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鄂伦春民族对食药用菌的认识和利用(一)
2014-03-06芦笛
芦 笛
概述鄂伦春民族对食药用菌的认识和利用(一)
芦 笛
(伦敦大学学院)
在考查过去的调查报告等资料基础上,揭示食药用菌在鄂伦春文化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扮演着多种角色:鄂伦春人既把“桦树包”当作取火和保存火种的材料,又视其为一种神奇的药物;利用药用真菌“马粪包”的清热解毒、利咽喉,以及止血的功效;采食猴头蘑、榛蘑、花脸蘑、桦树蘑、鸡腿蘑、木耳、圈蘑、白蘑、榆树蘑、草蘑等野生食用菌的同时,积累了关于食用菌本身、采集时令和地点,以及毒菌等方面的经验,采集到的部分食用菌(主要是木耳)用于交换贸易;鄂伦春人还有一种把“蹄形菌”削制成球形以掷和接为主的传统球类运动。
鄂伦春;大型真菌;桦树包;木蹄层孔菌
鄂伦春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的大、小兴安岭一带,具有悠久的游猎文化[1,2]。在20世纪50年代,绝大部分鄂伦春人逐渐摆脱游猎生活,定居于黑龙江省的呼玛县、爱辉县(今黑河市爱辉区)、逊克县和嘉荫县,以及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的乌鲁布铁、讷尔克奇、西日特奇、朝阳、木奎、多布库尔河西岸等地,从事农业生产[3,4]。据2010年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鄂伦春族有8 659人[5]。兴安岭自然资源丰富,也盛产食药用菌,食药用菌在鄂伦春民民族文化中也具有重要的地位。它们不仅被当做食物和药物使用,而且还被用以保存火种。在关于鄂伦春人祖先起源的民间传说《九姓人的来历》中,山火和山洪依次爆发后,仅有一对男女幸存,那时大地上食物匮乏,他们就靠吃蘑菇生存,结为夫妻后,生下的九对子女就成了古代鄂伦春人九大姓的来源[6]。本文试在前贤的调查报告等资料基础上,就鄂伦春人对食药用菌的认识和利用情况加以评述,以期对我国的民族真菌学研究做一些补充。
1 “桦树包”和火种的保存
火和人类文明之间的重要关系是不言而喻的。荷兰社会学家约翰·古德斯布罗姆(Johan Goudsblom, 1932—)认为人类对火的驾驭一直以来都是文明的一种体现[7]。火,可以称之为“人类文明的曙光”[8]。根据传说,鄂伦春人早先取火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皮绳拴木棍在朽木上摩擦取火,另一种是用火镰打火。对火种的保存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居住地或宿营地把一块干木头埋在炭火里,次日扒开剩下的余烬即可用于取火,第二种是使用“桦树包”[9]。
其实“桦树包”的使用是和火镰取火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该取火方式直到解放前仍为部分老人所使用。方法是先用木锤把桦树包砸成棉花状,制成引火物;取火时,取少许引火物放在火石(即玛瑙石)上,用手捏住,然后用钢片制成的月牙形火镰打击火石,产生的火星落在引火物上,就可将其点燃[10,11]。这种神奇的桦树包,就是一种生长在桦树上的真菌,汉语音译名叫“包好克特”[12]或“包毫库特”[13]。这种真菌很可能是木蹄层孔菌(),能在桦树上生长[14],在西方被称为“tinder fungus”(火绒菌),以容易引火而得名;人类对它的使用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15,16],北美印第安民族中的奥赛奇人(Osage)也使用这种真菌来保存火种,而克里人(Cree)则通过燃烧它来驱赶蚊蝇[17,18]。当鄂伦春人出远门或打猎时,把桦树包的干燥的瓤点燃后,插在一根木棍上,别在后腰带上,需要使用火枪时,就可以使用它点燃引信。由于它只是阴燃而没有火焰,因此可以长久不熄;即使将要燃尽,只要再引燃另一块预备好的桦树包即可[12,19,20]。
用“桦树包”这种大型真菌来保存火种,体现了鄂伦春人独特的生存智慧,显示了他们对这种大型真菌的生物特性的熟悉和对火驾驭技巧的积累。由于鄂伦春人缺乏文字而难以考证该项应用的起源,有趣的是,鄂伦春民间故事《小白兔娶媳妇》就明确提到了把桦树包作为火种引子的做法:从前,在库玛尔河旁边住着一对老两口,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子女,老头叫白阿衣博耶。求神之后,老婆子生了只小白兔。木昆达家的姑娘依丽娜非常喜欢这只小白兔,于是三天后小白兔打算娶这位姑娘,并请父亲去求亲。木昆达感到荒谬至极,拒绝一次后,又乘白阿衣博耶第二次前来提亲时提出了多种苛刻的要求;同时,依丽娜也要求小白兔去珍珠湖取一颗珍珠。小白兔在去珍珠湖的路上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猎人,高兴之余,就在一颗老白桦树下睡着了。等他睁眼时,发现身边有一位老奶奶。后者称自己饿了好几天,正好别人送了一块肉,却没有火种引火。这位年轻的猎人就问他是什么火种,老奶奶说:“找桦树包就行。”找来之后,老奶奶顺便送了他一个。辞别老奶奶之后,年轻的猎人又在白银峰遇到了一位被毒蛇咬伤的老猎人;后者将“桦树包”视作仙草,在前者的慨允下,吃完之后就恢复了健康和精神。在老猎人的帮助下,年轻的猎人终于取得珍珠,和依丽娜举行了婚礼[21]。
在这个故事里,老奶奶除了拥有一副好心肠外,还像鄂伦春人中的长者一样,扮演着传授知识的角色。年轻的猎人对用桦树包做引火物的传统技艺并不清楚。然而,这则故事同时表明,桦树包也被当作药物使用:老猎人将其视作“仙草”,食用之后治好了蛇的咬伤。事实上,木蹄层孔菌()确实是一种有名的药用真菌[22]。需要指出的是,故事中的老白桦树的出现也与桦树在鄂伦春民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有关,其树皮是鄂伦春人生活中多种器皿和桦皮舟的原材料,其汁液也是一种极好的饮料[23]。
2 对药用菌的利用
除了桦树包外,鄂伦春人还使用一种叫作“克库泥坦嘎尼(逆)”的具有止血和消炎作用的大型真菌,即“马粪包”[24]。其具体药性和用法如下。
克库泥坦嘎逆,马勃科菌类植物。大小不等的球状物,肉质有弹性,幼时色白,成熟后,柔软体轻,外皮变褐,内部棕黄色,内呈棉絮状,捏之有大量黄粉跑出。多生于阴暗潮湿、腐殖质较多的地方。药用菌体,要在刚成熟时采下,去泥,晒干备用。味苦,性平,无毒;清热解毒,利咽喉,并有止血之功。主治肺热咳嗽,扁桃体炎,咳嗽失音,外伤出血,吐血,咯血。用法:1~2钱,水煎服。外伤出血可用其粉状物按敷[25]。
根据描述,这种“马粪包”应是马勃科(Lycoperdaceae)的一些物种,如大秃马勃()和脱皮球马勃(),分布广泛,幼时可食用,具有消肿、止血、清肺、利喉和解毒等功效[26]。可以想见,在以游猎见长的鄂伦春人里,在野外狩猎或采集时皮肉受伤等情况是较常见的,这时用马勃的“黄粉”或“粉状物”(即孢子)来止血就成了一种相对清洁而又简便的方法。
3 食用菌的采集、食用、交换和栽培
采集和食用食用菌是鄂伦春人物质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可以从他们的一些民间传说得到印证。除了上述《九姓人的来历》外,《多布库尔河的传说》也提及了对野生食用菌的采食:从前在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脚下,住着一户鄂伦春人家,父母双亡,只有兄弟两个过日子,哥哥叫多布,弟弟叫库尔。有一天兄弟二人出门打猎,多布在白桦林中救了一只被狼追赶的雪兔。在林中过夜时,因为没有干肉,他们就采了许多桦树上的白蘑,用吊锅煮着吃。后来才知,那只获救的雪兔原来就是天神恩都力的小女儿[27]。而另一则传说《雄灰鼠的悔恨》更有趣,更耐人寻味:在兴安岭上的一个树洞里,住着一对灰鼠,一年秋天,它们采了不少松蘑、榛蘑和白蘑,挂在树上准备过冬。由于晒干后失去了水分,这些蘑菇看上去少了很多。有一天,它们又出去采蘑菇了,碰巧一只饿坏了的黄鼠狼要偷吃它们的蘑菇,刚吃完半个白蘑就被它们发现了。一番争执之后,黄鼠狼忿忿地离开,但一心想着报复。有一天傍晚,雄灰鼠把采来的元蘑、花脸蘑挂在树上,同时注意到有半个白蘑被吃掉了,而且以前的那么多蘑菇现在却变少了,于是就起了疑心。这时黄鼠狼出现,故意声称是雌灰鼠趁其不在家时偷吃所致。于是两只灰鼠因此争辩起来,雄灰鼠一气之下把雌灰鼠咬死了。谁知下雨后,晒干的蘑菇遇水又变大了,这时雄灰鼠才发现自己上了黄鼠狼的当,但悔之已晚[28]。这则寓言式的小故事的主角虽然是小灰鼠,但其采集、晾晒和储存食用蘑菇的行为,却可以看作是对鄂伦春人饮食风俗的一种影射。
表1 鄂伦春语中关于食用菌和毒菌的词汇(I)
注:(I)汉语词与鄂语词的国际音标转写对应;(II)胡增益转写为“moogo”,译为“菌子”[29];(III) 萨希荣将此3 词分别转写为“mèguē”、“qālubān mēguē”和“igan”[30]。
事实上,鄂伦春语(属于表1 鄂伦春语中关于食用菌和毒菌的词汇(I)斯语支)中包含不少与食用菌有关的词汇,而且由于野外采集有时会误采毒菌,因此其中也有关于毒菌的词汇。据韩有峰和孟淑贤[31]等人的研究,将有关词汇制成表1。在这些词汇中,大部分应当是在其漫长的社会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但是“人工蘑”显然是指人工栽培食用菌,而“炒”这种烹饪方法也较少为鄂伦春人所使用,当属于鄂伦春人在定居后发展出来的新词汇。这些词汇中的“mooko”和汉语词“蘑菇”在发音、词义和复合词构成上都十分相近,二者之间可能有一定的词源关系。其中,前者泛指各种大型真菌,既包括可食用的和有毒的,也包括伞状的和耳状的,而后者在汉语中虽然也不区分可食和有毒的种类,但通常并不包括耳状真菌(如木耳和银耳)。尽管“mooko”也出现在耳状真菌的构成词中(如黑木耳),但是鄂伦春人在实际生活中按照生长环境对“木耳”和“蘑菇”这两类真菌进行了区分。根据调查报告,黑龙江省呼玛县十八站和白银那两个村的鄂伦春人将采集的食用菌分为木耳和蘑菇两类,其中木耳“长在柞树上,过去采了当菜吃;新中国建立后当商品出售”;而蘑菇“长在草甸子上,当菜吃”[32]。而在黑河市新生村,当地人的传统经验中“蘑菇类多生长在沟塘和树阴下的潮湿地方,木耳等菌类多长在腐朽的柞、桦木上”[33]。此外,鄂伦春语中的“pɔxɔt’ɔ”一词似乎专指那些非伞状和耳状的大型真菌,如“猴头蘑”(jaan pɔxɔt’ɔ)。表1中“树菌”(mɔɔ pɔxɔt’ɔ)的构成词中也包含“pɔxɔt’ɔ”,这类树菌很可能就是这类大型真菌。一般来说,由于准确鉴别毒菌的困难多,一个民族对野生食用菌的认知和经验积累往往伴随着因误采误食毒菌而发生中毒的情况。鄂伦春语中的“kɔrɔtʃ’i mooko”一词背后必定有着许多族人误食毒菌中毒的代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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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934(2014)06-36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