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吻阿爸
1989-01-01艾菲
艾 菲
从意识到自己长大,也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是从不能再吻吻阿爸开始的。
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放学,阿爸蹲在屋前道地上给我做一把带红缨的小木枪(那个时代的男孩女孩都玩这个)。我一高兴,便搂住阿爸的脖子使劲地亲起他来。这时,奶奶从屋里走出,满脸不高兴地说,那么大的姑娘了,不怕羞。我呆呆地看着奶奶,小手无可奈何地松了下来。自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再亲过阿爸。
那一年我才11岁。
自小是阿爸带的。阿爸爱喝烈性酒,阿爸说砍柴背树时喝上一口,人就爽气多了。于是阿爸上山砍柴背树,我总拎着一个用木头自制的酒壶儿跟在阿爸后头。阿爸一伸手,我便知道他想喝一口,便将酒壶的木塞拔出递给阿爸,有时太高兴,还让阿爸蹲下来,我踮着脚尖往阿爸嘴里灌酒。阿爸爱捕鱼,他一扛鱼筛和铁棍儿,我马上拎起鱼篓跟上阿爸。阿爸把鱼逮住放进篓里,我便把小一点的鱼偷偷放回溪里,阿爸见了笑笑,也不生气。当黑、白、红、绿大石斑鱼装满鱼篓时,阿爸驮着我在幽黑的龙潭里游上几圈。阿爸大雪天狩猎,我怀里总是揣着一盒用塑料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火柴盒和香烟,坐在背风的山凹里等阿爸。阿妈至今还常说,阿爸当民兵连长那阵子,抱着我喊口令。前几年家门上还能看到一个褪了色的小女孩像,阿妈说,我去外婆家住了几天,阿爸想我了,便随手画了一个。阿妈还说,我小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阿爸喜欢我,我也喜欢阿爸,山岭上、小溪里,到处都有阿爸和我手牵手的情景,高兴处,阿爸抱我,背我、亲我、颠我、驮我,我亲他又粗又硬的胡子,逗他。儿时多少欢快的时光在阿爸怀里、背上度过,多少温馨的睡眠留在阿爸怀里,阿爸背上。
一晃20多年过去了,阿爸已是白发满头,我也从一个山妞儿变成了研究生。远远地离开了阿爸的那个小山村,到了京都。
看到城里女孩子同父亲手挽手的情形,我心里便会激起一种渴望,能象儿时一样牵着阿爸的手在家门前的小溪边再走一趟多好!可回到乡里,见到奶奶,我便觉这念头怪荒唐的。阿爸也拿我当能商量大事的人看待了。难得跟阿爸见上一次,阿爸每次总沏上两碗茶,端一碗给我,然后认认真真地与我商量着盖房子的事、弟妹的事。阿爸眼里的我也不是小时可以随意亲热的女儿了。这次见到阿爸,见他额头上又多了一条皱纹,白发也愈加多了。阿爸老了,我心里想着。
我依然和阿爸认认真真地聊天。虽然阿爸幽幽地说:“小时候你真喜欢我”。说得轻极了。然后阿爸马上转了话题:“那么远,每天上下班时间里,我那颗心便悬着了。你骑车骑得比男孩还野呢!”
我怔怔地看着阿爸,一股说不出的亲情从心底里涌起,我真想像儿时一样搂着阿爸的脖子,吻吻阿爸那满是皱纹的额头,理理阿爸那满头的白发,然后对阿爸说:我更加喜欢您,更加热爱您。可这一切只能留在心里,留在梦里了。一切因为我已长大,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古老古老的小山村里。
(小路摘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