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小周,中国结
2014-03-07岑桑
岑桑
这也是你家
大周家里安了一个小米盒子。是
弟弟小周帮他安的。小周还下了个软
件,新买的电视就可以看600多个
台。真是一个夸张的数字。
大周说:“你整那么多干吗呢?妈
就是想看看重庆的频道。”
这一年,大周40岁,小周26岁,他
们的人生相差整整14年。事实上,小
周不是大周的亲兄弟。他是18年前,
父亲周严强再婚的妻子魏有芬带过来
的。那是1995年,大周在市“一百”里
做电工,每天挂着电工皮带、走路哗哗
哗的样子,一度是小周心目中最拉风
的形象。
小周说:“我觉得你特像电影里的
特工。”
为此,大周一见到小周,就会很酷
地从皮带里,抽出一把螺丝刀,摆一个
007的经典造型,逗得小周哈哈大笑。
其实,有关魏有芬嫁过来的经过,
街坊里有许多传言。周严强的腿有工
伤,前妻在大周10岁那年,离他而
去。魏有芬是农村户口,离异有子,连
娘家对她都没有好脸色。所以,“娶个
保姆”或是“嫁个长期饭票”之类的话,
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那时,没人看好他们,总觉得是两
个残缺不全的家庭,凑合在一起过日
子。大周就亲耳听过,隔壁王大妈和
周严强嚼舌根。那是魏有芬嫁过来的
第二天,王大妈站在单元门口说:“你
得把自己那点家底看好了,别等人家
站稳了脚跟,就把你一脚踹了,你还得
分她一半财产。”
大周听着心烦,一缸子茶根泼下
去,惹来王大妈一阵漫无目标的痛骂。
10岁就失去母亲的大周,特别珍
惜眼前的“父母双全”。晚上,大周带
着小周在家里用水泥瓷砖砌起来的简
易浴池里洗澡。
瘦成柴火棒的小周,小心又新鲜
地泡在热水里。大周看他背上有一道
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问:“谁打的?”
“我爸。不!我‘前爸。他还打
我妈呢。”小周抿了抿嘴说,“哥,我以
后都能住在这儿吗?”
大周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傻瓜,
当然能了,这也是你家啊。”然后他一
脸坏笑地把小周按进了水里。
一家人,不能拆
2003年,小周高一。身高1米
78,大周再也按不住他的头了。那时,
大周不再做很酷的电工,自己开了间
杂货店,忙忙碌碌地有了些积蓄。周
严强的腿疾越发严重,不能行走,于是
在帮困工作坊里学了新手艺。每隔几
天,他就领回一批绳子,在家里编各种
各样的中国结。魏有芬在一家净菜社
上班,洗洗切切,收入也还好,关键是
认识了一群热情洋溢的朋友。他们一
家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但总有种蒸
蒸日上的劲头儿。
这一年,大周家里有两件大事。
一个是动迁终于动到了他们的老房
子。按政策,他们可以换一套大的,或
是两套小的。魏有芬说:“还是要两套
小的吧。大周都30了也没个女朋友,
还不是房子闹的。现在的姑娘,都不
愿意和公婆一起住。”
可大周说:“不用,还是要一个大
的吧。我爸腿脚不方便,你自己整不
来。”
小周一旁插嘴:“不用担心,还有
我帮忙呢。你去娶老婆吧!”
大周在他后脑勺上“啪”的扇了一
巴掌说:“学你的习去!咱们是一家
人,哪能随便拆了呢。”
后来,他们到底要了一套离市中
心远点,但比较宽敞的房子。乔迁的
第一天,魏有芬张罗了一桌子好菜。
大周和小周在楼下放了一万响的大地
红。周严强坐在阳台上,听着延绵不
断的噼啪声,忽然觉得这辈子做过的,
最对的事,就是娶了魏有芬。
年底的时候,家里来了位不太受
欢迎的客人。是小周的亲生父亲,小
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他戒了酒,
脾气也没那么暴躁了,只是烟抽得特
别凶。他对小周说:“我是来找你的,
我的臭毛病都改了。这两年我在外面
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家里面盖了三
层小楼,专门给你留了房间。在这儿,
你到底是个外姓人,跟我回去吧。”
可小周摇了摇头,说:“你赚多少
钱也和我没关系,我户口本都改姓周
了。”
晚上,大周开着拉货的小货车,送
小周和他爸去长途汽车站。回来的路
上,他说:“你爸那边条件这么好,你咋
不回去呢?”
小周翻了个白眼,说了句大周的名
言:“咱们是一家人,哪能随便拆了呢。”
那已是临近小寒了,整个世界都笼
罩在干冷无风的空气中。但大周和小
周小小的车厢里,却凝聚着一股不散的endprint
温度,虽不炽烈,却持之以恒。
双喜临门
2006年,是周家双喜临门的一年。
小周很争气,以漂亮的成绩考进了西南
政法大学。大周也在这一年结婚了。
不过“双喜”是需要钱的。不论婚礼,还
是外出求学,都是笔不小的开销。魏有
芬和周严强盘算着,怎么也得让大周把
媳妇娶过来,上学实在不够,就让小周
先申请助学贷款。
大周的女友名叫秋红叶,比大周小
2岁,长得不漂亮,但贵在朴实。两个人
婚礼办得很简单,在一家还算不错的小
饭店里,摆了5桌喜酒。周严强拉着魏
有芬,悄悄叹气说:“唉,我当年娶你过
门的时候,连个像样的酒席都没摆过。”
魏有芬却不太在意地说:“那有什
么的,我们老家二婚的女人都不摆酒席
的。我还怕丢人呢。”
婚礼的第二天晚上,大周和秋红叶
商量了一下,把收来的礼金给魏有芬送
了过去。大周说:“小周上学,还得用
钱。我们就不旅游了。”
魏有芬攥着钱,忽然就落泪了,她
说:“小周有你这个哥,是他上辈子修来
的福分。”
大周嘿嘿笑了。他说:“妈,你说错
了。我跟爸能遇见你和弟弟,才是修来
的。”
那一年的8月,小周去上大学了。
上火车的前一天,大周带着他去新开的
洗浴城洗澡。他们泡在氤氲的热水里,
像两只倚傍而生的冬菇。
小周说:“哥,我妈都和我说了。以
后我上班挣钱了,就请你和嫂子去新马
泰,补回来。”
大周哈哈大笑。他轻轻摸了摸小
周的头发,忽然把他按进了水里。
小周钻出来说:“干吗啊?耳朵都
进水了。”
大周看着已经高过自己的小周,无
限感慨地说:“我怕等你再回来,就按不
动你了。”
家就是一个中国结
2010年,小周辗转周折,终于在重
庆海关找到了工作。大周的生意还好,
只是和秋红叶一直没有孩子,有点烦。
6月的时候,周严强脑梗入院。出院后,
就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了。他变得不
爱说话,眼神也有些迟缓凝滞,有时还
会因为点小事发脾气。一次,他想让大
周给他倒杯水。可是他举着杯子,忽然
就怎么也叫不出大周的名字。他张着
嘴,“啊啊”了半天,后来把杯子重重地
摔在了地上。
唯一能让周严强安稳下来的,就是
编中国结。只要他手里一拿起通红的
绳子,人就平静了。然后一声不响地坐
在床上编上几小时。
“十一”的时候,小周回来看他。一
进门就看见周严强在编中国结。他说:
“爸,你还编这个干什么啊。家里又不
用靠你赚钱,你应该多休息。”
可是周严强不理他,闷头编了一会
儿,忽然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是个技术
活。咱们家,就要像编中国结一样,每
一步都要编得紧紧的,千万不能散了
呀。”
小周看着他口齿不清的样子,心里
就难过起来了。大周在旁边,踢了他一
脚,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小周就硬生把
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那天晚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喝了
顿酒。小周说:“哥,我想回来。”
大周问:“工作刚稳定,干吗回来
啊?”
“爸身体都这样了,我还没尽过孝
呢。”
大周给了他一拳说:“傻瓜,只要有
心就行了,在哪儿都一样。爸不是说了
吗?咱们家就是中国结。别看编得五
花八门,其实只有一根绳子。不管你走
多远,咱们都是连着的。”
小小周的名字
2013年的4月,秋红叶几经调理,
终于生下一个儿子。魏有芬在产房里,
喜极而泣。
不过可惜的是,周严强没能看到,
他在一年前过世了。
满月那天,小周带着女朋友从重庆
请假回来。他还给家里装了小米盒子,
魏有芬就能如愿地看到重庆的大情小
事了。
大周在饭店摆了满月酒。席间,小
周和女朋友聊起他们兄弟俩小时候的
趣事。比如,大周的“螺丝刀特工”,还
有自己总是被按洗澡水的糗事。女友
说:“不说的话,真看不出来你们不是亲
兄弟。”
大周说:“是啊,那时候谁都不看好
我们家,说我们是饭搭子。可我们偏偏
就红红火火地走过来了。以后你嫁过
来就会明白,一家人不是靠血缘绑在一
起,而是要讲心的。”
那一天,小周还有个任务,就
是给小小周起名字。他是家里
唯一的大学生,全家都等着
他。小周看着墙上,大大小
小的红色中国结,说:“哪还
用我起啊,爸不都已经起好
了吗?就叫周国结吧。”
编辑/倪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