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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两字组连读变调类型研究述评

2014-03-06

关键词:字组声调音节

郑 莉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连读变调是汉语方言研究的重要内容。近年来,随着大量语言现象的不断发掘,其类型研究成果也越来越丰富,这对揭开连读变调之谜具有重要意义。李如龙指出,“比较不同的方言事实,最重要是划分类型。从不同的语言事实归纳出不同的类型,这就是研究工作的一大突破。因为它把无序的堆砌变成有序的排列,使平面的罗列变成两极的对照,在两极之间还显现了不同的层次。”[1]94对于连读变调的研究来说,如果对各种类型的变调统一对待,就容易引起概念上的混淆和讨论上的困难。因此,为了对不同范畴和层次上的变调采用适当的研究途径和方法,以寻求普遍化的规则进行解释,必须要对连读变调现象的类型进行区分。

一、以单字调和连读调的关系为标准划分类型

1.以发生变调或决定变调的音节位置为标准

这是最为常见的连调类型划分方法。石锋认为变调有前字变调和后字变调之分。[2]焦立为认为连读变调可以分成前主型和后主型。[3]曹志耘认为变调类型分为前变型和后变型。[4]109刘俐李按声调组合规则的位置匹配将连调分为前变型、后变型和全变型。[5]267-271杨秀明认为汉语存在首音节型变调、尾音节型变调和邻近音节型变调等类型。[6]曾晓渝、牛顺心把轻声和叠音词也纳入连读变调系统之中,认为连读变调可分为前变型和非前变型,非前变型包括只有后变和前变、后变并存两种情况。[7]陈荣泽将西南官话两字组连读变调分前字变调和后字变调两类。[8]

一般认为,字组内不变调的音节常常是变调现象发生的条件,因此发生变调音节和决定变调音节这两个标准可互成一个体系。如Anne O.Yue-Hashimoto认为,汉语存在首字定调型、末字定调型和条件定调型三种主要变调类型,首字定调型的字组首字音节一般保持本调,其他音节用变调,字组首字的声调决定整个字组调;末字定调型的字组尾音节保持本调,其他音节用变调,最后一个音节决定整个字组调;条件定调型指根据前后字的条件进行变调。[9]林焘、王理嘉将两音节变调分为前变型、后变型、全变型,前变型指“前音节受后音节影响产生变调”,后变型指“后音节受前音节影响产生变调”,前变、后变的变调条件分别是后字、前字。[10]159-160但是,随着语言现象的不断发现,变调的条件还可能来自于其他方面,如厦门循环式变调(王洪君先生称为“自身交替式”)的条件是自身调型。

2.以字组内两个音节单字调组合的条件和方式为标准

王洪君从声调特征组合交替的规律出发,将单字调到连字调的变化条件和过程概括为“邻接交替式”、“自身交替式”、“特征延伸式”三种类型。“邻接交替式的特点是,某字(一般是前字)的单字调以同一连调域中邻接字(一般是后字)的单字调为条件而发生交替”,“这是汉语方言中最常见的变调类型,除闽方言、北部和中部吴方言外的所有其他方言,如果有变调,几乎都属于这一类型”;自身交替式的特点是,“某字的单字调进入连调后不管邻接条件如何,都以自身调型为条件发生调型的变化”,“这种类型闽方言多用”,如厦门话的环流变调;特征延伸式“与轻声变调的规则相同:连调域中第一音节之后的音节均失去本身的调型,第一字的调型按一定的联接规则联接到连调域所有的摩拉上”,“激发的原因是纯语法方面的”,“主要分布在北部和中部吴语,用于黏合式多字组”[11]243-245。王洪君将变调发生的条件和声调组合的方式纳入同一类型框架,特别突出了吴语和闽语的特点。陈宝贤和余森河用这个体系分析了闽方言的变调类型,陈宝贤认为闽南方言存在自身交替式和邻接交替式两种,绝大多数方言都存在自身交替式,半数存在邻接交替式[12];余森河认为广东饶平话的连读变调只以自身单字调为条件发生变调,与后字无关,是一种自身交替式变调。[13]

钱乃荣、陈忠敏从单字调组合方式的角度对吴语的变调类型进行了研究,并指出了各类型之间的历时发展关系。钱乃荣以双字组语音词为单位,将吴语的变调分为四类:初连式、复杂式、简单式、延伸式,并指出吴语连读变调发展的四个阶段是“结合——异化——简化——单音调化”,正对应以上四种类型。[14]617-619陈忠敏认为吴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大致可分为粘附型和复杂型,且粘附型变调是从复杂型变调变化发展而来的。[15]

从单字调和连字调的关系归纳变调类型,比较容易把握连读变调现象的语言地理类型分布特征,如AnneO.Yue-Hashimoto认为北部吴语大都属于首字定调型,南部吴语和闽语大部分属于末字定调型,其余方言大体属于条件定调型[9];焦立为认为前主型的代表是吴语,后主型的代表是北京话[3];杨秀明认为闽语多属于尾音节型变调[6];曾晓渝、牛顺心认为前变型有徽州方言、厦门话、广州话以及六甲话,非前变型的后变有西南官话的贵阳话和昆明话,前变、后变并存的情况包括大多数北方官话方言、吴语等[7];陈宝贤认为闽南方言绝大多数都存在自身交替式,邻接交替式在厦门漳泉地区、台湾闽南话区中心地带较为少见,多见于潮汕地区及闽南话区的边缘地带[12];陈荣泽认为后字变调是西南官话中最主要、最典型的变调,前字变调主要分布在湖北省,如武汉、宜昌、襄樊、天门等方言。[8]这种类型划分方法的另一特点是多见于连读变调的共时研究,除钱乃荣[14]、陈忠敏[15]的吴语类型研究外,少有类型比较的历时研究成果。另外,在这个分类系统中,是否把轻声纳入连读变调系统一起进行类型划分,众位学者未达成共识。连读变调和轻声的关系一直是有争议的问题。传统的看法是将两者进行区分,但曾晓渝、牛顺心[7]、杨秀明[6]的体系中是明确包括轻声的,而且随着连读变调和轻声现象的不断发掘,这两者之间的交叉也越来越多,对于某些现象是连读变调还是轻声尚无定论,如西南官话后字变调是否是轻声的争论,将其进行明确地区分并不是容易的事。

二、根据不同的语言层面与连读变调的关系划分类型

1.语音变调、词汇变调和语法变调

随着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连读变调不是一种单纯的语音现象,这种现象经常与语法、语义层面有关。单个方言点的语法语义变调研究如温州方言[16]、崇明方言[17]、吕四方言[18]、西安方言[19]、粤语的小称变调[20]、北部吴语的声调包络[21]、南部吴语的小称[4]135-160、宁夏中宁方言[22]、唐山市区方言[23]、临桂两江平话[24]、赣语永新话[25]、义乌方言[26]、浙江海宁方言[27]等等。可见,这种语言现象遍布各大方言区,在地理上的分布具有普遍性。

关于这三个层面的连读变调,诸位学者划分的类别略有出入。有的学者特别指出语法变调作为一类,王福堂把连读变调分为由语音决定的、与位置有关的、与构词情况有关的三类,其中和构词情况有关的连读变调与连调域的语法结构有关。[21]154-157吴宗济认为“‘必然的变调’服从说话人的语言或方言社团的‘约定’,……这种‘约定’是受三个平面的规则制约的。它们是:‘语音学平面’(发音规律)、‘语法学平面’(语法结构)和‘音系学平面’(历时演变)”[28]2-3。有的学者分为语音变调、语法变调、语义变调三类,如曹志耘将汉语方言的变调总括为语音变调、语法变调、语义变调三大类[4]108;刘俐李将连读变调分为语音连调、语义连调和语法连调。[5]258有的学者分为语音变调、语法语义变调两类,汪国胜认为“变调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音节的连读而发生的,通常称为连读变调或音系变调;一种是因情意的表达而发生的,可以称为语法变调或情意变调”[29]326。李小凡将连读变调分语音变调和音义变调两大层面,两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在于:从变调涉及的语言层面来看,语音变调只发生在语音层面,可用单纯的音理解释,受纯语音条件控制,语法、语义变调同时跨语音、语法或语义层面,不违背语音变调的原理,但不能用单纯的音理解释;从所起的作用来看,语音变调的作用是调节发音,音义变调的作用在于构词或标记句法功能;从变调与单字调的关系来看,语音变调与单字调联系紧密,而音义变调往往独立于单字调系统之外;从前字和后字的结合程度来看,语音变调的前字和后字仍然是两个离散的单字,音义变调的前字和后字聚合成一个凝固的整体。[30]

关于语音变调下位类型的划分,李小凡从连调调节发音的功能出发,将语音变调分为简化型、异化型、中和型三种类型,“一是为使发音省力而简化连调式的调型,称为简化型连调;二是为使字组内部相邻音节调型有所区别而发生异化,称为异化型连调;三是为减少连调式总数从而构建较为简化的连调系统而发生调类中和,称为中和型连调。”[30]19刘俐李以单字调为参照,将语音变调按单字调的组合匹配关系将连读调发生模式分为原生式、互换式、类化式、包络式、调协式。原生式连调指连读调与单字调相同,没有明显变化;互换式连调指连读调与单字调不同,但所换调型仍在单字调系统内;类型化连调方式简称类化式,指连调中不同的单字调因某些相同或相似而读同一种调值,包括字调类化和调式类化;包络式连调的特征是首字曲拱向右延展;调协式连调指相邻的声调互相影响,为省力而协同发音或为凸显区别而出现的连调方式。[5]259-267

关于语法变调下位类型的划分,刘俐李分为语法性连调和语法连调,语法性连调指连调受制于语法结构,同类字调组,语法结构不同则连调方式不同;语法连调指连调方式表达特定的语法内容,同类字调组,连调方式不同则语法意义不同,这种连调具有表达语法意义的功能。“语法变调与语法性变调的最大区别在于,语法变调是手段,是用来表达一定语法内容的形式;而语法性变调是受控者,它的变调方式为语法内容所规定。”[5]305汪国胜从不同的角度对语法变调进行划分,从变调形式上分,有变成别类调值和变成特殊调值两种类型;从是否伴随变声或变韵来看,可分为单纯变调和混合变调两种类型;按变调是否覆盖整个词来看,分为全词变调和部分变调两种类型;从变音后调值是否相同来看,分为整齐和参差两种类型;从功能上分,可分为表达情感意义、词汇意义、语法意义三种类型。[29]

王志洁将共时变调分为不可由规律预知的词汇变调与可由规律预知的语法变调两种类型。她采用当代语言学理论中广义的语法概念,认为凡是能够总结和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具有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的规则、原则、限制、约束都应该看成语法的范畴,因此由音系环境引起、由音系规律预知的音系变调和由词法规律预知的词法变调是语法变调的两种类型。根据这个框架,轻声分属于词汇变调和语法变调中的词法变调,轻声中不可预知的纯词汇信息的轻声现象属于词汇变调,受词法规律支配的轻声属于词法变调,通常意义上所讲的连读变调是音系变调。这种以是否可由规律预知为标准的分类方法,在以寻求普遍性原则解释为目的的分类方面具备优势。[31]

李如龙将连读变调和轻声放到语流音变的大背景下进行考察,认为语流音变现象可以进行两种分类:从音变的方式看,可以分为变声、变韵、变调以及合音等;从音变所反映的内容说,可以分为纯语音音变、词汇音变和语法音变。对于具体的音变项来说,这些分类可以兼容。[32]

从单纯地关注语音变调,到语音、语法、语义变调三分,再进一步从整个语流音变的大背景下考察连读变调,体现了方言学界对连读变调性质认识的不断深化,使连读变调现象在语言系统中的位置更加清晰。这种分类框架还便于研究不同语言层面的连读变调之间的交叉现象,以及它们之间的互相影响、演化关系,很多学者在这方面提出了具有解释力的观点,如“词调模式化”[33]、“语音词”[34]、“调位中和”[35]。其不足之处仍然在于变调与轻声的关系不明确,有的学者将轻声现象纳入类型框架之中,如王志洁[31]、李如龙[32],但大多数学者并未对这两种现象进行分析说明。

三、从语音变调和音系变调的角度划分类型

1.非调位变调和调位变调

有的学者区分“非调位性变调”和“调位性变调”。石锋指出,在连读变调的研究中,应注意区分调位性变调和非调位性变调。[36]刘娟指出,“一般来说,变调可以分为调位性变调和非调位性变调。以普通话为例,上上相连,前上变阳平是调位性变调,半上和半去都是非调位性变调。调位是在一个声调格局中每一个声调所具有的与其他声调相对立的分布空间。而调位性变调就是改变或失去这种对立的表现。调类的变化必然是调位性变调,而调值的变化却可以是调位性变调,也可以是非调位性变调。”[37]8-9关英伟、吴晶认为调位性变调“是语音性连读变调的一种,变调后的结果可以看做是另一个已有的声调或是一个跟已有的声调都不同的新调”,“非调位性变调是语音性连读变调的另一种类型……,指变调后的结果只是与前后的声调相连的调节变化,跟原来的声调没有调位的区别”[38]47-48。

连读变调研究的核心内容是调位变调。将非调位变调与调位变调区别开来,有助于语音描写的规范和认识连调现象的本质。

2.协同发音和调位变调

当前学界关于协同发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音段之间,声调协同发音的研究主要见于实验语音的一些成果。沈晓楠主张区分协同发音和变调,她认为声调协同发音和变调的不同之处在于:“首先,变调是由于受某种语言特有的形态音位的限制所致,而协同发音则由于受跟语言无关的生物力学的限制造成的。……其次,变调和协同发音的语音机制也不一样。在变调中,声调的变化可以由同化或异化造成”,而“声调协同发音作用跟音段协同发音一样,其性质是同化”,“最后,变调与声调协同发音的区别似乎还在于,变调不必保存原来声调本身的特性,变调作用是音位的”[39]30。

陈渊泉把语境中的声调变化分为连读变调、声调协同发音、语调影响和与词法有关的变音四种,但是不同意沈晓楠所提出的区分连读变调与声调协同发音的三条标准,他认为两者之间没有本质区别,区别仅在于连读变调可由人耳感知。[40]

吴宗济认为应该区分语音变调和音系变调,受发音规律支配的纯语音变调即协同发音,“在普通话中,‘语音学平面’的变调主要是‘协同发音’现象,也就是两音节连读时,其邻接的部分(包括音段和超音段)都由于同化作用而起了变化。在声调方面,一般是后字的调头较为稳定而影响前字的调尾。……‘音系学平面’的变调在普通话中主要出现在两个‘上声’连读时,‘前上’不按协同发音的‘逆同化’规律变‘半上’,而按音系学的‘逆异化’变成同‘阳平’相似的调型”[28]2-3。

曾春蓉[41]、王仲黎[42]以变调与原调的区别度大小为标准,将变调分为区别性变调和非区别性变调,与原调的调型或调值区别度大的为区别性变调,与原调区别度较小的为非区别性变调,并指出区别性变调是真正意义上的变调,是连读变调研究的内容。

以上关于协同发音和调位变调的研究,各家只是名称有所不同,本质上没有区别。例如调位变调,吴宗济叫做“音系学平面”[28],沈晓楠[39]、陈渊泉[40]直接称为连读变调,曾春蓉[41]、王仲黎[42]称为区别性变调。

综合各家的研究成果,协同发音与调位变调的区别在于:(一)从产生的原因来看,协同发音由于发音器官的生理、物理因素产生,是一种单纯因为“为发音便利”而产生的语音现象,而调位变调的来源比较复杂;(二)从存在范围来看,协同发音普遍存在于不同语言之中,变调模式相似且可预测,而调位变调存在于部分声调语言中,变调规则的地理性差别非常明显,同样声调的调值连读,不同方言的连调表现往往不同;(三)从语音机制来看,协同发音一般表现为同化作用,“决不能描写为声调异化的结果”[39]30,而调位变调既可能是同化,也可能是异化;(四)从与原调的区别度来看,协同发音区别度细微,不容易为人耳感知,而音位变调人耳易于感知;(五)从变调的结果来看,协同发音极少改变原调的调型(曲折调除外),一般改变调域的高低、宽窄进行调整,而调位变调的情况比较复杂,常常改变原调调型,具体情况需要结合具体方言的声调格局进行分析;(六)从对字组的影响来看,“协同发音作用不能跨过声调,声调协同发音只能发生在两个相邻的声调上”[39]31,而音位变调在有的方言如吴语中,可以控制整个字组;(七)协同发音是一种共时的语音现象,音位变调往往反映了历时的语音现象。

将协同发音和调位变调进行区分的优势有两个方面:一是使连读变调的研究对象清晰明确,二是去掉协同发音的影响后,使连读变调的描写更加科学、规范。其不足之处也有两个方面:一是在操作过程中这两类变调往往不易区分,特别是曲折调,情况更为复杂,当前并没有区分协同发音和调位变调的简便、一致的操作方法。曾春蓉将调型、调值进行综合考虑,与原调区别度大的为变调。在对普通话上声连读变调的处理上,曾春蓉认为前字无论变阳平还是变上,调型的曲拱都发生变化,与原调的区别度较大,因此都为区别性变调[41]153-154,这与我们一直以来关于变上性质的认识是不同的。石锋指出,“人们的言语感知是一种范畴感知。在没有其他声调相混的情况下,如果一个声调变读为接近另一个声调的调型,就可以认为是变为另一声调。……另外,如果没有其他声调相混,则调型曲线在调域中的相对位置允许有一定限度的改变”[36]77。这段话指出了调位判断的根本标准是人的范畴感知,但是仅凭听觉感知的话,容易因为主观性太强而使判断出现偏差。二是协同发音和调位变调并没有对连读变调做穷尽性的分类,与调位变调对立的变调类型还应该包括韵律变调。以辛集话为例,辛集重中型的后字变调相比于原调,表现为曲拱的丢失和调域的缩小,孔祥卿认为这是非重读音节音长缩短造成的,实际都保持了原调的基本特点,只是调形不完整,加上对比重音或强调后字读音时则恢复原调。[43]这是典型的韵律重音对连读变调的影响,这种现象不属于调位变调,但对于受过语音训练的人来说很容易感知到,难免将其误记为调位变调。其实质同协同发音一样,对调位没有影响,不同于协同发音的是,不同的语言表现出不同的韵律特征,因此韵律变调的情况也不同,而协同发音普遍存在于各语言之中,变调模式相似。

3.韵律变调

韵律主要是超音段的语音特征,包括时长、音高、音强等。在声调语言里,重音与声调共同作为超音段成分,有显示韵律的作用。韵律对连读变调有着重要的影响,吴语变调受重音支配已经成为共识。语言学家早就认识到韵律重音对连读变调的作用。

钱乃荣指出,“前重式和后重式的区别因此也已经很分明。前重式如无锡、宁波、黎里、江阴、宝山霜草墩,后重式如温州、永康。”[44]71石锋认为“节奏的作用在连读变调中是要特别提出来加以讨论的。一般认为连读组中重读音节和非重读音节的排列模式就是节奏。……汉语中两字组的节奏有中重和重轻两种。于是就有前字变调和后字变调之分”,“节奏类型的不同直接导致变调过程和变调结果的差异”[2]21。李如龙认为“其实,二音组的变调也可以看成一轻一重的变读:原调为重,变调为轻。”[32]48焦立为认为制约连读变调的因素除了生理因素之外,还与重音有关系。因为吴语每个韵律单位的重音是在前面的,而北京话是在后面的。[3]

尽管许多学者都认为韵律重音对连读变调的影响很深,但是将韵律特征作为划分变调类型标准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施其生认为,“在归纳连读变调类型的时候,应该有两个重要角度。一是需要看是否所有调类都参与连调,且连调行为覆盖语句的始终;二是需要看除了语音层规则之外,连调规则,包括静态的和动态运行的规则是否涉及多个层面。以此为视角,可以把汕头方言、苏州方言之类归为全覆盖型,把北京方言、广州方言之类归为局部型;把汕头方言之类归为多层型,把北京方言之类归为韵律型,把广州方言之类归为词汇型”[45]334。曾晓渝、牛顺心将六甲话连读变调的性质定为“韵律变调”,认为韵律变调“是指在语言结构类型内在驱动力影响下而形成的、具有普遍拉平现和高低节律特征的变调模式。韵律变调是汉语声调虚化的表现形式之一”[7]306。

重音对声调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重音对声调的影响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重音决定变调的位置,即:重读音节保调,非重读音节变调,轻读音节失调。第二,重音域等同于变调域,即:重音范围等同于变调范围。第三,重音决定变调结果,如北京话形容词重叠式第二音节的高平调跟重音有关。反过来说,声调决定重音的情况在汉语里也同样存在。比如,北京话的高平调和高降调音节吸引词重音,而低调则拒绝词重音。”[46]198除此之外,重音可以使语流中的声调保存完整,而与重音相对轻读的中音,由于音程较短,容易丢失部分调型,音高也会相对降低,如上文所举的辛集话重中型的例证。再如普通话去+去,前字51变53,赵元任先生最初认为是变调,后来作了修改,认为重音会扩大声调的幅度跟长度,两个音节的复合词或词组的第二个音节总比较重,所以两个去声连在一起,应该一个小的51跟一个大一点的51。[47]180-181

韵律与声调的关系往往体现了语言地理类型特征。桥本万太郎指出,粤语、泰语、越南语等南亚语言,每个音节有明确的声调;闽语和一些客语,变调可以标出仂语和仂语间的界限,每个仂语末位的音节都变调;吴语复音词的声调由第一音节决定,成为一种声调套子;北方话复音词的声调实际读法还要看它的重音;西北东干语的声调差不多都由重音决定。可以说从节律音韵的特征来看,吴语是汉语南北两型的中音型。[48]

以上分类中,协同发音与韵律变调大致与非调位变调重合,与调位变调形成对立。除此之外,还有学者从其他角度对连读变调现象进行了类型划分,吴继章从共时、历时的角度对连读变调进行了区分,“连读变调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由共时原因引起的变调,不妨称作‘共时变调’,一种是由历时原因引起的变调,不妨称作‘历时变调’。‘共时变调’指那种与历史音类无关,只是为了读音的便利而产生的变调;‘历时变调’则是该方言历史上某种语音现象在连读中的保留”[49]62。这里的“共时变调”大致等于非调位变调,“历时变调”大致等于调位变调,这种分类名称揭示了非调位、调位变调的共时和历时特征。唐健雄以满城话为研究对象,认为“满城话的连读变调分自由变调和不自由变调两大类,基本上是以后字是否读轻声为条件。自由变调基本上是共时变调,可以用同化、异化、弱化等语流音变现象来解释;不自由变调难以用语流音变现象解释”[50]。这里的“自由变调”的概念要宽于非调位变调,“不自由变调”的概念要窄于调位变调,与上述“非调位变调”与“调位变调”的分类标准略有差异。

四、余论

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来考察研究对象,可以使研究趋于精密和深入,使研究方法多样化,从而推动研究走向科学化、系统化。汉语方言连读变调类型的多样化研究无疑是连读变调理论丰富和发展的重要标志之一。近年来,连读变调的类型研究体现了如下特点:一是建立了比较完备的类型系统,分类越来越精细,对各种变调现象的涵盖力越来越强;二是对于各种类型的分析描写越来越详尽,越来越有深度,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三是研究的视野越来越广阔,从语音学协同发音和韵律重音对变调影响的微观研究,到语音、语法、语义三大语言层面,以及汉语语流音变大背景下考察连读变调的宏观研究,类型框架的扩展空间越来越大。从当前的研究现状来看,还应进一步深化连读变调的类型学研究和历时研究,考察变调类型与其他语言现象之间的蕴涵关系,这方面有关学者已经进行了初步探索,如曾晓渝等人指出,“汉语方言语序与变调的关系可以表述为:如果一种方言的两字组连读变调为前变型,那该方言中一般会或多或少地存在定语或状语后置 (即核心前置)现象”[7]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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