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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空间”的旅程

2014-03-07赵宜

今传媒 2014年3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身份认同

赵宜

摘 要:美国电影《上海之吻》是一部聚焦美籍华裔人群寻找身份之旅的影片,故事发生在上海,作为一座被反复书写的城市和多重文本交织下的“文本化空间”,上海在主人公刘的寻找之旅中展示出了多重的面向,并经由刘对这座城市的不同感知和这座城市意识的变化,完成了这段真实与想象的旅程,最终达到了刘的自我身份认同。

关键词:都市书写;身份认同;上海想象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4)03-0065-03

2007年上映的美国爱情喜剧《上海之吻》由美国导演Kern Konwiser以及美籍华裔导演任易(David Ren)共同执导。主人公利亚姆·刘是一个在纽约长大的华裔青年,为了继承遗产踏上了第一次中国之旅,并且在上海结识了中国女孩美琪。在童话般的爱情邂逅过后,刘似乎意识到了与上海的亲缘关系,继而决定搬往上海居住。然而,当徘徊于上海的市井之间后,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真正的身份危机,难以融入在中国的日常生活。最终,刘选择离开中国,回到了文化上的“故乡”美国。这是一部关于华裔青年寻找自我身份认同的旅程的影片,正如片名所示,故事大部分时间发生在上海。作为现代中国最繁华也是最开放的都市,上海成为了展示中国现代性的窗口和全球瞩目的焦点,并被各类文本反复书写。也因此,上海脱离了其原本的客观地理空间意义,成为了多重意义交织和互文下的文化符号:我们既能看到《小时代》中的时尚都会,也能看到《苏州河》中颓败的精神废墟;既有《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上海街头巷尾和家庭空间中的市井生活,也有王家卫式的“对‘旧上海景象的程式化怀旧”[1],还有好莱坞电影中对上海的全球都市想象。就如同爱德华·索亚对“第三空间”的阐释:既是对第一空间(空间的实践)和第二空间(空间的再现)认识论的解构,又是对它们的重构,强调主体的感知方式与都市意识的变化,是关于真实与想象的一系列旅程[2]。在《上海之吻》中对于上海城市景观和都市空间的书写,就是建立在对上海的文本化想象之上,并时刻以不同的面向来配合着影片中华裔人群寻找文化身份之旅这一现代性话题的行进。

一、又一座异邦:外表的焦虑和没有“身份”的城市

刘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男孩”,为追寻演员的梦想而放弃大学学业来到了“天使之城”洛杉矶,与父亲关系冷漠却还是靠后者的月供过着富足的生活。正是在洛杉矶追寻演艺之路期间,影片中的刘首次开始对自己的华裔身份产生了焦虑:每一次试镜的制片方都希望能强调他身上的“中国元素”,而连汉语都不会的刘则希望能够仅仅被看做一个美国人。在与好友乔的对话中,刘身份焦虑的成因被一语道出:“你就是一个中国小子,所以你能演的也就是中国小子。”也就是说,造成刘身份危机的,首先来自于他的中国人外表。因此,尽管刘始终尽力保持着与“东方”的距离——在选择女友时刻意避开亚裔对象,而对父亲的敌意,也可以看做是刘尝试与“中国的过去”划清界限——但是刘始终无法逃避的是显而易见的华人外表。这个将永远跟随着他的“中国印记”是他唯一无法隐藏的,而且随着他成为“普通美国人”的愿望愈强烈,由于外表所造成的被排斥感和挫折感就会愈强烈。在好莱坞的演艺界这个将外表特征无限放大的地方,刘越是挣扎,就与美国这个“家园”越行越远。当刘得知从未谋面的祖母过世并将上海的祖产留给了自己以后,便立即踏上了前往中国的旅程。他的目的虽然仅是尽快将房子出售,以便获得经济上的“独立”,然而这段旅程也可以看做一次浅意识的“认祖归宗”:正是由于中国面孔造成了他在美国越来越严重的焦虑感和被排斥感,才会使得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刘对上海这个祖籍充满了好奇,并驱使他去寻求认同。然而,当刘第一次与上海相遇时,这座城市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他所始料未及的姿态。刘和负责招待的表哥乘坐出租车从浦东机场开往金茂大厦,一路上,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摩登大都市,电影镜头跟随着出租车的行程,让我们在画面中领略了上海核心路段璀璨的夜景:顺着延安路高架由西向东,经过了当时尚未拆除的“亚洲第一弯”,中山东一路上的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繁华的西藏南路上的市百一店、百联世贸等地标性建筑物以及熙熙攘攘的南京东路步行街中段,最终到达了88层的金茂大厦楼底。事实上,如果对上海的道路交通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从浦东机场到金茂大厦之间的行程是不可能经过上述这些地段的。然而,通过电影蒙太奇对现实空间的切割与重组并辅以出租车的移动视点所带来的流动性的粘合,使在客观地理位置上并无连续性的这些上海最具观赏性的现代景观在1分48秒的时间里被依次展现了出来。显而易见,破碎而流动的视觉奇观既与上海真实地理位置的排序无关,也遮挡了上海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影片中的上海成为了被抽去原地域或文化因素的空间符号,一座“无地域空间”。换句话说,展现在刘眼前的流光溢彩的都市景观,是外来者视线下上海的“外表”。

在最初沉醉于视觉奇观的“震眩”过后,刘却没有像预期的一样对上海这座“故乡”城市产生丝毫的归属感,不仅如此,遮蔽了上海本地性的城市流彩外表与阻碍了刘成为“普通美国人”的中国外表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展现出同一层面上不同方向的身份困惑:上海(刘)究竟是不是中国(美国人)?因此,在短暂的猎奇和视觉快感过后,刘作为外来客对上海第一印象的好感逐渐让位于带着身份焦虑而来,寻找“故乡”而不得的失落感。表哥带着刘去到某家夜总会,并结识了陪酒女艾米,夜总会老板娘展现出来的夸张的热情让刘感到不适,而外貌姣好的陪酒女艾米则在刘面前无所适从。这就像上海这座城市带给刘的感受:美丽但遥远,热情但陌生,这绝不是他在寻找的“故乡”,丝毫不能缓解他的危机和焦虑。把艾米带回酒店后,美国女友艾蒂的电话阻碍了刘与艾米正要开始的性行为,用对家乡女友的愧疚掩盖了对艾米的排斥。参照此前影片中刘在美国的一夜情以及此后刘与美琪的交欢,显然此时阻止刘的不是对艾蒂的忠诚,而可看做是刘对这座原本应该让他感到亲切的城市所表现出来的陌生与抵触。在上海的第一夜,带着期望而来的刘发现自己的身份危机非但没有在父辈的故乡得到缓解,反而在这座和他一样没有“身份”的城市之内显得越发迷失了。

二、想象的故乡:全球城市中的都市童话

来到上海第二天,想要尽快出售房产的刘来到了坐落在石库门弄堂内的祖母的房子,他也突然从金茂大厦的客房进入了上海的市井之间。置身在世俗喧嚣的弄堂中、踏在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并随时接受邻居毫无遮拦的注视,刘“发现”了一个与他对上海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的新的空间。表哥告诉他刘的父亲就是在这所房子里长大并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这是间“充满了历史”的老宅——原来这才是他在寻找的父辈的故乡。正当刘对这个带有神秘和未知的世俗空间还停留在好奇之中时,透过阳台,他看到了整个外滩、黄浦江的美丽景致以及对岸浦东陆家嘴的摩天大楼所勾勒出的天际线。阳台的景致将世俗的、日常性的都市生活与上海的繁华、摩登面向连接了起来,也将静止的历史与流动、破碎的现代性并置在了一起,在这面阳台上,刘似乎找寻到了他所期待的上海。当买家来到楼下时,刘无意中瞥见了一面镜子,镜中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年轻人与这栋房子以及周围的中式家具显得无比和谐。交易最终告吹,但刘却没有感到懊恼,内心里,他已经开始被上海吸引,被能在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妩媚的现代感外表的同时还能蕴藏着老宅这样的世俗空间的上海所吸引。

离开老宅后,刘迫不及待地进入他“新发现”的上海开始了探险之旅。在摩天高楼与老式里弄共处在同一维度的上海街头,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隐身于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然而,之后却发生了一件让刘啼笑皆非的小插曲,一位不会英语的出租车司机因为无法理解“金茂”的意义而载着刘在全市瞎逛了一整晚。虽然这是一个略显牵强的喜剧桥段,但是却让在此前一直没有完全浮现出来的语言的问题成为了刘隐于上海市井之间的尝试的障碍,成为了刘的外表之后又一个导致他身份焦虑的因素。因为这段插曲,刘在酒吧认识了上海女郎美琪,而两人之间的开场白就是围绕着语言展开的:美琪回击了刘认为人人应该会说英语的美式骄傲。争论在刘的玩笑中结束,而美琪则进一步告诉刘:他应该学说中文,因为从头到脚,他都是一个中国人。至此,刚刚显现的出来的语言的隔阂被搁置了,美琪的言论使刘退回到了解决了外表焦虑的胜利感之中,而此时的美琪之于刘,简直就是他“新发现”的上海的化身:美丽、主动、国际化的同时又包容和捍卫着“本地”。在美琪面前,刘没有了前一天晚上作为上海的看客和外来者的距离感和优越感,而是像一个紧张的中学生一样,迫切地希望被这个他越来越神往的城市接纳。刘和美琪回到了酒店,这一次,艾蒂的电话也没有能阻止两人的欢愉,当他们相拥在一起,影片紧接着是一组快速、破碎而不稳定的上海夜景的画面,就像刘对美琪/上海的爱意已经无法克制,令他神魂颠倒。而当他们在清晨的外滩散步,就连摆早摊卖茶叶蛋的阿婆都能用英语和他们交谈了。语言隔阂被彻底搁置,童话式的爱情邂逅让上海几乎满足了刘对这座城市全部的期望,在好莱坞越来越显现的身份危机看似也能够通过隐身于这座城市来解决:“在美国我永远是一个中国人,但是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上海从最初的“又一座异邦”转变成了“想象的故乡”,刘终于决定搬往上海定居,“重回”这个似乎原本就属于他的“故乡”。

由于与出租车司机的交流不畅导致的“迷失”使刘邂逅了美琪,而与美琪的相遇与迅速相恋则缓解了刘的身份危机,在影片的这一段故事中构建了一个微型的“奇遇”叙事,一个类似于《罗马假日》和《迷失东京》的“童话”文本。然而,“奇遇”故事所惯有的是当下性、短暂性和不可复制性,是一种封闭的叙事格局[3],影片中的刘则试图打破这一封闭性、重现这一“童话情境”,这最终导致了“想象的上海”的幻灭。在《上海之吻》中,由于刘特殊的美籍华裔的身份设定以及来到上海找寻文化归属感的使命,使他不可能作为一个纯粹的过客,不仅仅是一个外来者。这就是为什么流光溢彩的上海(或者陪酒女艾米)无法取悦他,而短暂的奇遇经历也无法令他满足的原因。

三、本土书写:现实面向的第三空间

短暂地回到洛杉矶并与艾蒂分手以后,刘再次登上了回上海的班机,并直接住进了祖母留下的老宅之中,这也使他从88层的大厦“降落”到了街头巷尾当中。在金茂大厦上的俯瞰构成了米歇尔·德·赛托所说的“太阳之眼”,而身处石库门的平房之间则是一种与街面齐平的步行者视角[4]。刘从金茂大厦到石库门老宅的视点转变,完成了从国际化上海到本地性上海的跨越,这个转变让刘完全身处在上海市井之间,成为城市生活的实践者,这也让上海“全球城市”的形象开始让位于“本地”,进而致使刘对上海的想象成了幻灭。当刘第一次躺在祖母的房子里入睡时,紧接着的镜头是浦东陆家嘴的璀璨霓虹渐渐熄灭,象征着对岸的“全球城市”正渐渐隐去。此时,刘与想象中的上海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与美琪狂热的爱情。然而,当在上海的市井之间生活了两个月后,“童话”渐渐开始被现实吞噬。刘不可谓不努力:他和弄堂里的上海人接触,进入他们的日常生活,甚至当有法国游客来寻求帮助时,刘还假装自己和在座的上海人一样听不懂英语。但是,仅仅停留在融入人群中无法使刘真正解决自己身份的焦虑,他开始想念美国的食物,美琪对美国流行文化的无知使他想念起加州的女友,这些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文化隔阂使刘渐渐意识到他在寻找的归属感不仅没有靠近,反而因为他离开美国而越来越遥远。其实,在他与美琪第一次相遇时,文化隔阂便已经存在,然而,就像语言的隔阂一样,当刘在“想象的上海”中迷醉时,这些问题都被无视了,但当“全球城市”的上海慢慢隐去时,这些日常的问题才渐渐走向前景,成为远比肤色更难以逾越的文化鸿沟。

当刘的身份焦虑在上海的日常生活中再次被放大之后,这座城市也开始“排斥”这个尝试进入本地的外来者,完成这项工作的是美琪的黑社会男友李佳。影片中李佳的角色包涵了多重身份,他首先是以齐格蒙特·鲍曼笔下的“本地人”的代表出现,以此对应刘“全球人”的身份[5]。虽然比起衣着光鲜,坐着加长轿车的李佳,在弄堂的狭小空间中保持“静止”的上海居民更符合鲍曼对“本地人”的描写,但是李佳黑社会份子的边缘身份以及“地下犯罪世界”这个另类都市空间使上海全球化进程的特殊性和本土面向得到更为真实的再现。这些在全球化浪潮中被边缘化的人物和“全球城市”空间相左的另类空间使得美好的上海想象变得易碎。其次,李佳还作为一种中国的民族和国家话语出现,以质疑上海作为“全球城市”的“正宗性”,进而否定刘将上海视作“想象的故乡”的合法性:“你们拥有‘霹雳娇娃,拥有那些疯狂的美国姑娘,但你却还是试图来到这里并抢走我们的女人。”李佳的话中暗示了一种象征秩序(父权)的存在,通过将刘与美琪的爱情视作一种“外族”对中国的“掠夺”,不仅否定刘作为“全球人”的“全球流动权”[5],重申对美琪/上海的所有权,也否定了刘将上海作为故乡的合法性,而这种对权力的重申也进一步展现出全球化的上海的相反面向。最后,李佳强调了刘的美国人身份,强调刘“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中国人”,将刘“回到”中国后反而剧增的身份焦虑公开了出来。李佳将刘扔在了一条昏暗破败的马路上,上海的迷人外表和甜美的故乡想象让位给了一个更加阴暗的现实。刘一个人走在迷宫般的陌生弄堂里,就如同本雅明所说的:迷路的经历成为我们对现代城市认识的基本特征[6],而家家户户相互连接的里弄就像本雅明描述下巴黎拱门街的反面,构成了无法逃遁的日常空间。刘试图寻求帮助,但是突然之间,每个人又都和那位滑稽的司机一样无法理解他的语言了。他最终找到了美琪,后者则告诉他由于迫于生计而违心地与李佳订婚的事实,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性悲剧,同时也让刘开始反思自己离开洛杉矶时对那个城市的冷酷与没有人情味的斥责。通过对上海都市的现实和日常生活的实践,刘的经历解构了对上海童话般的想象,同时建构了一种现实面向的“第三空间”。刘最终回到了美国,在此之前,他将祖母的房产转送给了美琪,美琪则将刘的父亲当年寄给尚在怀孕的母亲的旧书信念给刘听,使刘最终决定原谅自己的父亲。对父亲的理解,使他可以坦然接受“中国的过去”,而将房子留给了美琪,也是将父辈的过去留在了中国。虽然没有成功在上海寻找到归属感,但是影片结尾的时候,刘的身份危机却已然解决。他由于自己中国人的外表而在美国形成了身份的焦虑,便尝试来到中国,以隐身于人群之中来寻找归属感;然而,在中国的日常生活中,与中国的文化隔阂才真正使刘意识到了他美国人的身份。上海之行显然不是一次无用功,正是通过对父辈的故乡的理解和被“想象的故乡”的排斥,才使他在旅途的终点寻回了自己真正的家园。

参考文献:

[1] 金丹元,高莉娅.对当代电影中上海城市形象书写的反思[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1(1).

[2] (美)爱德华·索亚著.陆扬等译.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的地方的旅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3] 石川.《夜·上海》:全球都市背景中的成人通话[J].电影艺术,2007(4).

[4] (法)米歇尔·德·赛托著.方琳琳,黄春柳译.日常生活实践1.实践的艺术[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 (波兰)齐格蒙特·鲍曼著.郭国良,徐建华译.全球化——人类的后果[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6] (德)瓦尔特·本雅明著.张旭东,魏文生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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