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汉语人名读写的两个原则
2014-03-06聂家伟
聂家伟,姚 佳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中国人的人名都有一定的讲究,人们也对人名非常重视,因为人名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符号,取名字也不仅仅是一个个人行为,同时它也传递出一种文化内涵,这种文化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我们姑且称之为人名文化。譬如《红楼梦》中,贾家祖孙四代的排行为“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如果对于古代繁体字不是很了解的话,则对于贾兰(繁体为“蘭”)的排行不清楚,而排行在古代是很严格的。还比如,笔者采录中,了解到一家六位兄弟的名字,原本都有一个火旁,这些字都是出自《康熙字典》:“红”(原为“烘”,取《康熙字典》中第二音“hóng”)[1]757,“衡”(原为“火”+“行”,左右结构,下同,读“héng”)[1]755,“从”(原为“火”+“叢”,读“cóng”)[1]779,“龙”(原 为 “火 ” + “龍”,读“lóng”)[1]778,“云”(原 为 “火” + “員”,读“yún”)[1]768,“炉”(“爐”)[1]778。由于后来这些字大都被废止,并且因为计算机不容易处理,所以只保留了“炉”这个字,又因为“烘”统读为“hōng”,而无“hóng”音,故改“烘”为“红”,而“行”又是多音字,故改为“衡”。可以看出,这些字都读第二声,而这些字也都取“火”的“光芒”之义,其意在于希望他们光宗耀祖,可见取名人用心之良苦。可见,人名所携带的文化是多么广博,而了解人名的正确读写又是多么重要。
不过,现实生活中,尚有许多将人名叫错或写错的例子。例如,刘禅的“禅”应该读作“shàn”,但很多人读作“chán”,金庸的本名中的“查”经常被叫作“zhā”,姓氏中的“仇”也还有许多人不会读,而像“樊於期”(FánWūjī)这种名字则经常被叫错;唐弢的“弢”经常被人写作“韬”。将别人的名字叫错或写错,这不仅会闹成笑话,而且也显示出对于人名本人的不尊重,表现出修养的缺乏。那么,怎样正确读或写人名呢?笔者以为我们应该遵循两个原则。
一、“名从主人”
所谓“名从主人”,其语本出自《春秋·谷梁传》,其中的“主人”,指的是当时的诸侯小国及异域他邦,孔子在这里的本意是说专有名词的翻译要以诸侯国及异域国语言本身的发音为准。后来周作人借用过来,在《名从主人的音译》一文中,极力倡导“名从主人”:“凡人名地名,都应该尽可能地依照它本国的读法,忠实地用汉语对译出来。”[2]69笔者以为,这种宛似鲁迅口中的“硬译”的方法,在读写他人姓名时,同样适用。这里的“名从主人”,即是说人名的读写应该按照名字主人的读写习惯,不能随意改变他人姓名的读写,否则便是不尊重人名主人。现代著名史学大师陈寅恪的名字的“恪”字经常被人叫错,而国学大师钱锺书的“锺”字则经常被人写错,即是此例。
陈寅恪的“恪”字是读“kè”还是读“què”,向来争论不休。刘经福《谈陈寅恪的“恪”字读音》一文,根据陈文凤、陈宝箴(陈寅恪的祖父)制定的“三恪封虞后,良家重海邦。凤飞占远耀,振彩复西江”的行辈派号中“三恪封虞后”的“三恪”即三客(以客礼相待夏、商、周三代子孙之意)的意思,以及陈寅恪在书面上,从青年到老年,从未将自己的名字写成què,而更多地是写成“TSChen Yin Koh”,加上后来普通话的通读标准,认为“人们理应尊重姓名拥有者的意愿,在正式场合使用规范读音kè称呼陈寅恪及其兄弟的名字”。[3]而李金松《陈寅恪名字中“恪”字的读音辨》一文认为陈寅恪出于“对当时国语化运动即主流语言文化的一种自觉认同”,而将“恪”念成“kè”。[4]虽然理由不同,但都确认“恪”应该读“kè”。
对于钱锺书的名字,于傅《钱锺书名字的写法》一文中为我们讲述了其名字的来历。原来,钱锺书一周岁抓周时,抓的是一本书,取名“锺书”就是喜爱书的意思。但是后来由于繁简字转化,使得许多人将“钱锺书”写成“钱钟书”了。其实,“钟”有两个大义,一是指一种打击乐器,如“编钟”,后来引申为报时的钟;其二原指盛器,圆形壶,盛酒浆或粮食,又有“钟情、钟爱”之义。但是,这两个大义的繁体字不一样,前者繁体字为“鐘”,后者繁体字为“鍾”。而“锺”字繁体形式也是“鍾”,其意项正对应着“钟”的第二意项“钟”(鍾)。可见,钱锺书的“锺”正是喜爱的意思,只是为了避免人们的误解,将“鐘”与“鍾”相混淆,后来钱锺书将“钟”(鍾)字写成了“锺”,取的正是“钟”字的钟爱之义。[5]不仅如此,关于钱锺书的“锺”字的写法,在其《钱锺书集》中,均将通常所用的“钟”写为“锺”,杨绛先生在多出文字中也将其写为“锺”。正因为此,我们应该尊重先生的意思,将其名写为“钱锺书”。
二、定由规范
所谓“定有规范”,即是说,在“名从主人”的基础上,还得考虑读写规范,凡是不符合当下读写习惯的做法,即使主人坚持自己的习惯,我们也应该根据正确的规范来读写,而不能人云亦云。在上述陈寅恪和钱锺书名字的问题上,如果当下各词典或字典里没有“kè”音,则即使陈寅恪一再坚持读“kè”,我们就不应该读“kè”;如果钱锺书的“锺”字仅仅只是“鍾”字的错误简体,则不能将其写为“锺”。上面所说的从《康熙字典》字典中取名而现在已经被废弃的字及其读音,我们也应该不再使用。而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的名字的争议可能更有代表性。
对于“贾平凹”这个名字,王孔文《贾平凹的“凹”该怎么读?》[6]和赖奎光《贾平凹的“凹”该怎么读?》[7]两篇文章都根据贾平凹的自我小传中所说的“姓贾,名平凹,无字无号。娘呼‘平娃’,理想于畅通;我写‘平凹’,正视于崎岖。一字之改,音同形异,两代人心境可见也”的话以及贾平凹在公开场合读为“wā”的事实,认为应该根据作者本意,将“凹”读作“wā”,这也符合“音同形异”或谐音。而肖晔《贾平凹(āo)就是贾平凹(āo)》[8]一文则举例证明作家所说的本名(或乳名)与笔名的“音同”,常常只是音近韵似,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土音方韵,并不是真正语言学概念上的“音同”,而“wā”和“娃”(“wá”)的音也本就不同;其次,根据1985年12月27日颁布的《关于<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的通知》中关于凹通读为“āo”的规定,认为凹只能读“āo”音。厉兵《谈谈人名读音的问题》[9]21-22一文则更进一步指出,“凹”字在古代韵书中有两个读音,一个是“乌洽切”,折合为今音“yā”,另一个为“赞交切”,折合为今音“āo”,是现下的规范读音。而把“凹”(āo)与“洼”(wā)读成一个音“wā”,是训读,是因为两个字都有“低于周围”的意思。而山西正习惯用“凹”(āo)字代“洼”(wā),譬如那里有个“桃树凹”的地方。但是各个地方方言千差万别,这种训读法是不能推广的,否则给人们学习汉字带来很多不便,故相关部门早就对“wā”、“wá”、“yāo”三个读音作了否定,并明确规定统读为“āo”。笔者查证多部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注明“统读 āo,不读 wā”[10]12;《辞源》上虽然有“乌恰切,入,恰韻,影”,但又说“集韻於交训,平,爻韻”,并且只注音为“āo”[11]334;《易错字字典》中注明“‘凹’不读 wō(窝),也不读 wā(洼)”[12]5。综上所述,笔者以为,虽然贾平凹改其“平娃”为“平凹”,有取其谐音的意思,但是“凹”读作“wā”时,仅仅是用于方言中的地名,将用于地名且不普遍适用的读音作为自己的名字的读音,有欠妥当,这是其一;其二,虽然贾平凹改“娃”为“凹”,但是其改字本意却在于表示自己的人生道路“坎坷不平”[13],并且他自己治了一方印,名曰:“凹则不平”,显然,这里的“凹”正是取其“āo”音所携带的含义,而与“凹(wā)”的含义无关。可以肯定,贾平凹的“凹”字应该读“āo”音。如果贾平凹先生还一再坚持这个字读“wā”,窃以为,这不仅会显示贾平凹先生不尊重规矩,而且也会使人觉得其有失涵养了。
可见,我们不能只遵循“名从主人”的原则,而还要根据相关规范来正确读写人名。这里所说的规范大致就是国家对于文字读写的相关规定,除此而外,我们还要考虑到当下计算机标准化处理上的问题。笔者名字中的“伟”原为“暐”的简体形式,堂兄的“俊”为“晙”,但当年读书时,由于输入法不够先进,计算机对于这两个“日字旁”的字无法处理,只好改成“单人旁”。也就是说,当下计算机还不能处理的字,我们要尽量将其简化为通行字,以便于更好的流通。
当然,时代是在进步,也许今天我们认为读写正确的名字,在经过考证和规范以后,也许会被认为是错误的,但是只要遵循了“名从主人”和“定有规范”这两条原则,我们都应该支持这种改进或规范。
[1]陈廷敬,张玉书,等.康熙字典(修订版)[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2]丁立福,方秀才.论中国人名拼译的理据[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1):68—73.
[3]刘经福.谈陈寅恪的“恪”字读音[J].文史知识,2009(6):136—141.
[4]李金松.陈寅恪名字中“恪”字的读音辨[J].汉字文化,2001(4):63.
[5]于傅.钱锺书名字的写法[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10-18.
[6]王孔文.贾平凹的“凹”该怎么读?[J].中学语文,1996(4):45.
[7]赖奎光.贾平凹的“凹”该怎么读?[J].语文月刊,1998(11):21.
[8]肖晔.贾平凹(āo)就是贾平凹(āo)[J].咬文嚼字,2001(2):23.
[9]厉兵.谈谈人名读音的问题[J].语文建设,1993(5):21-23.
[10]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
[11]广东、广西、湖南、河南辞源修订组,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12]罗树华.易错字字典[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1.
[13]孙见喜.“平娃”为何改成“平凹”[J].中国语言文学资料信息,199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