她已经去了顿河,在河边走了很多路。

一日读书,读到“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的句子,顿觉清醒,阿姐在山上,以月为枕,才可安眠,这眠是安眠么?还是只是幻境。

前几日听家人说,山里已有了巨大变化,景点也精致,山林也经了人的修饰,我坐着火车,从大城市回到山里,走时曾想与绿子一同回去,绿子却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再也不想回头。

那日我翻过那座大山,看到公路所经,总有树根裸露,黄土上深深纹络。

我路经一片田,看到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在田埂上劳作,个子很高,身材也有些变形,我看着她绯红的脸,粗糙的手,竟觉得十分熟悉,我看她抱起哭闹的孩子,脸微微靠近孩子的脸,笑得让我觉得沉醉于其中,这黄昏,光彩仿佛濡染了这世间,鸟儿啁啾鸣啭,一头跳过一头,身上感觉着好像有些倾斜下来,是光的温度吗?

心里只觉一片安宁。

也许她就是阿姐,也许阿姐已经到了顿河。

我未走近她,而选择了回到大城市,在火车刚起程时,我向山的方向大喊着,“还要有多少年,才能看到自已的选择”,这声音顺着铁轨向山里、林里、河里传去,只是它们都不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这声音,还要多久才能传到阿姐那里呢?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只是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即使无眠,也依然要追寻心里的月,不是么?

(作者系湖北工业大学学生)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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