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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与“介入”的适度与偏移*
——纪录片《舌尖1》与《舌尖2》比较分析

2014-03-03武新宏常远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旁观舌尖纪录片

■ 武新宏 常远

“旁观”与“介入”的适度与偏移*
——纪录片《舌尖1》与《舌尖2》比较分析

■ 武新宏 常远

电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2》尽管仍然是一部优秀之作,但似乎没有达到《舌尖上的中国1》吸引人的程度,其中有多种因素。本文从制作理念与意义呈现角度探究分析,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对两部作品进行深度解读,从而找出差异及造成差异的原因,以期对中国纪录片创作及发展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思考与借鉴。

《舌尖上的中国》;旁观;介入;纪录片

《舌尖上的中国1》(以下简称《舌尖1》)与《舌尖上的中国2》(以下简称《舌尖2》)两部作品有很多相近之处,比如都是透过美食讲故事、传递文化精神;都是跨地域拍摄、大时空转换、快节奏剪辑;都追求镜头的视觉冲击与音响的唯美效果;都是倾心真诚之作。但《舌尖2》自播出之日起争议不断,褒贬不一。其中固然有“续集”难以超越“前作”的规律性因素,也有“过度”宣传造成“过高”心理期待等因素。而制作理念与表现手法的变化与偏移,也是导致收视效果差异的不可忽视的因素所在。

纪录片是像“镜子”一样,客观反映现实生活,还是像“锤子”一样,主动干预现实,一直是纪录片创作领域的重要分歧。“镜子论”者主张对被拍摄对象做客观理性的“旁观”式纪录;“锤子论”者则主张对被拍摄对象进行主观“介入”与干预。“旁观”式纪录,用类似“墙上的苍蝇”式的观察呈现事件过程,给人更为真实客观之感;“介入”式纪录,则把制作者当成“参与者”介入事件之中,阐明观点,虽然主题比较明确,但也容易导致对客观事物的主观理解。中国纪录片从1958年5月1日第一次播出电视纪录片开始,到1980年代末,历时30年流行“我视电影为讲坛”,把纪录片当成“打造自然的锤子,而不是观照自然的镜子”①的“介入式”。直到1990年代初,才出现“不介入”“不干预”,把制作者的干预或阐释缩减到最低限度,“影片拍摄者保证决不要求或建议表演某种姿态”②的“旁观式”。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纪录片创作呈现出纪录理念“多元融合”的情态,表现为主观与客观、“旁观”与“介入”并存,不仅各自存在于不同作品之中,也共存于同一部作品里。同一部作品中“旁观”与“介入”、主观与客观“共存”的尺度,以不影响受众对真实的客观理解为原则。这一点在两部《舌尖上的中国》中有明显体现。

一、制作理念:适度“旁观”与偏向“介入”

就艺术样态而言,与剧情片相比,纪录片的本质属性是非虚构,即用真人、真事、真环境,讲述真实故事。从接受角度讲,受众对作品内涵的理解,需要自己从影像中自然而然获得,而不是制作者强加给受众。纪录片的魅力就在于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旁观”与“介入”之间寻找平衡点,在真实自然前提下,给人一些感悟与思考。就此而言,《舌尖1》更趋于适度“旁观”,《舌尖2》则偏向于主观“介入”。

1.表现主体:“美食”与“美食背后的道理”

“以美食作为窗口,让海内外观众领略中华饮食之美,感知中国文化传统和社会变迁,进而领略中国人对于生活的热爱,这是《舌尖上的中国》努力追求的目标。”③央视纪录频道总监刘文在《舌尖1》新闻发布会上如是说。这体现出创作者以“美食”为载体,为表现“主体”,以让受众“透过”美食自然而然“感知”进而“领略”中国文化传统以及中国人精神气质为宗旨,重在把意义的承载蕴藏在对食物采集、制作、分享过程之中,用影像自身叙事,把对意义的理解权交给受众。这也是符合纪录片创作规律与本质属性的合理之举。所以《舌尖1》在没有大明星、没有摄影棚、没有缠绵悱恻情感纠葛、没有高调宣传的情况下,获得一片赞扬声。这是作品客观叙事达到的效果,也是创作者适度“旁观”合理定位的结果。而《舌尖2》则做了调整,把着力点放在“讲述美食与人的关系”上,更加突出食物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导演陈晓卿表示,“美食是我们的出发点,美味背后人与食物的关系是我们最想表达的。与第一季相比,我们更想说的是,最好的食物,总是留给最勤劳的人。”④这意味着,创作者对“美食”的关注程度与关注比例发生变化,美食可能只是一个“出发点”,美食背后的“人”或其中蕴含的“道理”才是关注重点。把美食背后蕴含的道理作为表现“主体”,“美食”成为故事的背景或陪衬,一旦故事本身不够吸引人,或者人物故事与食物之间关联并不紧密,就会产生牵强之感。比如《家常》中对异地学琴母女故事的展示,影响了对食物本身的关注,而故事与食物的关系,又不具有充分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关注主体出现偏移,这也许是《舌尖2》让受众感觉美食不过瘾的原因所在。

2.创作动机:无心插柳与刻意为之

《舌尖1》是一部没有商业目的、没有“走红”驱动的自然倾心之作。这部引领收视狂潮、把纪录片重新带回大众视野的美食纪录片,其创作初衷只是源于央视纪录频道一次普通的常规性探索。总导演陈晓卿说,“策划其实非常早,只是一直没有钱,纪录片频道成立之后才有钱。开始甚至没有评估,更没有考虑到商业价值。”⑤正是这种非功利性及自然状态,使创作者能够不受干扰潜心创作。而《舌尖2》则是在巨大压力下、在各方利益平衡中的“走心”之作。《舌尖1》客观真实影像带给受众对家园、对传统文化的认同与丰富解读,使《舌尖2》在意义承载方面起点高、压力大,也使创作者注意力偏移,由美食自身转向对意义的诠释。《舌尖1》把不以电视做为主要关注媒介的80后、90后重新拉回到电视机前,并且收到“爱美食、爱家园”的收视效果,是无心插柳的“意外收获”。而《舌尖2》背负“众望”一开始就想延续这种效果,属于“卫冕之举”。单就纯粹的创作动机而言,二者存在明显差异。

二、表现手法:“发现”者与“阐释”者

纪录片是发现的艺术。纪录片的真实来源于对客观真实生活的发现与展示,来源于用影像“呈现”相对自然状态下信息丰富的生活内容。好的纪录片一定是用影像本身“呈现”故事,而不是用解说词“阐释”故事。正如美国纪录片大师弗雷德里克·怀斯曼所言,纪录片的主要目的是反映人类生活的复杂性和多义性,而不是以意义标准将其简单化。⑥作为“非虚构”的纪录片,虽然也需要表达某种主题或观点,但需要从现实生活中汲取素材,剪辑及音响等方法只是作为增进作品感染力的手段,而不可以改变对真实的理解与呈现。在这一点上,《舌尖1》更趋于用影像自身叙述,解说词也更客观中立。而《舌尖2》则对影像意义有提炼与概括,某种程度规约与限制了信息的丰富性与完整性。

1.影像叙述的具象与概括

《舌尖1》之所以给人感觉美食丰富的同时感悟人生的哲理和家园情感,是因为用真实客观的影像语言,细致、细腻地讲述普通人的情感与故事。制作者如同“发现者”,把观察到的美食,尽可能原汁原味的呈现在受众面前;《舌尖2》更像“阐释者”,把看到的美食,加上自己的理解之后再呈现给受众。同样是采集食材,《舌尖1》里挖松茸的单珍卓玛与母亲,给人印象深刻;《舌尖2》中采鸡枞的李小七与姑妈,给人的印象则不够清晰。《舌尖1》第一集《自然的馈赠》用7分钟篇幅,详尽而又生动地讲述单珍卓玛母女与松茸的故事。故事一开始就制造一个小悬念,“要想追赶上单珍卓玛母女的脚步没那么容易,她们正在寻找一种精灵般的食物。”观众一下子被吸引,什么食材能像精灵一样?渴望一睹为快。而镜头却是母女二人寻找的身影,以树叶做前景,更增加了神秘感。终于找到一个,解说词立即对松茸的品性进行介绍。“这种菌只有在高海拔无污染的环境下才能存活”,也是对“精灵”一词做出回应。接下来用人物采访同期声、有说服力的具体数字,以及一些生动的采挖、煎烤等行为动作,用逼真而形象的音响效果,讲述松茸采挖的艰难、保存的困难、价格的浮动等,体现它的珍贵与稀有。“在产地价格是80元,6小时之后,它就以700元的价格出现在东京的超级市场里。”“在大城市的餐厅里,一份碳烤松茸价格能达到1600元。”单珍卓玛母女每天早上3点出发,走过30公里山路,“每天采挖11小时,两个月的收获也只有5000元。”卓玛担心母亲只顾采挖松茸,而不顾身体,“我担心有一天她会头晕倒在地上。”此时采用“声画分离”的手法,画面是母亲不停寻找采挖的身影,画外是女儿担心与牵挂的目光,母女亲情油然而生。食材的珍贵、品性、价格,美食的制作过程及加工方法,人物的艰难与情感,都在具体影像里。而《舌尖2》《秘境》也有一个相似的故事,李小七与姑妈阿秀也在寻找一种稀有的食材,但表达得比较概括。用时减少一半,不到4分钟。画面依旧唯美,但信息量不足。李小七为什么和姑妈一起来踩挖,而不是和父母,她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创作者本来主张表现“美食背后的故事”,在此处却并没有触及。具有说服力的人物现场同期声也较少运用,出现两次都是呼叫对方以及对发现食材的惊呼与赞叹,缺少实质性的内容信息。美食表达不够细腻,人物之间的关系也不够紧密。

2.解说词的叙述与阐释

非虚构的纪录片并不意味着只运用画面语言而排斥解说词等文字语言。解说词最早出现在纪录片作品里,是1927年英国纪录片大师约翰·格里尔逊创作的《漂网渔船》,从此“解说加画面”模式流行于世。纪录片的解说并不一定会干扰客观真实,理性客观的解说词可以起到补充信息、设置悬念、推进情节等作用。但如果运用不当,则容易产生主观说教之感。《舌尖1》解说词从容、理性、客观,多为平和的关于人物、食材、制作过程等内容的介绍,哲理性语言也比较自然;《舌尖2》解说词总体保持客观、理性的姿态,但也有不够从容、不够客观之处。比如第6集《秘境》关于采挖鸡枞的解说词多次出现诸如“极品美味”“最天然的味素”“最动人的味道”等概括性词汇。也存在词汇重复之处,比如对美食口感的描述都是鲜嫩、爽滑、柔韧、弹牙等几个词汇,使用频率高,缺少独特性,也缺少新意。对美食与人物的关系以及意义的升华,有的地方稍显主观概括。比如第7集《三餐》中高考、富士康、逃离北上广等社会话题与三餐的关联稍欠自然。这些人也吃三餐,这些现象也客观存在,但如何让受众在食物的介绍中自然而然获得领悟,涉及表现方法问题,也关乎制作理念问题。

三、思考与期待

《舌尖1》收官时盛赞与不舍,《舌尖2》带来回味与思索。从精益求精、艺无止境以及维护品牌可持续发展的角度出发,从作品自身探究,可能存在这样两个问题值得关注与探讨:

1.如何寻找主观意图与客观呈现之间的平衡点

纪录片是对生活“创造性的处理”,纪录片也要有观点,只是这种观点需要用影像自身去表达。《舌尖1》引发对家园、对祖国的情感认同,说明受众对蕴含在影像背后的意义是需要并且认可的,而且这种认可是受众自己获得的。纪录片应该在主观意图与客观呈现之间寻找平衡点。正处在专业化、规模化、市场化探索初期的中国纪录片,如何在规模化生产、提高产能的同时保持对纪录片创作规律的坚守与探索,是值得思考与探讨的问题。

2.如何寻找系列片内容的创新点

纵观影视创作,无论故事片还是纪录片,都不乏系列之作,而引发受众持久关注的关键是内容的出新。《舌尖1》是从宏观层面介绍美食及美食背后的故事,主要内容基本都已涉及。《舌尖2》如果再概括性地梳理一遍,虽然归类不同,但仍然会出现很多似曾相识之处。比如《秘境》与《自然的馈赠》相似,都有冰湖上走网捕鱼、深山里采挖菌菇等,对馕、花馍及云吞面的介绍,又和《主食的故事》交叉;《相逢》与《五味的调和》《转化的灵感》相似,讲述麻与辣、干与鲜、酸与甜的相遇与调和等,很难避免对同一食物的再表达。如何在前期调研论证阶段,合理的统筹策划以避免系列纪录片内容的重复,如何出新,是保持系列作品持久活力的重要课题。

无论争议还是思考,不可否认两部《舌尖》都是中国纪录片的上乘之作,而且在推进中国纪录片规模化、产业化、国际化方面,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与价值。正如纪录频道总监刘文所言,《舌尖》“已经从单一的纪录片作品传播转变为全媒体的品牌传播,《舌尖》正在逐步成为极具市场价值和传媒价值的全媒体的文化品牌。”⑦有理由相信,一直致力追求“中国故事、国际表达、人类情怀”的纪录频道会带来更多新的精彩和期待。

注释:

①② [美]埃里克·巴尔诺:《世界纪录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年版,第84、230页。

③ 刘文:《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新闻发布会》,中国网络电视台,2012年5月10日。

④⑦ 陈晓卿:《〈舌尖上的中国2〉主创与北大师生互动》,中国纪录片网,2014年05月07日。

⑤ 陈晓卿:《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中国社会科学网2014年05月14日。

⑥ 石屹:《电视纪录片:艺术、手法与中外关照》,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15页。

(作者武新宏系扬州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常远系外交学院国际关系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电视纪录片与中国国家形象塑造研究”(项目编号:13BXW028)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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