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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义子问题考述

2014-03-04

李 翔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市 300071)

义子又称为养子、假子、义儿等,这本是古今中外常有之现象。但在唐五代尤为突出,上自皇帝,下至藩镇节帅、富商都收养义子。这些养子、义子在当时政局动荡的情势下,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故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傅衣凌、谷霁光二先生做了荜路蓝缕的探讨①详参傅衣凌:《晚唐五代义儿考——中国封建社会结构试论之一》,《厦门大学学报》(增刊),1981年;谷霁光:《泛论唐末五代的私兵和亲军、义儿》,《历史研究》,1984年第2期。,之后,又有众多学者对此问题有所涉猎。不过,国内学术界对于李克用义子的研究仅仅停留在初步概述阶段。同时,日本学者堀敏一在《藩镇亲卫军的权力结构》中对此现象多有阐发②参阅(日)堀敏一:《藩镇亲卫军的权力结构》,刘俊文主编,夏日新、韩升、黄正建等译:《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译》第四卷六朝隋唐,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令笔者启发颇多。在此,笔者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李克用义子问题作进一步考察。

一、李克用16名义子小考

欧阳修在《义儿传》中指出“太祖养子多矣,其可纪者九人”[1]卷36《义儿传》,p385,该传所收入为8人,但实际有传记载者为11人。除后唐明宗李嗣源之外,还有符存审和李建及。前者因其后人贵为北宋皇后,史书或避讳,故别自为传。而后者在《新五代史》中称之为王建及,故未收入《义儿传》。此外,通过一些零星的史料记载,还可以考证出李克用其他若干名假子。笔者爬梳有关史料,对李克用16名义子作进一步订正和补充。

首先为《义儿传》中所记之8人,在《旧五代史》中亦有传记载,现予以简略介绍。

李嗣昭:原为汾州民家子,本姓韩,汉族的可能性较大。嗣昭原为李克用弟克柔养子,后追随李克用征战,任衙内指挥使,历任昭义军节度使,幽州节度使,于天祐十九年(922年)讨伐真定时战殁。

李嗣本:雁门人,本姓张,少事克用,后因军功,迁义儿军使,赐姓名。任振武节度使,天祐十三年(916年)抵御契丹入侵中战殁。

李嗣恩:吐谷浑人,本姓骆,善骑射,少事克用,后以军功迁突阵指挥使,赐姓名。任振武节度使,天祐十五年(918年)病卒。

李存信:回鹘人,本张氏,善骑射,以功迁马步军都指挥使,遂赐姓名,养为子。与存孝交恶,领彬州刺史,天复二年(902年)病卒。

李存孝:代北飞狐人,本姓安。善骑射,给事李克用帐中,且养为子。历任汾州刺史,邢州节度使,因战无不捷,功勋卓越,受存信排挤,遂据邢州而叛,乾宁元年(894年)兵败车裂于太原。

李存进:除正史有传记载外,另有《后唐李存进碑》可补正史材料之不足。存进本姓孙,名重进,振武人,其父曾历军职。国昌帅振武时,存进即在帐下。后从李克用入关,立战功,署节度押衙,左厢衙队威雄第一副兵马使,景福中,赐姓名,任右厢义儿第一院军使[2]卷23《后唐李存进碑》。迁蕃汉马步军副总管,领振武节度使,天祐十九年(922年),代李嗣昭征镇州,战殁。

李存贤:许州人,本名王贤,李克用养为子,典义儿军,且赐姓名。又代符存审任幽州节度使,同光二年(924年),病卒于幽州。

李存璋:云中人,与康君立等人鼓动李克用起兵代北,也算其早期心腹,河东政权的元老级人物。历任义儿军使、河东马步军使和大同军节度使,天祐十九年(922年)病卒。

其次,为史书中有传记载的义子,但未被《义儿传》收录。

李嗣源:见《旧五代史》卷三五-四四《明宗纪》及《新五代史》卷六《明宗纪》。代北人,本夷狄,世事李克用,为骑将,克用养为子,编于属籍。随李克用及庄宗南征北战,战功显赫,历任天平军节度使、蕃汉马步军总管。同光四年(926年),庄宗在兵变中被杀,嗣源入洛监国,后登基。

符存审:传见《旧五代史》卷五六及《新五代史》卷二五。陈州人,父为本州牙将。少豪侠,后从李罕之归河东,李克用以为义儿军使,赐姓李。历任内外蕃汉马步军总管和幽州节度使。同光二年(924年),病卒于幽州。

李(王)建及①关于其姓名,《旧五代史·李建及传》与《新五代史·王建及传》记载各异,鉴于《旧五代史》因袭历代《实录》,本文从《旧五代史》。:传见《旧五代史》卷六五和《新五代史》卷二五。许州人,本姓王。少事李罕之,从罕之归河东,以功署牙职,典义儿军,赐姓名。将银枪效节都,历任辽州刺史、代州刺史。天祐十七年(920年),病卒于太原。

再次,若干人史书中并无列传记载,但笔者通过现有材料的梳理,能够确认为李克用义子。

李存颢、李存实:此二人在存勖继晋王位后,心怀异图,劝李克宁谋变。史载:“养子存颢、存实告克宁曰:‘兄亡弟及,古之道也。以叔拜侄,理岂安乎?人生富贵,当自取之。’”[1]卷14,《李克宁传》。后败露,史书明确记载李克宁和李存颢被诛,并未有李存实的下落。

李存敬:据记载,张承业在克宁党图谋动乱的关键时刻,“乃召李存璋、吴珙及假子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使阴为之备。”[3]卷266,太祖开平二年二月存敬历任云州节度使、同州节度使。同光四年(926年),被李嗣源命部下杀害于华州。

李存矩:《旧五代史》卷二八记载:“是月甲午,新州将卢文进杀节度使李存矩,叛入契丹,遂引契丹之众寇新州。存矩,帝之诸弟也”[4]卷28《庄宗纪》。按,李克用亲子八人中并无存矩,可知存矩应为李克用假子。存矩在上述天祐十四年(917年)新州兵变中被杀。

李存贞:《两唐书》中均提及,李克用曾遣其奉表行在。但是《旧五代史》却提出不同看法,“《旧唐书》作壬寅,李克用遣子存贞奉表行在,请车驾还京。考当时奉表者,即后唐庄宗也。庄宗末尝名存贞,《旧唐书》误。”[4]卷26《武皇纪》《资治通鉴》对此观点予以支持:“克用遣其子存勖诣行在”,后附《考异》曰:“李存勖始此。《实录》作‘存贞’。据《后唐实录》、薛居正《五代史》,庄宗未尝名存贞。《实录》盖误。”[3]卷260,昭宗乾宁二年九月笔者按,《旧五代史》和《资治通鉴》的说法俱因袭《后唐实录》,且不论李克用所遣之人是李存贞还是李存勖,但存贞其人是确实存在的,如中和二年“春,正月,李克用将李存贞败黄揆于沙苑”[3]卷255,僖宗中和二年正月。又,《两唐书》都提及李存贞为李克用之子,而《资治通鉴》和《旧五代史》对此并无异议。揆以李克用诸亲子中无此人,故笔者认为李存贞或为李克用之义子。

另外,还有一些人物,笔者怀疑为李克用义子,但是因为材料稀少,不能确定,待考。如,李存沼,史云:“有李存沼者,庄宗之近属”,后附《考异》:“或者武皇之侄,庄宗之弟。别无所据,不敢决定,故但云近属。”[3]卷275,明宗天成元年四月

李克用究竟有多少假子?前人都无法准确解答,据《资治通鉴》胡注记载,李克用养义儿百有余人[3]卷279,潞王清泰元年三月,但不知其据所在。笔者通过对已有史料的考察,在《义儿传》之外,补充了3名史书中有传的义儿,以及5名虽无史传但仍有记载为义儿者,总共有16人。有传记的义子们履历清晰,无传记的义子情况就比较粗略了。

二、诸义子身世、特征分析及其与李克用的关系

因只有11位义子有传记载,基本情况清晰,所以笔者只能从其中作统计。

从民族来源来看,汉族共有6位,分别为李嗣昭、李存进、李存璋、李存贤、符存审、李建及;少数民族有3位,分别为李嗣源、李存信、李嗣恩;还有李嗣本及李存孝的情况笔者不敢轻易断定,暂存疑。从出身来看,都是来自低下阶层,并非出于王侯将相之家,且除了李嗣昭、李存贤二人原为民家子之外,其余9人都为军将出身。嗣恩“少事太祖,能骑射,为铁林军将”[1]卷36《李嗣恩传》。有的甚至是父祖辈就为军人,存进“父佺,振武节度都押衙,左教练使,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2]卷23《后唐李存进碑》。又,除了李嗣源“世本夷狄,无姓氏”[1]卷6《明宗纪》,其余10人都有明确的姓氏,并非是因为孤儿而被收养。

同时,义子们大多善骑射,李嗣源、李嗣恩、李存信都为骑将出身,李存孝更是“猿臂善射,身被重铠,櫜弓坐槊,手舞铁檛,出入阵中,以两骑自从。战酣易骑,上下如飞”[1]卷36,《李存孝传》。李克用兴起于代北,此地胡汉混居,其部队起初都为少数民族,后发展为蕃汉混合,且部队多以骑兵为精锐,最为有名的有从马直军,突骑军[5]78-82。到了李存勖任晋王时期,禁军统帅又称为蕃汉马步军总管,符存审、李嗣源就曾任此职。义子族属不仅有汉族,还有各个少数民族,善骑射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河东军制的特色。

还需注意的是,义子们基本都有任牙职的经历。我们知道,唐五代时期,牙兵盛行,牙兵也就是节帅亲兵,直接护卫节帅的人身安全,而牙职更是非亲信不任。黄仁宇指出,牙军为特殊部队,享受丰厚的粮饷,内中的将校,又成为节度使的假子,不仅地位世袭,且部队一扩充,便转任高级指挥官[6]137。此言可谓一语中的。而牙兵也是从藩镇私兵制度、募兵制衍生而来,下文中还要重点阐述。其实,不仅李克用义子都有任牙职的经历,后蜀王建的假子们亦是如此。[7]143-148

可见,无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只要骁勇之士,大都收入帐下,出任牙职,以军功升迁,体现了李克用乱世英雄不问出处的用人策略。李克用从代北时期就开始注意收罗人才,比如李存孝,“太祖掠地代北得之,给事帐中”[1]卷36《李存孝传》。一直到入关站稳脚跟,依然注意网罗,像符存审和李建及,都是选拔于李罕之所献骁勇者百人中。这些义子们并非因是孤儿而被收养,相反,有很多义子都有姓名,家世清楚,只是因为骁勇善战才得以被李克用赐名。这正体现了并非为了传宗接代,主要还是为了培植私人军事势力和巩固君主、将校间的亲密关系。

还可看出,李克用大规模收养义子发生在其亲子还未成年之时,扩充家族势力的本意也十分明显。存勖为其长子,生于光启元年(公元885年),而据现有史料可知,李克用最后所收的义子可能为李嗣本,大概时间为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二月后不久,后文对此有详细考证。

不能忽视的是,乱世下,藩帅养兵以图自固,而义子们同样有以身家性命、宗族相托豪杰的考虑,这也是两者得以结合的关键所在。史书中对于李克用代北起兵之事,有详细的记载:

君立与薛铁山、程怀信、王行审、李存璋等谋曰:“段公懦人,难与共事。方今四方云扰,武威不振,丈夫不能于此时立功立事,非人豪也。吾等虽权系部众,然以雄劲闻于时者,莫若沙阤部,复又李振武父子勇冠诸军,吾等合势推之,则代北之地,旬月可定,功名富贵,事无不济也。”[4]卷55《康君立传》

正是在乱世之时,众军将推豪杰为帅,不仅自保,亦求富贵。此时边地军将大部分都是地方豪强出身,这已被日野开三郎所指出[8]502-504。存璋在举事时还未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具体何时,尚不清楚。但是存璋参与拥立李克用,后来能结合成义父子关系,是两者利益相合的结果,这也体现了“因时之隙,以利合而相资”[1]卷36《义儿传》的一面。

关于李克用与诸义子的关系,学术界颇有阐述。比较典型的有赵荣织的观点,他认为此时期的养父子关系仅为利益的结合,感情缺乏,义子如违义父愿或用处不大时,斩断关系较为容易[9]132。戴显群先生进一步把唐五代时期养子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真正的养子型、亲兵型、介于两者之间型,并把李克用义子列在“亲兵型”,认为李克用假子众多,对其假父没有很明确的“父子”关系,仅是亲兵的基础上加个义儿的头衔[10]106-108。

笔者分析李克用义子有关史料,对上述观点不敢苟同。李存勖继位之初,地位并不牢固,众多义子对其不满。史载:

初,晋王克用多养军中壮士为子,宠遇如真子。及晋王存勖立,诸假子皆年长握兵,心怏怏不伏,或托疾不出,或见新王不拜。[3]卷266,太祖开平二年二月《新五代史》卷一四又载:

初,太祖起于云、朔之间,所得骁勇之士,多养以为子,而与英豪战争,卒就霸业,诸养子之功为多,故尤宠爱之,衣服礼秩如嫡。诸养子麾下皆有精兵,恃功自恣,自先王时常见优假。[1]卷14《李克宁传》

无论是“宠遇如真子”还是“礼秩如嫡”,加上假子们各领精兵,对王位觊觎不已,种种迹象表明,李克用待义子不亚于真子,明确的“义父子”关系是存在的。之后,存顒、存实甚至怂恿李克宁谋变,事泄被杀,李存勖才算站稳了脚跟。同时,李克用对义子们究竟是否有所谓的父子之情呢?笔者的回答是肯定的。李存孝兵变被围困,被迫投降,史载:

泣诉于武皇曰:“儿蒙王深恩,位至将帅,苟非谗慝离间,曷欲舍父子之恩,转附仇雠之党!儿虽褊狭设计,实存信构陷至此,若得生见王面,一言而死,诚所甘心。”武皇愍之,遣刘太妃入城慰劳。[4]卷53《李存孝传》

存孝以父子之情感化李克用,克用也颇受感动,而遣刘太妃慰劳,正是这种亲情的反映。存孝最终车裂于太原,克用依然惋惜许久。又,《资治通鉴》卷二六六记载了两条李克用弥留之际给李存勖的遗言,“嗣昭厄于重围,吾不及见矣。俟葬毕,汝与德威辈速竭力救之!”[3]卷266,太祖开平二年正月一句“吾不及见矣”,父爱跃然纸上。“进通忠孝,吾爱之深。今不出重围,岂德威不忘旧怨邪!汝为吾以此意谕之。若潞围不解,吾死不瞑目。”[3]卷266,太祖开平二年五月进通为嗣昭小名,这段材料亦体现李克用对义子的眷念。笔者并非是想夸大这种父子之情,只是对上述学者的观点慎重反思,认为李克用与义子之间的关系并非戴先生所云“亲兵型”,应该接近其所说的第三种类型。李克用义子们虽然不如真正的儿子型那样有比较明确的继承权,但其父子情谊也较为深厚,并非简单的利益或互相利用的关系,义子们都被委以重任,独立领兵,在梁晋争霸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关于义儿军和义儿军使

李克用与义子们的关系之所以被误解,恐怕与研究者对义儿军的理解出现偏差有关。比如戴显群就认为义儿军是由李克用义子们构成的,并且任命其中一义子担任义儿军使,加以领导[10]107。

关于“义儿军”,最初见于《新五代史》:

唐自号沙陀,起代北,其所与俱皆一时雄杰虣武之士,往往养以为儿,号“义儿军”,至其有天下,多用以成功业,及其亡也亦由焉。[1]卷36《义儿传》

同时,“义儿军使”在史书中也常见,李克用较多义儿都担任过此职,现可确定的有李嗣本、李存进、李存贤、李存璋、符存审、李建及。堀敏一曾提出义儿军是由义儿统帅的,但是并没有单个义儿出身于义儿军的证据,也不能认为单个义儿就是义儿军的成员[11]619。这种观点大致是正确的。谷霁光先生进一步认为大概义儿军是由最骁勇的战士组成,由义儿充任义儿军使加以统帅而已[12]31。

关于义儿军的记载,材料较为琐碎,幸亏有石刻文献的存在,可以让这个问题的解决些许有些眉目。《后唐李存进碑》曰:

太祖以公(李存进)早立战功,补节度押衙,左厢衙队威雄第一副兵马使,奏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奏授者,朝廷之衔也。历大顺至景福二年五月,始荣连戚属,补充右厢义儿第一院军使。戚属者,即史所谓赐姓名,而碑文其词也;义儿第一者,即史所谓养为子,而碑据其名也。然已历试之,而后充义儿,非初得之而即养为子也。[2]卷23,《后唐李存进碑》

又,《旧五代史》记载李存贤“景福中,典义儿军,为副兵马使”[4]卷53《李存贤传》。可知,李存进所担任的“义儿军使”也就是“右厢义儿第一院军使”。至于存进、存孝是否同时于景福年间担任义儿军的正、副指挥官,无从考证,但可以明确的是义儿军有标准的领导体系,此其一。

其二,五代军制问题,本身就比较复杂。有学者认为,五代军队最高一级编制为司,其下辖各式各号之禁军部队,他们规模不一,但多分左、右厢、厢下有军、其下又分别有指挥、都、队这类的级别设置[13]232。此时期,河东势力尚不强大,后期的各种禁军军号尚未出现,且上文已论,李克用义子们多由牙兵中选拔,这从李存进所历“节度押衙”、“左厢衙队威雄第一兵马使”中可见端倪,此例尚多,现不列举。“牙”指的即是“衙”,义儿军由义子所领导,理所当然的属于河东牙兵范畴,并且为河东直辖藩镇军的一部分。石刻材料中的“院”可以理解为“使院”,与牙、衙通义。

还有,从此段材料中可看出李存进前期的详细履历,立战功-入牙职-收为义子-任义儿军使。而史书中的记载稍有差别,大多情况是先任义儿军使,后被赐姓名。两者的区别颇让人费解,但是史料中“任义儿军使”和“赐姓名”二事的记载均为衔接在一起,仅是前后有出入,笔者怀疑有些义子任义儿军使和赐姓名为同时进行。

上文已述,有六位义子担任过义儿军使,根据史料记载,最早的可能是符存审,“其后事李罕之,从罕之归晋,晋王以为义儿军使,赐姓李氏,名存审。”[1]卷25《符存审传》考之,李罕之归晋为文德元年(公元888年)。而最后一位担任义儿军使的可能为李嗣本,史载:“乾宁中,从征李匡俦为前锋,与燕人战,得居庸关,以功为义儿军使,因赐姓名。”[4]卷52《李嗣本传》又,《资治通鉴》有条记载:“壬子,匡筹复发兵出居庸关,克用使精骑当其前以疲之,遣步将李存审自他道出其背夹击之,幽州兵大败,杀获万计。”①《资治通鉴》卷二五九“乾宁元年十二月”条,第8459页。另外,匡筹、匡俦为同一人,本页后附《考异》曰:“《唐太祖纪年录》作‘匡俦’,今从新旧《纪》、《传》、《实录》。”可知,李嗣本应是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二月后不久担任此职。其后,不见有义子担任义儿军使,废止与否不可考证。

不难理解,义儿军起初应是河东藩镇军右厢辖下的一支牙兵部队,规模不会很大,但具体并不可考。据现有史料可知,义儿军使一职仅存在于文德元年至乾宁中这段历史时期,之后不见记载,笔者怀疑,可能是义儿军不断被扩充,逐渐脱离原有的部队编制。且,义儿军的兵员构成不明,直接理解为由李克用义子所组成是缺乏史料依据的,笔者认为义儿军由义子担任指挥官,作为李克用的亲兵部队而存在可能更为合理。

四、余 论

中国历史上,收养义儿本为常见之事。尤其在乱世,众多并非出身于王侯将相家的英雄豪杰,没有根深蒂固的宗族和势力,为了逐鹿天下,只能通过收养义子或者建立义兄弟关系,试图以一种虚拟的血缘关系去构建稳固的宗族势力。傅衣凌指出,自秦汉中央政权建立后,封建地主急需宗族和血缘的支持,而那些强宗大族,在政治和经济上莫都有极大的优势[14]7。这个提法是很合适的。唐五代时期不仅李克用假子众多,像朱温,王建莫不有一群假子。而放眼整个古代,成吉思汗的母亲也曾收养了四个幼儿,多是敌方未杀子女,他们成长后都一心一意地为宗族效力[15]399;朱元璋亦拥有10~20位假子,通过父与子的亲情,使养子成为军中最可靠、最亲近的心腹[16]207。类似事例众多,不胜枚举。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养义子以图自固,培养亲信,为军事斗争做考虑。

但是从唐五代这一特定历史阶段来看,此时期的义子现象也有其特性,并非欧阳修笔下的人伦不正所能简单概括。关于这一点,陈寅恪先生已有评论,其认为五代义儿之制,有如李克用义儿军,实源于胡人之部落习俗,而与唐代的蕃将也有渊源[17]170。唐代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社会,代北地区自中唐以来便是胡汉杂居之地,这从李克用起兵代北时,其部队被称为“鸦儿军”[4]卷25《武皇纪》中可见端倪,而李克用义子也有较多来自胡族。关于此时期义子现象和胡族的关系,学术界基本是认同的,笔者不赘述。

李克用的义子终归而言是军中义子,此中种种现象不能脱离唐五代时期军制变迁而作探讨。众所周知,唐前期,历经了府兵制到募兵制的剧变,直至玄宗时期募兵制得以确立,这使得藩镇节帅养兵成为可能。如,安禄山谋变之时,便“养同罗、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为假子,教家奴善弓矢者数百”[18]卷225上《安禄山传》;又,宪宗时期浙西李錡“选善射者为一屯,号‘挽硬随身’,以胡、奚杂类虬须者为一将,号‘蕃落健儿’,皆錡腹心,廪给十倍,使号錡为假父,故乐为其用”[18]卷224上《李錡传》。堀敏一指出,这种养父子关系实际就是模拟血缘父子关系,而藩帅对家兵加以支配的是父权制[11]607。笔者对此是认同的,安禄山所养“曳落河”和“家奴”,李錡帐下的“挽硬随身”和“蕃落健儿”均为“亲兵型”义子,依附于藩帅,为其生死效命。这些义子虽也是由节帅养牙兵所导致,他们与假父节帅关系甚为密切。节帅们身为假父,对义子们拥有绝对的父权支配,这在唐五代藩镇军制中还是较为普遍的。李克用收养义子不仅受沙陀部落风俗的影响,这也是唐五代藩镇私兵制发展的结果。李克用在其宗族势力尚薄弱之时,大规模收养义子,以模拟血缘关系加强自身实力,并对义子们进行父权家长式的控制,构造出一个强大的血缘宗族集团。这是其势力得以发展的保证,也是河东政权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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