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活书店对战时进步文学期刊的培植

罗建周

（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19）

抗日战争时期（通常指1937-1945年，简称战时），中国文学的发展及其话语空间形成，与现代出版的发展相伴相随，其中不少书店（局）担当了文学期刊出版发行的历史重任，尤其是以经营进步文学期刊为主的生活书店，曾先后出版发行《文艺阵地》（1938-1944）（简称《文阵》）、《文艺战线》（1939-1940）（简称《文战》）、《笔谈》（1941）三份文学名刊①②③，不愧为战时文学出版、传播的重要平台，其文化魅力至今仍熠熠夺目，故有必要对其进行深入地探究。然而，在近年有关生活书店研究中，仅有零星地谈及生活书店与文学期刊的出版，尚未见系统论述的文章。因之，关于生活书店对战时进步文学期刊出版、传播的重要意义仍未澄清。基于此，本文拟对生活书店与战时进步文学期刊的关系作一考察，试图还原战时生活书店在毛泽东、周恩来等党的领导人及南方局的指引下精心培植进步文学期刊的历史原貌，探讨生活书店在战时文学期刊出版及文学事业发展中的重大作用④。

一、生活书店从党的出版工作需要出发，大力扶植《文阵》

考察《文阵》的生命历程[1]，就会发现《文阵》的茁壮成长不可或缺书店同人辛勤的栽培。从《文阵》酝酿创刊与广大读者见面，到刊物因故停刊，再到《文阵》复刊等重要环节均得到书店的大力扶植，同时党的正确领导也对其发展至关重要。

首先，书店同人对《文阵》创刊、出版发行的精心筹划。就在《文阵》创办之前，生活书店的主要负责人韬奋、胡愈之、徐伯昕和茅盾等人讨论过创办适应战时文化需要的文学期刊的问题。1938年2月间，在生活书店《店务通讯》的“文化情报”专栏有一则关于茅盾前来筹办《文阵》的记述⑤：

茅盾先生于八日由湘来汉，约一星期后返湘，不久将赴粤筹备一全国性纯文艺半月刊。创刊号拟四月十六号出版，书为廿三开本，每期字数约五万至六万字云[2]27。

接着，书店详细制定了《文阵》创刊号预定价格：

本店总经售之《文艺阵地》创刊号决定于四月十六日出版。……预定国内三月六册连邮八角，半年一元四角，全年二元六角，国外三月一元一角，半年二月，全年三月八角[2]31。

随后，书店又对《文阵》创刊号做了详尽的发行线路安排：

《文阵》因在广州编排，同时照出版期早十五日印好，其印刷发货，暂以广州为中心，其发货办法如下：（1）西安、兰州、南郑、天水，由广州快邮寄发，如邮路不通时，可带汉转去，（2）重庆、成都、宜昌、万县、六安由广州运汉转去，（3）长沙、衡阳由广州交路局车递，贵阳由广州打好邮包交长沙快寄，桂林由广州发路车递交衡阳转去，（4）汉口及滇梧等地，统归广州寄发[2]36-37。

显然，《文阵》的创刊筹办、创刊号编印出版、发行线路设计，均是在生活书店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完成的，就连出版频次、出版日期、开本大小、每期字数等刊物的细节倍受书店关注，书店无疑对《文阵》发生发展的作用重大。《文阵》凭借生活书店这一重要平台，充分借用其出版发行渠道，很快进入战时文学生产与传播的有序运作状态。

其次，书店同人还竭力帮助过《文阵》复刊。仔细查阅《文阵》办刊历程，会发现1940年8月《文阵》出完5卷2期后，被迫停刊。有关《文阵》停刊的缘由，《店务通讯》有翔实记述：

《文艺阵地》五卷二期以前因在上海编印，当地无政府审查机关设立，不能以原稿送审，最近数期中央认为文字上有欠妥之处，通令各省市审委会，不论期数，全部查禁。后经向中央解释困难，请求指出缺点，试办三月，未准。嗣改移渝地出版，按期将原稿送审，业已同意，并允予通令解禁。现《文阵》分三批送审，第一、二批已发还，正在赶排中，希望能在明年元旦复刊[3]1621。

《文阵》出至5卷2期，由于《文阵》在上海租界编印未能通过“原稿审查办法”，所以，《文阵》被迫停刊4个月，1941年1月复刊，出版发行《文阵》第6卷，编印地点由沪迁渝。《文阵》短暂停刊期间，生活书店为复刊《文阵》，曾派人出面与当局书刊审查部门交涉，最终同意《文阵》复刊，这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的。

关于《文阵》复刊一事，在书店第六届理、人、监联席会议常务委员会决议案中明确指出：

本店原有之文艺刊物，均因故停刊。鉴于读书界迫切与广大之需要，决定在不亏本之原则下，接受续出“文艺阵地”。刊物内容务求精审，定价则可酌量提高[3]1624。

此决议虽没有说明是受党的指示，但我们从《文阵》主编茅盾在延安数月，随后按照党的工作需要，赴重庆从事党外“布尔什维克”的文艺活动[4]，从这不难看出，关于茅盾再度担纲《文阵》复刊是遵循党的指示。同样生活书店也是服从党的文化出版工作方针，由于时局变化莫测，出于安全考虑，只提到广大读者的迫切需要《文阵》，未明确提及接受党的指示。但最具说服力的是书店坚持 “不亏本之原则”出版《文阵》这一反常的经营原则，显然是在牺牲“商业”而追求“事业”，然舍弃商业利益的缘由，更多是坚守书店的革命信念，无疑这与党的利益关系甚密。透过文本的表层内涵，我们或许才能弄清生活书店在党的指引下，坚决拥护党的文化斗争路线的历史真相。

二、南方局遵照党的指示，指引生活书店隐秘传播《文战》

抗战初，韬奋以民主党派身份多次会晤周恩来，讨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问题，谈得十分融洽，周恩来也单独邀韬奋交谈，从此，韬奋及书店与周恩来及南方局结伴同行。书店接受南方局领导，南方局对书店编辑出版工作提供帮助，书店与解放区出版之间建立了文化互动的通道。

首先，周恩来两次到生活书店作报告，南方局大力支持书店编辑出版工作。战时党的领导人周恩来受邹韬奋邀请，曾先后在两次到生活书店。1938年2月于汉口生活书店，作了《关于当前抗战形势和青年的任务》的报告，这为党对生活书店同人的政治教育开了先河。在报告中，周恩来围绕战时统一战线等问题做了演讲，还对生活书店同人及广大青年给予厚望。《店务通讯》 的“总处动态”中有这样一条重要信息：

九日举行茶话会，欢迎新同事。并请萨空了、鲁少飞、沈钧儒等先生参加，均先后发表关于新闻，关于艺术，关于出版等之精辟意见。并请周先生演讲“第二期抗战中的文化工作”。至午夜一时始散[5]。

显然，1939年6月9日，周恩来在重庆生活书店总管理处茶话会上所作的报告，即《第二期抗战中的文化工作》。周恩来明确指出，在第二期（相持阶段）抗战中，党对文化统战工作的重视，特别强调“文化人及知识分子是非常重要的”，要尽量动员和说服文化工作者站在统一战线的立场，不断推进文化统战工作。除周恩来外，来生活书店作报告的中共南方局领导同志还有董必武、叶剑英、博古、凯丰等。其实，党的最高领导人之一的毛泽东对生活书店工作也做过重要指示，这是毛泽东答复书店杜绝（杜国钧）的一段文字：

敌人在攻陷粤汉之后，还要继续进攻西安、宜昌、衡阳、南昌、韶关以及粤闽的几个重要城市的。这些地方，在目前虽然不会立刻失掉，但迟早终不免要失掉的。这样，将来我们的后方更要缩小，可以利用的后方更小。因此，书业界的工作便不得不向游击区去谋发展，同时也是适应那边的需要[2]421。

这一重要文献，刊登于生活书店《店务通讯》，虽是1939年3月，介于周恩来两次报告期间，但不妨碍对周恩来及南方局工作的现实指导意义。遵照党的文化工作需要，南方局给书店提供三方面的帮助：一是向书店提供延安出版的中国出版社和解放社出版的书刊，书店重版，如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周扬主编的《文战》等书刊；二是向书店提供或推荐稿件，如“中国文化丛书”“西北战地服务团丛书”等；三是帮助书店在延安、华北、华中抗日根据地开设书店，如华北书店、大众书店等[6]。

其次，生活书店秘密出版传播《文战》。战时在国统区秘密出版发行来自延安的红色文学期刊《文战》，其实就是在国统区传播红色文学，发展进步文学事业，拓展文化舆论空间。《文战》能在国统区出版发行，全权是依托生活书店的出版发行渠道，且看《店务通讯》：

什志排的有二种，都是代办的：一是《国民公论》，还有《文艺战线》，均为半月刊，每月约二十万字左右[2]407。

《国民公论》《文艺战线》（周扬编）在桂林排印，仍为本店总经售[2]413。

从这两条文献可以看出，作为“文协”延安分会的会刊之一的《文战》，由周扬主编，生活书店积极配合南方局工作要求，负责在桂林出版发行《文战》月刊，是解放区红色文学期刊在国统区传播的重要尝试。另外，当时桂林的印刷能力极薄弱，书店采取从上海供给的办法解决困难。关于《文战》销售、终刊情况有如下记述：

《文艺战线》创刊号华西区印三千册，现已售完，拟再版一千册。今后各分店销数如有增减，希望随时通知，以便统计各地所需数量[2]523。

《文战》创刊号销售较好，为解放区红色文学在西南出版发行的补充。但《文战》由于种种原因所致，出完六期终刊。《文战》这一解放区红色文学期刊在国统区得以出版发行，也为生活书店文学期刊出版发行注入了红色的、进步的血液，国统区进步文学与解放区红色文学的交流互动，对确立生活书店在进步文学出版事业中的核心地位诚然具有巨大作用。

三、书店同人撤渝，开辟海外文化据点《笔谈》

“皖南事变”前后，国统区进步文化出版、传播受阻，进步文化人士面临危险。在书店同人面临困局的情况下，周恩来要求南方局文化组徐冰等人主动采取应变措施，撤离已暴露或有可能暴露的有危险的书店同人，开辟海外文化阵地。

首先，南方局组织书店同人撤渝，保护了进步文化力量。根据南方局指示，书店茅盾、韬奋等人赴香港开展进步文学活动，在撤退过程中，周恩来亲自制定撤退路线，确保进步文化安全到达香港。随之，南方局根据党的文化工作要求，在香港成立了以廖承志、夏衍等为主要成员的香港文化工作委员会。韬奋和茅盾等人按照南方局的工作路线，以文艺为突破口开展政治进攻的战略部署，香港成为我党对国内外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窗口，成为战时抗日进步文化活动的海外重要文化阵地。

其次，创办《笔谈》，坚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笔谈》公开的发行单位署名“笔谈社”，曹克安为该社社长兼该刊督印人，香港星群书店总经售。其实，主编是茅盾，助编是曹吾，仍请曹克安向香港政府登记担任社长和督印人，“香港星群书店”就是生活书店，出于战时书店利益、安全的考虑取此名，以求规避香港当局的正面拦截。《笔谈》就是在党的海外文化斗争策略指引下，由生活书店香港分店出版发行的。生活书店在香港除了创办《笔谈》这一进步文学期刊之外，还复刊韬奋主编的《大众生活》等，并负责这些进步文学刊物在香港出版发行。在香港文化工作委员会的领导下，来港的进步文化人士创办了不少进步刊物，这些刊物不仅繁荣了战时香港文化，同时也保护了这批进步文化人士，为党的文化斗争争取了更多的有生力量。

战时《笔谈》的稿源分布范围较广，这与书店、茅盾等人的文化经营积累有着很大关系。《笔谈》的作者既有在港作家也有内地作家，主要撰稿人有茅盾、胡风、柳亚子、袁水拍、戈宝权、陈此生、郭沫若、林焕平、骆宾基、乔木（乔冠华）、适夷、徐特立、董必武、胡绳、田汉、愈之、马思聪等。从作家群的组成来看，这些作家大多与中国共产党有着密切的联系，像茅盾、郭沫若等人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而胡愈之、胡绳等人是中国共产党在文化出版界的骨干，既有生活书店的重要成员也有书店的文化界友人。这些进步文化人士，他们积极宣传抗日救亡，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充分利用进步文学期刊隐秘传播马克思主义，为党在国统区及海外的文化争夺战中建立了文化据点。

四、结语

综合考察生活书店经营的《文阵》《文战》《笔谈》三份进步文学期刊，均具有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均主张文学应该“为人生”“改造社会”。《文阵》随着全面抗战爆发这一历史重大事件应运而生，服务于抗战；《文战》是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历史思潮的影响，积极传播解放区红色文学；《笔谈》主要是受“皖南事变”的影响，避开国民党当局的屠杀，有效保护进步的文艺工作者，组建了海外文化据点，坚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些刊物的创刊、休刊、终刊等细微的变化，都与抗战时局相伴相随，也与负责这些刊物出版发行的生活书店有着密切关系，更与我党在文化统一战线上的指导方针休戚相关。在党的支持和指引下，生活书店竭力创建了不少文化斗争的据点，大大拓展了党在抗战中后期的文化舆论空间，对党的文化领导权确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注 释]

① 《文艺阵地》，初定为半月刊，后改为月刊，1938年4月16日创刊，茅盾主编。刊物原在武汉筹备，创刊前茅盾移居香港编辑，在广州排印出版。刊物出版发行相关事宜实由生活书店总负责。从1939年1月16日第2卷第7期起由楼适夷 代编。历时6年，共出版63期。参见拙文《战时“暴露与讽刺”抗日小说的叙事特点——以〈文艺阵地〉为中心的研究》，《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第115页。文中笔者论及《文艺阵地》是历时最久、普及最广、影响最深远的战时文学大刊。

② 《文艺战线》，初定为半月刊，出完3期后为不定刊，1939年2月16日创刊于延安，周扬主编，编委会成员有成仿吾、艾思奇、沙克夫、沙汀、何其芳、周扬、丁玲、刘白羽、夏衍等人。该刊署名延安文艺战线社出版，实由生活书店桂林分店出版发行。1940年2月16日出完第1卷第6期终刊，共出版6期。

③ 《笔谈》，半月刊，1941年9月1日创刊于香港，茅盾主编。署名香港笔谈社发行，实由生活书店香港分店负责出版发行，因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局势突变该刊于同年12月1日出至第1卷第7期终刊，共出版7期。

④ 南方局，全称中共中央南方局。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曾三次成立南方局，前两次均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文中提及的“南方局”为抗战中成立的南方局，是中共党史上的第三个南方局。1938年9月26日，为筹备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和处理当前战局带来的紧急问题，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会议决定设立四个中央分局：中原局、东南局、北方局、南方局；南方局由周恩来、博古、叶剑英、黄文杰组织，代表中央领导南方国民党统治区和沦陷区中党的工作。参见胡大牛主编的《中共中央南方局统战史论》，人民出版社，2008年10月，第71至72页。《周恩来年谱（1998-1949）》（修订本），第429页。

⑤ 《店务通讯》是生活书店的一个内部刊物，1938年1月22日在汉口出版第1期，至1941年1月31日于重庆停刊，共出版108期。它是由韬奋纪念馆收藏的国内唯一的一份，堪称“海内孤本”，2007年由学林出版社分上、中、下三册出版发行，这对研究生活书店出版发行实务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内容在今天仍有参考价值。

[1] 罗建周.《文艺阵地》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9:4-16.

[2] 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店务通讯》排印本:上[M].北京:学林出版社,2007.

[3] 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店务通讯》排印本:下[M].北京:学林出版社,2007.

[4] 茅盾.延安行[M]//我走过的道路(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228.

[5] 北京印刷学院,韬奋纪念馆.《店务通讯》排印本:中[M].北京:学林出版社,2007:602.

[6] 《生活书店史稿》编辑委员会.生活书店史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193-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