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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圈里的弟弟

2014-03-04海勒根那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4年3期
关键词:达拉羊圈阿爸

海勒根那

除了孩子,人的眼睛会有欲望和混浊,而达拉的没有,那种目光的沉静也不属于人类。

我的家是在一个叫白音查干的地方,毫不起眼,在所有地图上都无法找到。家乡的草场十分破败。说是草场,那是人们习惯的称谓,其实那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荒子:凹凸无序的沙岗,各种丑陋不堪的乱蓬蓬的草长在上面,更多地方像人的头长了斑秃一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我家黑乎乎的毡包固执地扎在一片背风的沙岗下,一扎就是好多年。原来周边隔三五里地还有几户邻居,后来都陆陆续续搬走了。苏木(乡级行政区)在很远的镇郊给盖了大瓦房,那里据说窗明几净,不用在睡梦里嚼沙子吃,水龙头接到嘴边上,也不用为牲口饮水犯难。

我阿爸也想搬走,只因为我的弟弟迟迟未动。弟弟是个脑筋有问题的人,他终日不说一句话,但他并不聋哑。

说白了,他更像是一只羊,在羊群里弓腰行走的一只羊。这么说一点都不过分,因为他从不和我们这些正常孩子一起玩耍,整天只夹杂在羊群里游走,甚至睡觉都在羊圈里。

额吉(蒙语,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她后来一直都在自责,见谁都唠叨那些话。令额吉纠结一生的事是:达拉(弟弟名字)刚三四岁的时候,阿爸去城里打工,没人帮助照看孩子。正赶上春季沙尘暴,一只下羔的母羊被额吉请进了毡房里,而她则去大风中寻找丢失的几匹马。谁知风沙越刮越大,把额吉吹到天边,待她心急如焚地摸爬着回来已是几天以后。额吉以为达拉早已饿死,等她撞开包门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达拉正跪在那只母羊身下吃奶。

母羊从来只肯给自己的亲生孩子喂奶,这事儿着实蹊跷。

时光说过去就过去了,直到我弟弟六岁时的一天,额吉忽然感觉到了问题,她想起这个整天只知道数羊嘎拉哈(旧时北方小女孩的一种玩具)的孩子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也没叫过她额吉。于是她拍了拍达拉的脑门让他喊一声额吉,达拉愣怔着眼睛瞅她,嘴巴闭得紧紧的。额吉说:“叫呀,叫呀,我是你的额吉亲,你叫一声!”

被逼无奈的达拉后来终于开口了,他发出的声音是:“咩——”

从这儿开始,我弟弟说起了羊的语言。他用这种咩咩叫的方式表达他所有的需求和情绪。他渴了咩,饿了咩,生气了也咩咩,高兴了也咩咩咩,只是声调不同,语气长短不同,有时也玩点花样,变换点腔音。

而更多的时候,弟弟是沉默不语的,和家人不说一句话,安静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像父母脱下来的一只靴子,随便放到哪里,他都默默地发呆。有时额吉把他抱到毡包外面晒晒太阳,早上放在哪里晚上他还在那儿,原地未动,只是翻来覆去把玩几颗羊嘎拉哈,仿佛额吉给他的周围画了禁戒的圆圈。

又是几年的时光。一天,阿爸从城里回来了,再不去外面盖什么楼房了,他要拯救自己的小儿子。

对于额吉的那套理论阿爸并不认可,小时候他曾裹过马奶子吃,也没变成一匹马驹子。他请来乃吉博(萨满的蒙古语称谓)为我弟弟驱邪。

乃吉博来到我家,他发现达拉正用羊嘎拉哈摆出一幅北斗七星的图案,这使他面露惊色,他不知道达拉不会说话,问他:“你摆的这是什么?”

达拉望了望他,没有回答。

“咴,咴,哑巴不是吧?”

达拉表情木然,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跟你说话呢,咴——”

仍然毫无反应。

乃吉博满面疑惑,走上前去像给牲口看病那样掰开弟弟的嘴看了看,惊异道:“这么长的牙齿啃草倒是合适。”

他朝阿爸要了瓶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这才披挂上阵。他先向达拉的周围及上方扬了牛奶和水,然后围着我弟弟跳了半宿的萨满舞,直到倒地昏厥。醒来时神情诡秘地断言:“这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从哪儿捡来的?”

额吉诧异:“这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生养了他!”

“不,他属于另一个地方。”

阿爸刨根问底:“那个地方是哪儿?”

乃吉博越发神秘兮兮:“那是个未知之地,可能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比如你家的羊圈里,也可能在天上……”

阿爸和额吉听得糊涂,更加迷惑不解了。

乃吉博临走时交代,让阿爸用羊骨头刻一个羊舍文供奉在毡包东南角的哈那(搭建蒙古包的棋子格形的木支)墙上。阿爸又选了一只雪白无杂色的小羊羔,为它在脖子上拴了红绳,做了放生。父母对着羊舍文每天磕头作揖,企盼儿子情况好转。

所谓有病乱投医,阿爸又去几十里外用牛车拉来了老牧羊人仁亲。仁亲土改前还做过活佛,如今已是一百多岁的高龄。他从小放羊,经他手的羊群比星星还多,人们传言他能听懂羊叫。

仁亲老人从牛车上被阿爸像羽毛一样轻轻提下来。是的,他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双老浊昏花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像没毛的雏鸟肚皮一样的脑袋晃荡得厉害。

达拉正在门口玩耍,仁亲见到了他,就伸了伸脖子,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微弱的羊叫。达拉本来头不抬眼不睁,这会儿却警觉地举目四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仁亲老人的脸上。

仁亲又呜噜了两声,我弟弟冲着他爬过来,“咩——咩——”地回应了。

老人咧开没有牙的空洞洞的嘴笑了:“咩——”许是碰巧咳掉了痰,他的喉咙清澈起来。

“咩——咩——咩——”达拉的叫声越发清脆而响亮,里面有着隐隐的兴奋和惊喜。

爷孙俩就这么你一声我一声地欢叫了好一会儿,把阿爸和额吉叫得面面相觑。阿爸小声地问仁亲老人:“你俩在说什么?”

仁亲就用衣襟擦起了眼泪,他的脸色忽然红润起来,红润得像小孩子那样的鲜嫩。他就立一根食指在嘴边:“嘘——这是羊语,是我俩的秘密!”

在送仁亲老人回去的路上,老人望着火球一样的夕阳,神情安详。他一路唠叨,说自己用了一辈子才琢磨出小鸟的叫声、蚂蚱的窃语、狼和鹿的嚎啼,还有草木的悄悄话,没想到一个孩子也能听懂这些,看来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让他惦记的了。

三天后,有消息传来,仁亲老人驾鹤西去了。

就在仁亲去世的这天清晨,一只八颗牙的母羊来到我弟弟身边,嗅了嗅他的气味,吻了吻他的头脸,弟弟就第一次主动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跟随着母羊头也不回地向羊圈走去。

那是达拉第一天的叛离,直到夜晚来临,他都不肯回来。

半夜,阿爸心疼儿子,不得不强行从羊圈里抱出他来,任凭他像个羊羔一样乱踢乱踹。好不容易安抚他在毡包内睡下,哪知一早醒来却发现达拉根本没在被窝里。扒在羊圈一看,他正蹲在羊群的中央,歪着脑袋眨巴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神态和羊简直没有两样。

羊圈门打开了,羊群大呼小叫着蜂拥而出,我的弟弟混在羊群里,弓着腰极力模仿羊在行走。额吉堵在羊圈口,准备把达拉从里面分离出来。达拉见了,冲额吉抗议般地大叫几声,一头扎进羊堆里,连滚带爬地逃去了。一大群羊就这样浩浩荡荡迎着清晨的霞光,走向了天边。

一开始的时日,对于达拉的“胡闹”父母还不能善罢甘休,他俩在羊群里对我弟弟展开了围追堵截。而这最终只是一种伤害。每次把他从羊群分离就像从伙伴堆里拉出来一样,他孤零零地蹲在那里,沉郁而哀伤的表情让人不忍目睹。

有时候我想起弟弟,觉得是他从小没有一个伙伴使然。离我们五六里地的最近的邻居都搬家走了,根本不可能有孩子来陪他玩耍。作为大他十几岁的哥哥,我也没能尽职尽责,特别是他学会羊叫之后,我为有这样一个弟弟感到丢脸。那会儿我也早已到苏木学校寄宿,即便假期探亲也不肯带他。没有人可以和弟弟交流,他也只好走向了羊群,也许这才是弟弟的病症所在。

可连乃吉博都无法说清的事儿,谁又能解释明白呢?

一行行大雁南归的秋季,阿爸捶打着风湿痛的腰腿,望着羊群里的达拉哀叹。既然他执意与羊群一起生活,父母也无可奈何了。

秋风四起,霜冻即将来临。阿爸找来砖瓦,决定在羊圈的一角为达拉搭建一个小窝。阿爸砌完最后一块砖,自己先爬到里面试了试大小,窝不窝身子,漏不漏风。额吉则抱过被褥,用细软的干草垫在底层,再放上两层厚厚的羊皮和毛毡,最后才将被褥铺在上面。做完这些,额吉就禁不住失声大哭,仿佛达拉即将变成真正的羊离开我们似的。

事实也是,我弟弟从此开始了他羊人的生活。额吉每日放在羊圈里的饭菜达拉后来碰都不碰,那会儿他已与羊学会了食草。唯一与羊群不同的是,他夜晚要住在阿爸搭建的小窝铺里。

据额吉观察,达拉在羊群里的角色既不是头羊,也不是成年羊,而是半大小羊中的一只。他愿意跟着几只大母羊屁股后头颠颠地奔跑,以为那些母羊才是他的额吉。有时候他也犯错,被某只公羊顶撞。而一旦与小羊们站在一起,他会欢叫连天,好像有唠不完的嗑。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跑到羊圈看弟弟的情景。那是学校放秋假的第一天。那天黄昏的太阳像个通红的膏药那样既不刺眼也不灿烂,平静地贴在对面的山冈上,使羊圈形成的淡黑色剪影显得孤独而神秘。我小跑着来到用铁丝网围成的羊圈外面,只这一栏之隔,没费什么眼力我就认出弟弟,他正不紧不慢地闪身在几只大羊的后面。弟弟在羊群里也看到了我,他先是微微地惊诧,目不转睛地凝望了我一会儿,那双眸子有着丰富的情感:亲人小别后相见的喜悦、激动,还闪动着别的异样的东西。我试图召唤他,叫他的乳名——羔唠,张了张嘴,却终于没喊出。是的,是他眼中的那种光让我感到了遥远,也感到了寒冷。除了孩子,人的眼睛会有欲望和混浊,而达拉的没有,那种目光的沉静也不属于人类。那一刻,我被莫名的恐惧抓住了,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而弟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从容地融入羊群里去了……

更让家人为难的事儿还在后面。

原本父母放牧一百只左右的羊群是为了卖钱的,那也是我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在我家分到的几百顷沙荒子里想喂饱牲畜已经是很难的事情,这要父母合理地分配草场,还要种植一部分青储玉米作为饲料。为了这群羊,阿爸将牛和马全部卖掉了,因为牛的舌头和嘴巴会将刚冒头的荆棘草、沙木罗和沙打旺吃个精光,而值不了几个钱的马会用蹄子把沙草连根儿刨掉。这样勉强维持下来的羊群,每年春季下羔,到了秋季就要出栏,否则我们家只能去喝西北风。

可这一年我家的羊却卖不成了,问题出在达拉身上。

小雪那天的早上,羊圈门破例没有打开,阿爸租来小运畜车,找来一个帮忙的伙计,准备将当年的羯羊和准备淘汰的不再产羔的母羊一起拉走。

羊群一片骚动,好像是预感到了这一切。

阿爸和伙计刚进圈门,就被一个猛冲上来的身影撞倒了,抬头一看,正是达拉,只见他气喘吁吁,满眼愤恨。

阿爸恼了:“要干什么你?”

达拉不出声,胸脯一起一伏的。

阿爸爬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与伙计欲绕过他去,可达拉又冲将过来,横在了羊群前。阿爸不得已将他推到了一边。一阵夹杂着羊粪蛋的尘土又飞扬到了阿爸和伙计的脸上,两人被迷了眼,不得不蹲下身来揉搓。这又是达拉干的,他龇着一口长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回可激怒阿爸了,他奔上前去将巴掌高高举起,却被赶来的额吉拦在了空中。

额吉将达拉抱在怀里,用手抚摸着他的头,一边掉下眼泪:“我的孩子,不卖羊咱们吃什么?咱家可就指着这群羊活着呢!”

达拉用舌头舔了舔额吉脸上的泪水,伸长脖子“咩”地叫了一个长音,这下可打破了羊群的肃静:咩叫之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那热烈而激昂的气氛仿佛一场盛大的合唱拉开了序幕。阿爸和伙计惊呆了,好久未动。面对这种情形,谁还忍心去拆散它们呢!

这天晚上阿爸和伙计喝醉了酒,阿爸望着额吉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是伙计出的主意——

第二天放羊出去时,阿爸故意将羊群拆散,没有达拉在内的一拨羊被伙计赶走,几只半大的羯羊给抓上了卡车。

晚上羊群归圈的时候,首先大喊大叫的是几只母羊,它们因见不到自己的孩子而四处焦急寻找。达拉随即感觉到了事情的端倪,他眼神呆滞,失魂落魄地来到父母的毡房,忽然用头猛撞包门的门框,等额吉冲出来拦住他时,他已经头破血流。

接下来,弟弟的抗议行动更加激烈。他不吃不喝,背靠羊圈的栏杆一天到晚重复咩叫着几个音符,那该是那几只半大羊的名字,也是每天与他欢快玩耍的伙伴,失去亲人般的痛苦只有达拉自己能够体会。父母再不敢对羊群轻举妄动了。

额吉安慰阿爸:“本来牧人的羊羔也要养到两年才卖,现在人心变了,一年的羔子就抓去吃肉。要不就再留一年……”

这话说得容易,可那年我们家是怎么过的啊,一元钱一袋的咸盐父母都买不起。整个冬天到整个春天,我们每天只有干吃炒米和羊奶酪。而且,嘎查达(村长)领着干部不止一次地来催促父母,还拿来了红头文件,要求最后几户牧民限期内生态移民,都要搬到镇郊的大瓦房里去住。苏木还给盖了红砖牛舍,让把所有的羊全部卖掉,换成圈养的新西兰乳牛。

父母一筹莫展,只有想尽各种办法拖延。

其实说来,达拉在羊群中的生活并不美好,每天基本都在挨饿受冻。

冬天北风刺骨,霜雪漫漫。我弟弟混在羊群中顶风冒雪地行走,而白音查干的沙岗即便扒拉开霜雪,也找寻不到几根枯草,那长满硬刺的扎猛科、荆棘草咬上一口就满口是血。我不能想象弟弟是怎样消化那些枯硬无比的东西的。

而春天,大风号啕,黄沙骤起。风沙打在脸上如同鞭子抽了一样的痛。达拉混在昏黄不见天日的沙尘里,夹在脏兮兮的羊群中根本辨认不出模样。羊群曲卷的羊毛里裹满了沙土,到了晴天太阳一晒,沙子的热量使羊毛大片地脱落,裸露出血淋淋、白惨惨的羊皮。我的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自从混迹羊群就再没有洗过头脸,额吉给做的衣服他一两天就刮扯得稀巴烂,后来额吉也没有精力给他天天缝补,任他去了。更有甚者,为了给掉了皮毛的羊群御寒,达拉有一天竟然把他的被褥和毛毡全部撕成了碎块,给羊群做了各种花里胡哨的“披肩”。再看这羊群真是滑稽至极,不知者还以为是来自外星球的一群衣衫褴褛、又脏又丑的流浪汉。

苦春头上,冬储饲料早就吃光了,人都没有吃的,哪有东西可喂羊的。额吉可怜我的弟弟,每日里都偷偷抓几把炒米或奶食喂给他,即便这样,弟弟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而羊只更是骨瘦如柴,甚至走路都东倒西歪了。

有几只体弱的小羊和病羊陆续倒下了,阿爸心重如磨地处理着羊的尸体。达拉就来到他的眼前,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阿爸。

阿爸受不了达拉的目光,躲闪开说:“这是长生天拿去的,我有什么法子……”

达拉继续跟在他的屁股后,用头拱他的大腿。

阿爸赌气地把他甩开:“不卖羊拿什么买饲料?这可不能怨你的父母!”

他背着羊的尸体走出圈门。

达拉眼望阿爸的背影,泪水扑簌簌地落下。达拉发出的哽咽声被阿爸听到了,那是属于人的声音,是一个孩子无助的哭泣。

这天,阿爸和额吉决定去亲戚家借些钱来维持生计。俩人把包房和羊圈的门分别锁好,坐上班车走时,并没有想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举动。

待两人离开,达拉忽然鬼祟地站起身来,他先用铁丝捅开了羊圈门,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我家的包门。这时的羊群一直注视着达拉,随着他的一声召唤,仿佛提前商量好了似的,羊群开始行动了,咩叫连天、前呼后拥地来到包房的门前。

傍晚,等我父母回来,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毡房大敞四开,包内一片狼藉,我家仅有的一袋子炒米和半袋子奶干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了空袋子丢弃一边,包里包外到处都是羊群赴过盛宴后拉下的黄乎乎的粪蛋。

阿爸气急败坏,抄起一根木棍冲进了羊圈,羊群顿时像炸了窝。

先前达拉还“咩”“咩”地扑到羊身上护着,挨了几棍之后被额吉拉扯到了一边。此时的阿爸,所有委屈和愤恨都一股脑发泄而出,直到打折了棍棒,累倒在地。

那场白毛风雪就在这天晚上光临了白音查干。大风是傍晚刮起的,裹挟着零星小雪。

要在平时,父母会出去望一望天气,查看一下羊圈,但阿爸怒气未消,额吉也正伤心落泪,所以忽略了一切。

夜半时分,气温骤降,大雪纷飞。整个家乡都笼罩在了浩大的风雪之中。

等到第二天早上父母才发现包门已被雪堆封住。阿爸卸下了门板,挖出一个雪洞钻出去,外面已是一片混沌的银白,羊圈除了露出一小截栏杆外,其余了无踪影。

阿爸和额吉“呃啊”叫嚷着用铁锹奋力掘开一条雪路,奔到羊圈、掏开达拉窝铺的毡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羊圈背风的一角,堆着小山一般的积雪,一缕微微的热气正从通气小孔中徐徐冒出。阿爸和额吉赶紧扑过去,用手拼命地扒开雪堆,就拽出第一只羊的尸体,第二只、第三只……直到拽出二十几只死羊,我的弟弟才从羊群的最里面被翻找到,只见他正睁着一双羊一样的眼睛望着阿爸和额吉,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是羊群救了达拉,是它们把我的弟弟簇拥在了最里面,把最后的体温留给了他。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家毡房最终也没搬出白音查干。父母亲向苏木要来了政策,从信用社申请了贷款,他们要在我家乡的沙荒子里植树种草。事实上,阿爸和额吉是为了守护达拉。

我这个已经十几岁的弟弟,现在是我家羊圈里唯一的一只羊。

选自《青年文学》2013年第12期

原刊责编 张 菁

本刊责编 鄢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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