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指尖上的细节

文|潘璐华

日本：指尖上的细节

文|潘璐华

游历过日本的朋友，可能都会惊讶于当地手工业的发达，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些动辄经营百年的作坊，似乎毫无衰败之象，反而在一众了无个性的工业制成品中，成就了独树一帜的美感和地位。日本匠人的诀窍是什么？下面这些老店的少主如是说：只有深入细节，和时代直接交锋，才能最终获胜。

西阵织—— 一块布上的新大陆

采用现代手法将传统品质延续下去，凭借想象力、开放的态度和技术开发，不断拓宽版图，这对西阵织意义重大。

一块织布能变成多少种元素？旧时，西阵织是为天皇和贵族定做的织物，因其出产于日本京都的西阵地区而得名，1 000年来始终在日本国内传承。西阵织的特点之一是先使用染色线织出图案，完成织布需要的20余道工序，大部分由专业手工人员分别完成，可分为企划制图、原料准备、机械准备、织造、收尾6大部分，各道工序都要求有高超的技艺和丰富的知识。专注于西阵织的品牌“细尾”创立于1988年，传至如今，已将西阵织的定制客户拓宽到了迪奥、香奈儿、高级酒店和知名设计师。

木桶

茶筒

指物

开化堂

中川木工——与时间对抗的新生

传统技艺，在日复一日对大自然的认知中，在手艺人手中悄悄衍生了新的脉络。技巧并非一成不变，追求完美是最终目的，但到达的途径却一直被不断开发着。1968年生于京都的中川周士，毕业于京都精华大学美术学院立体造型专业。毕业后师从父亲中川清司（非物质文化遗产“人间国宝”保持者），学习木桶、指物、刳物、辘轱等技术。

大自然是手艺人最好的材料库。日本人对于木头的喜爱由来已久，诸多神迹和建筑均由木头盖成，花费漫长的时间去研究木头的物理特性，才有了如今对木头深层次的喜爱。造屋时，地基和柱子用实心的桧木，内墙用有香味、轻韧的杉木，天花板铺设的桧树皮下面搭的是耐腐的花柏木，房梁用松木或者榉木。对于木材物尽其用，将各自的长处发挥到最大，并不断积累生活智慧，代代相传。

中川木工是京都木桶老字号，日常生活中家家户户使用的木桶逐渐被铁桶和塑料桶取代，原木桶时期的200多家桶屋如今只剩几家。为表现木纹的清新洁净之美，“指物”这种传统木工技术在结合木材时不使用钉子——这也是中川木工始终坚守的工艺。

中川清司凭借将木纹拼合在一起的“柾合”技法，成为创造出新工艺的改革者，于2001年被认定为“工艺人间国宝”。这种手法是将几百片甚至几千块木片拼合成图案，不同木片的形色、收缩率皆不同，拼合需要掌握木材的全部知识，并对几何图案的美感有深入理解。有感于父亲的精神，中川周士开始制作两头尖的木桶，试做时用到了200个功能各异的刨子，最后，20块木片拼合得天衣无缝，性能和结构完全融合，一举引起唐培里侬香槟总裁的注意，成为顶级香槟品牌官方定制产品。

开化堂——小茶筒里的大宇宙

一个不会被注意到的细节之处，制作工序在130道之上。

1974年生于京都的八木隆裕，语言学校毕业后在京都手工艺中心负责海外销售业务，之后继承家业、学习技艺，每年坚持去海外参加展会，拓宽市场。

开化堂创立于1875年，制作京都最高级的茶筒制品。明治维新后，开化堂从英国引进新材料马口铁，用于取代传统材料的锡器，开茶筒制造风气之先河。开化堂的产品经久耐用，自然风化后所呈现出来的独特质感，被京都人家视为传家之宝。

明治初年，开化堂用的还是整块的锡，茶叶罐乍一看是笔直的筒，摸一摸会发现盖子与罐身的衔接部分被做成了弧线型，并微妙地鼓起。这样一来，盖子和罐体之间就没有了间隙，密封性变得更好。合上的盖子会借重力慢慢下沉，直至完全密封。这种“不会被注意到的细节之处”，制作工序却是非常繁杂的。

“风”和“凤”在读音上只是声调不同，在字形上只相差了一笔。凤是鸟，有风，凤才能飞翔，因此，凤是离不开风的。

同一个茶叶罐的罐身和盖用同一块板材制成，直径也相同，但接合部分怎么做很难判断，直径的大小决定了罐身鼓起的程度，要纯粹依靠手感进行一次次微调，直到大小完全合适。练就这项技艺，起码得花费10年时间。

带着“这样做真的好吗”的疑问，八木隆裕开始接手祖辈的技艺，但理解了上一代人的做法后，顺应时代潮流的创新大门便打开了。开化堂开发小茶壶、牛奶罐等新商品，面向更年轻的消费群体。过去开化堂的茶叶罐，不能倒水进去也不能清洗，而现在做出了能装水、也能清洗的产品。由于有语言优势，国外市场早早进入了八木隆裕的视野，他在国外展会上不断寻觅新机会，同时也兼做手艺人。

金网

金网辻——嘻哈铺里的缠绵心意

真正的工艺世界里，手工艺人制作的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物品，并不是远离生活站在云端。

1981年生于京都的辻徹，父亲是京都金网手作人辻贤一。他毕业后在便利店打过工，搬运过建筑板材，当过5年嘻哈服饰店的店长。

金网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平安时代，是京都料理人的常用之物，运用铜丝以手工编制网子，最初是豆腐勺，现在包括滤茶器、佛教庆典使用的碗盘、芝麻与银杏籽烘焙器等。历史上曾经有不少手工制作金网的店铺，现在只剩下4家。金网全部采用手工制作，一天的产量很有限，捞豆腐的金网一天可以做成15～20支，顾客订购之后大约要等上一个月左右。

金网辻制作的金网，为了能在豆腐上映出美丽的影子，特意编织出了花朵的图案，而用金网制成的椅子，没有人坐的时候，地上也能够看到美丽的倒影，但因为同样的图案被放大几十倍后，受力点完全改变，椅子无法坐上去，金网辻反复尝试多次后，椅子坐面才开发成功。金网辻的创作理念是“配角的品格”，希望用金网所构筑的阴影体现京都的传统技艺、美学和趣昧。

说起日本京都的传统工艺人，人们总会联想到身穿工作和服、精瘦、安静地低头劳作的形象，但辻徹穿的是嘻哈装，皮肤黝黑，身材健壮，因为他相信性格的感染力是最好的品牌宣传。

竹制品

公长斋小菅——“文”竹世界

1981年生于京都的小菅达之，毕业后供职于服装商社。未免家业破产，他放弃职员工作，力求改变竹工艺品给人的印象。

公长斋小菅创立于1898年，是日本京都最著名的竹制品手工作坊品牌。百年来屡获国际大奖，其制品包括传统日本花道和茶室所使用的花艺及竹制用品，并扩展到现代家居生活的各个层面。京都的竹工艺源于平安时代，作为茶文化的一部分，在江户时代，无论技术上还是产业上，都得到了很大发展。那时，竹工艺、柄构师十分活跃，在京都的二条、四条周边地区，居住着许多能将竹节制作成花瓶和柄构的工匠，但自那以后，竹工艺就再也没有新的突破。

竹子成长只需4～5年，无需使用农药也不会污染环境，它作为能够代替木材的新一代工艺原材料，正受到越来越多的注目。世界各国都有竹制品，但能够做成精细工艺品的竹子只有在中国、日本、泰国这些地方才能找到，特别是日本的竹子，表皮洁净且带有黏性，利用好的加工技术，做出来的竹制品可以使用百年以上。小菅的公司位于大分，当地竹材质量一流，还拥有日本唯一的竹工艺工匠训练学校。

竹子价格便宜、平淡无奇，作为原材料它无法卖出高价，但换句话说，这样才更有挑战价值。小菅达之试图将现代理念融入江户时代的手艺中，从一系列竹编成品中，不难看出这种艺术性的表达以及古代工艺和现代生活融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