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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驻藏大臣有泰在九世班禅赴印度事件中的应对

2014-03-03梁忠翠

关键词:班禅喇嘛清廷

梁忠翠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100875)

20世纪初,盘踞在印度大陆的英属印度政权在荣赫鹏侵藏战争结束后急切希望培植西藏上层亲英势力来攫取利益。因为,此间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强硬抗英姿态,英国人看上了未曾与其直面冲突过的九世班禅喇嘛。英印政权对班禅价值的理解如英国驻江孜商务代办鄂康诺(W.Frederick O’Connor,1870-1943年)所言“(班禅)在日喀则有独立的政权机构,有自己的宫廷和官员,纳税地区甚至对外政策。在许多日喀则人眼里,达赖喇嘛并不是他们的权威领导,僧俗两界都认为班禅才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宗主”[1]。

1904年秋,鄂康诺就潜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频频进行间谍活动,但是时任驻藏大臣的有泰(字梦琴,蒙古正黄旗,1902年12月以副都统衔为驻藏大臣)却对这些情报解读为“恐为谣传,不可尽信”。[2]英印政府内部分析论证,尤其是在鄂康诺看来时年22岁的九世班禅身上大有文章可做。于是英印政府决定利用1905年英国威尔士王储(Prince of Wales)访问印度之机,邀请班禅赴印①受邀访问印度会见威尔士亲王的还有英印政府扶植的锡金王储、不丹重沙彭洛(重沙省省长)和大吉岭警官莱登拉,英印殖民政府此举有向英王储展示他们对印度周边藏系民族领袖控制力的意味,但是班禅赴印的意义更大,因为西藏尚不在英印政府的控制之下。

1905年9月19日,鄂康诺及医官斯蒂恩(S.Steen)率领一支30人的卫队由江孜出发,23日到达日喀则。[3]起先是班禅致信驻藏大臣有泰,称鄂康诺带兵50余人到达后藏,自己“不得不与伊见面”,“按照去岁稍送礼物,刻下仍住后藏,谅必不日起程”。有泰的回复是“须待之以礼,不失我佛教之本心为要”。[4]同时要求鄂康诺离开之时予以汇报。此后的一个月内,有泰几无任何作为,似乎鄂康诺会自动离藏。

然而事与愿违,一月后隶属于驻藏大臣的文职后藏粮务范启荣、武职都司马友龙向有泰汇报鄂康诺此番见班禅的真实意图,信中称班禅令商上传号及仓储巴来告知他们:10月27日,鄂康诺谒见班禅,称印度有一大会,英王王储也要去,请班禅于十月赴印相见。范、马称班禅表示“往印不难”,但须禀报有泰奏知朝廷批准,但鄂康诺“即称该国有信,不去不行”。范、马还汇报道札萨克喇嘛率领番官等婉求鄂康诺,但他依旧“声色俱厉”。范、马亲自会见鄂康诺“婉求缓期,等候半月钦宪批饬”,鄂康诺依旧“不容礼说”。[5]于是范、马认为“陆续添调洋兵”的鄂康诺“心怀不测”,“此番要班禅赴印,决无好心。若其不行,势必以兵威抢劫;若冒昧前往,则已堕其术中。”二人建议有泰,应马上汇报给清廷外务部,另外还要告知在印度的清廷议约使臣“阻(鄂康诺)不轨之心”,“不然者一生兵衅,后事为艰,且汉边戍卒不过一百余人,其势不能相敌”。[6]

有泰突然得此情报,非常震惊,他立即告知在印度的议约使臣张荫棠,请求他转告英印政府勿让鄂康诺“越礼寻衅”,并告知张荫棠,“旋据江孜外委来禀,以卧英员现往后招,须呈其查阅,乃以电尾未注洋文名字,刁难不发,又有退还电码,只好另书电底,交亚东税司改由印度电局发京。再,接贵大臣东电,本拟电复,无如电须仰给外人,恐有耽延,不如备文飞咨较为周妥也。相应飞咨。”即设在江孜的电报局已被鄂康诺控制,有泰无法电报北京,目前只能通过印度电报局与北京通信,谨慎起见他也只能写信给张荫棠。有泰还令范、马二人继续设法开导鄂康诺,为保藏局稳定,他给二人的原则是“切勿力争,致滋衅端”,并指令二人据实将事情进展飞报给他。为探明事情更为投石问路,有泰还致信班禅道:“贵班禅以礼接待(鄂康诺),不闻议及别事,何以刻下忽有请往印度之说,文武来禀是否属实,其中有无他故?”[7]

其实在印度的张荫棠早已探知英印欲诱班禅来印,他于10月28日就已经电告清廷外务部:“闻印政府乘达赖喇嘛未回,已遣人入藏诱班禅喇嘛来印,藉迎英储为名,实密谋废达赖图藏。此事关系极大。”张荫棠建议外务部发电报给有泰“飞速严密防范,设法阻止,以遏阴谋”。[8]张荫棠还提议外务部向驻华英使抗议鄂康诺的不轨行为。当然如前所述,计划周密的鄂康诺已经控制了电报通信,张荫棠、有泰与朝廷三方间的通讯并不便捷。

之后,有泰得到札萨克喇嘛商卓特巴的禀报,称他们正开导鄂康诺,但他们说不擅长与大国打交道。另外班禅还派人详细面禀有泰“此事班禅主见已定,纵舍生亦不冒险前往”。有泰回应:“但虑班禅年轻,未及历练,而英员守候催逼,恐其语言恐吓,班禅畏葸摇摇无主,则不免堕其术中”,“总之,此事关系全藏安危,无论英员如何催逼,务宜坚持定见,千万不可摇夺,更不必与之相争,以理譬说,使彼无隙可乘,以免另生枝节,是为至要”。有泰要求札萨克应帮助班禅“镇静以处”,“安居修行”,“如其妄为妄动,听随英员东西,当坐以贻误大局之罪”。[9]接着,班禅方面报告有泰:鄂康诺又见到班禅,说去年(1904年)英藏不和,现在英印总督派他带护卫兵丁赴藏后,“甚属和好”,本年十月内,英王王储要到加尔各答,如果班禅前往会面,则“与后藏睦谊更好”。而且英方邀请信“不日可到”,班禅称他“行止一切必须恪遵大皇帝圣意,并无任意妄行之事。且甲噶尔地方遥远,兼之炎热”。[10]总之“无论如何实不能前往”,但鄂康诺借荣赫鹏侵藏余威以“恐致藏英失和”相对,所以班禅无以应对,只能请有泰定夺。

接着范、马二人又奏报有泰称,11月1日中午,鄂康诺面见班禅并呈送英王书信,要求6日随其赴印。班禅不从,鄂氏“依旧怒气而出”。班禅还在广佑寺中向范、马诉苦,称“此番该英员逼我前往,若不去,恐后藏地方、扎什伦布寺院均不能保全;若其去时则我未奉到钦宪批饬,将来大皇帝降罪,必不能宽。惟后藏之安危所系,生灵之性命所关,为我班禅一人致使全局震动,此心实所不安。我拟勉强一行,生死不问。若我班禅自此违背大皇帝恩德,即死在九幽地狱之中不得超生。”范、马闻其所语,不觉涕零。当即回称,此等重大事件,他两个无权参谋行止去留。他俩只得建议班禅既然“难候钦宪批饬”,那就请班禅“善自主裁”。班禅强调此行皆“系英员威逼,我班禅莫可如何,愿舍此身以救急难,并请二位以一位保护我同行”。[11]

事已至此,范、马已明确告知有泰,在鄂康诺的胁迫下班禅赴印几成定局。有泰确认消息后非常气愤,他责备范、马无能,认为二人既无法左右班禅“行止去留”,又不赞成班禅的言论,是无为“置身事外”之心。他要求二人立即“面见班禅,详说事理,拿定不去之心,婉辞英员”,当然原则还是“不准妄开衅端”。[12]

其实有泰已经明白局势的急剧恶化,他预感自己将无法阻挡英人,于是他又致信张荫棠说鄂康诺“招致前去,逼之益力,急于星火”,而班禅“年岁方少,无识无知,何曾经此威吓,故有舍身以救急难之语”。为避无能之嫌,有泰向张荫棠强调“此事不难于藏中阻止,而难于英员强逼”。也为与张荫棠共担责任,把皮球踢给张荫棠,并强调,荣赫鹏退兵后,“凡属交涉之事,印度官员并无片纸只字来藏,不欲驻藏大臣干预”。所以他只能请求张“妥商英使,迅饬鄂康诺勿得寻衅为要”。[13]

此间,商卓特巴等又不断致信有泰转述鄂康诺的威胁言论。终于九世班禅致信有泰:鄂康诺10月31日带着英王代表信函来见他,意为现在藏英和好,英王储及其夫人前来加尔各答,班禅初十日起程前往相见为好。班禅的建议是选派亲族代表他赴印,但是鄂氏“现出怒容逼迫,并无依从之意”,还威胁道“近日到江兵数内一半不日前来后藏”,所以班禅认为“奈伊逞其兵威,甚属紧迫,暂时不从英国之意行事,不但有玷大皇帝圣聪,且与全藏教局有损。至于扎什伦布寺院及佛尊、经卷、僧人和藏大众安危,不知出何利害,实属心中难担,焦急莫释。”所以他只能决定暂行前赴加尔各答。班禅恳请有泰上奏准他赴印,并建议有泰无论他“行抵何处,饬令星夜前来”。若时间来不及,则请许他带一位后藏官员“总期行止一切”。此信标志着班禅已决定赴印。按制,班禅生活琐事也要禀知驻藏大臣,如此大事,班禅方面却如此简慢地通知有泰,有泰已知局势失控。不过他也只能继续在书信上重弹老调,要求班禅对鄂康诺“务须以理善说,切勿启衅为要”。有泰还威胁班禅若前往则“大皇帝天威震怒,治以严罪”。[14]至于派后藏官员随往,有泰须有朝廷命令。

接着范、马又给有泰发来消息说,鄂康诺希望范启荣随同一起赴印,范不从。11月6日晚上,3名金川喇嘛、两名蒙古喇嘛来到马友龙署内泣诉道,寺内喇嘛传言班禅赴印之事,汉人不理会,汉官又不肯同行,喇嘛们对汉官的“冷漠”,非常寒心。所以决定11月8日送班禅起程后,即杀掉此地的汉人,包括范、马二人。于是范启荣的观点是班禅赴印,是其自愿,并无汉人参与,但“寺中喇嘛不由分辨,仇我汉人,若不同行,必生事故。”范称自己性命无妨,“独四百余兵民实堪悯恻”,所以范认为只能一方面同班禅到江孜等候命令,另一方面与马友龙“筹商弹压”,作“一时权宜之计,以救目前”,并且认为江孜“系向来迎送之地,卑职启荣尚未出境”。[15]接信后有泰气愤之余,并未置可否。其实有泰应该是倾向于范启荣随伴的,因为他急欲了解英国人的动向,但碍于清制,他不能明言。

同时有泰将情况转报张荫棠,强调“目下事已至此,非空言所能挽回。若拦途截阻,英员藉为口实,势必决裂,藏官兵丁无多,何敢易言战争。且兵衅一开,藏事何可复问”。所以只能由张荫棠“力商印督,使班禅毋得前去”[16]。至此,有泰已明确表态,阻拦英人成败与否,取决于张荫棠。

木已成舟,札萨克喇嘛商卓特巴却来禀报有泰:班禅念及藏局,“暂从英国”,应允赴印,请有泰指导赴印工作。5天后又告知有泰:“只有恳求大人或亲驾前往,抑或拣派替身(即代表)”阻止。有泰对札萨克喇嘛放任事态发展之态本已气愤,现又有如此讨巧做作的提议,怒斥回复:“札萨克喇嘛及僧俗番官等又张皇失措,不候本大臣代为奏明请旨以定行止,竟已匆匆起程,刻下既经就道,反请本大臣前往或委员阻止等语,事非例办成案,碍难照准。”并“不能坚定于先,又复冒昧于后,均难辞疏忽之咎”[17]。

11月13日,张荫棠向有泰提议,只要班禅坚持托病谢绝,英人决不能以武力拘执他前往,也绝不会擅开兵衅,并特别要“勿使英人识我力阻之语”。有泰认为这条计策毫无可操作性,他在日记中说“暗阻班禅不可令洋人知之,实无此本领”[18]。

鄂康诺和班禅一行到达江孜后,班禅致信再次向有泰解释,称他一直劝导鄂康诺,范、马可作证,并言不去则“兵丁当陆续到来,警迫实甚”,“彼国甚强,不遵朝廷法度之事甚多,且又越入藏界,往来甚易。是以恐生新端,不但扎什伦布寺院佛尊僧人有损,且关系西方(指西藏)生灵始终安危,两国之中不知出何事端,实属心中难担。”班禅表示“总之,我始终只有依靠大皇帝,别无可恃”。另外,班禅称英方要他11月18日行抵帕克里,所以请有泰18日前迅至帕克里。有泰接信后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立即给班禅回了一封密信,称外务部已照会驻京英使,英方已答应把鄂康诺的士兵退回,不知鄂康诺是否遵守?并要求班禅仍应坚持托病,英员鄂康诺“并无不去即欲动兵之理”。最后有泰告知班禅“如再不听本大臣译咨,任意前往,或听左右蛊惑,自无定见,则是不遵功令,一经大皇帝罪责,恐班禅难辞重咎,及左右随同办事之人亦必从重治罪。”同时有泰还密令文职靖西同知松寿和武职靖西游击周占彪,要求二人等班禅到达靖西后“不动声色,面见班禅,晓以利害,告以英员既无兵威逼押,不妨托辞患病,返回后藏。如再不遵,任意前去,则是显违功令”[19]。并令他们随时将实情禀报。

松寿接令后很快回复有泰,说班禅等11月18日行抵帕克里,班禅的母亲、舅舅、弟弟等番官同行,20日住岭马塘。松寿还从春丕英官新领事坎贝尔(Campbell)处打探到,新任印度总督明托于11月19日正式就任①实际上据英国外交部档案,明托(1845~1914)是11月17日正式接替寇松的。。据周占彪的情报,班禅在靖西驻扎洛林卡上引马塘,周当天“亲往接见,面询沿途”。22日班禅一行启身过营,住宿亚东喇嘛寺,23日出关,“鄂康诺带有洋兵四十余名,随在一路,赴往印度”,“与押无异”。据此,有泰告知张荫棠,他之前判断的“英员不能押其前往”情况,并没有出现。请张荫棠查照是否责备英国违约,另外再请张荫棠“婉商印督,勿使卧克纳强逼,为釜底抽薪本计”[20]。自此,班禅等人已然出关,之后的事就不是有泰能够预测和控制的了,其实在此之前有泰所有纸信上的努力,均无成效。身为驻藏大臣的他俨然只扮演了事态信息的接收者角色。

面对如此重大变故,清廷的反应先是11月初电示张荫棠:“倘(班禅)有擅行约定事件,中政府概不承认……班禅近日有何举动,并请密探电复”。[21]外务部还告知英印总督,“班禅来印赴会则可,若逼令干预藏事,即令班禅亲自画押,盖用印信,均作废纸。”[22]12月1日,清廷向英国驻华公使萨道义(Ernest Mason Satow)致函声明班禅去印如有擅行约定事件,中国政府概不承认。这实际上已经认可班禅可以离境赴印。

以上可知,从鄂康诺到后藏至范启荣、马友龙探知鄂康诺的真实意图,中经一月之久,范、马严重失职。而驻藏大臣有泰惟一做的就是遥控指挥,事后则汇报清廷称:“英人包藏祸心,所关匪细。奴才换回无术,力限不从,而前藏距后藏十站之遥,英员急促使行,前后未及旬日,事属出人意外。”[23]颇会为己开脱。此间清廷官员中反应较为机敏的当属张荫棠。张荫棠首先获取鄂康诺将诱使班禅赴印的情报,也曾于12月30日向外务部转报了受雇清政府的英国人韩德森在印探知的情报:“探闻印政府拟令班禅诱英扶藏自主,归英保护。俟回藏将中国不能治藏、令藏不能不图自治情形宣示全藏,以成独立。”[24]张还参谋筹划班禅可以生病相辞不去赴印的对策。当然,清廷及时向英方声明班禅权限也是值得肯定的。

但综观清廷相关各方都没有切实积极的对策,班禅最终还是走出了国门,清廷的行动总是慢人一步。有泰自始至终强调的“务须以理善说,切勿启衅为要”,[25]“若果执意截阻,势必决裂,兵衅一开,藏事将不可收拾矣”[26]的处事原则,足以勾画出清廷对此事的整体态势,即被动、保守、守势、不思进取的外交方略。

班禅一行12月3日到达印度加尔各答。在印期间,鄂康诺如影随形,班禅行动受到了限制,据当时正在加尔各答的日本僧人河口慧海记述:“虽然英印当局允许我会见班禅,但当时陪同班禅的英国驻江孜商务代理鄂康诺要求会见时不允许我与班禅说话。会见时,我信守承诺没有问话,但班禅不断向我提出问题,我只好回答,这使鄂康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27]班禅在在英方的安排下,在印度的一个多月里会面了许多人。范启荣事后的汇报是:班禅先后两次会晤英王储,首次见面时,鄂康诺要班禅行跪拜礼,“班禅未从,当称我只在大皇帝前跪拜,其余不行。仍行执手常礼”。[28]班禅向有泰的汇报是:在拉瓦尔品第“顷刻会晤太子(即英王储)问好”,之后依英方之意,“看视驻彼英兵,此外别无谈论”。在加尔各答与英国印度事务部大臣莫雷(Morley)和英王储又会晤一次。可能是怕清廷猜忌,班禅并未向有泰详细报告他与最重要的人物——英印总督明托的会晤。

对班禅在印度的行踪持怀疑态度的是在印度的韩德森,他于1906年1月12日向清朝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的报告中称:“班禅在威尔士亲王访印时成了印度政府的客人,并被尊为贵宾。对他的称呼是‘尊贵的殿下’,欢迎时鸣礼炮十七响,由总管贴身保镖护卫,乘四匹马的马车等等。亲王本人亲自回访,有专列随时供他使用。现达赖喇嘛正在返回西藏途中,除非班禅恢复其原有地位而退居扎什伦布寺,否则西藏很可能出现严重的骚乱。班禅声称,他与印度政府并无政治交涉,我却不能相信。他经常拜访总督,而印度政府政务官员终日进出其下榻的黑斯廷斯公馆,并派遣声称是其札萨克(喇嘛)的人送一封信至张荫棠先生处,保证并表示他此次赴印系被迫前来,请张先生向外务部解释。”[29]由于英印方面的保密,关于班禅与明托的会谈,张荫棠并不知情,他向清廷报告“此事英人办理极秘密,甚难窥测”。[30]

至于班禅很快返藏的原因,范启荣探知的情报是:“班禅此番虽赴印洋,英王储及印督等均未得提及公事,始谋未遂,不得不厚礼送归。”且鄂康诺“贪功心切,谋事未成”,“虽有迎接之功,而威逼情形已登报馆,探闻英廷亦未特加奖励,且有糜费国帑,归罪该员之谣”。据范密查“(赴印)途中英人支应每日卢比千元。据各番官面称,此番英人共费银三万余两”,[31]于是让鄂康诺回英国,贝利(Bailey)接办江孜事。据此,有泰汇报清廷称:“班禅与英储、印督会晤,问答之词,均系酬应,未尝一言提及藏事。英人无机可乘,其谋不遂,仍令送还。”[32]另外在印度,张荫棠会见了札萨克喇嘛等人,张“责其不应前来,能推缓十日则此事不行矣。”[33]并强调说:“班禅如能做主,十七日(1月11日)即便起程,不得逗留,使英人另生枝节。如英人强留不允,自有本大臣主持。如虑夫马一切为难,应用一万八千即在本大臣处支用。如临期不走,本大臣则唯尔问之。”张荫棠1906年1月7日致清廷外务部说:“英深知班禅与达赖不睦,怂令班禅回藏,滋生事端,英籍保护进兵,则全藏危矣。”张15日又奏:“印报载印政府遣班禅先回后藏,再赴拉萨,胁令藏番拥立班禅为达赖喇嘛,如达赖回藏,决意不认等语。”[34]

班禅很快返藏还因他抵达印度时,正值英国内阁更迭,内阁的新成员印度事务大臣莫雷(Morley),在与班禅会面前,对他访印一事便感到惊诧,他认为这是边境官员的一个“不太高明的举动”。[35]1906年1月24日,莫雷向英国外交大臣格雷(Edward Gray)提出:“必须指示英驻江孜商务代办和其他英国官员,在与班禅喇嘛保持友好关系的同时,须将通信限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印度政府应避免卷入干涉西藏内部事务,以及有关班禅喇嘛、达赖喇嘛、中国皇帝三者之间的任何行动当中。”[36]格雷对此持肯定态度,并于2月5日向英印政府发出了指示。当然,清廷外务部的反制举措,也是班禅很快返藏的原因之一。

至于班禅返藏过程是这样的:1906年1月9日,札萨克喇嘛正式请求张荫棠代奏朝廷,“未经奏准出境,恐干严谴,沥陈下情,求免处分”,[37]1月11日将由印度启程返藏,清廷接此消息,大喜过望,1月12日电令张荫棠:“该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此次前赴印度,并未奏准,擅自出境,实有不合。现已启程回藏,念其情词恭顺,尚属出于至诚,著即准其回藏,照旧恪守职守,钦此。”[38]有泰得知班禅即将返藏,亦是十分欣喜。然而在班禅具体返藏事宜上,又生波折。

有泰自知班禅在自己眼皮底下被英人“裹挟”,清军几无动作,朝廷和驻藏大臣的威严荡然无存。为挽颜面,更为“抚远”,有泰很有必要在班禅返藏礼仪上做足文章,他的观点是“兵丁拥送,以昭慎重”。为此有泰特别指示范、马“先期探明班禅进关之期,应于何处迎接,并酌派兵丁沿途小心护送,以昭妥慎。一俟班禅回藏后,其在印及沿途如何情形,察询明白,详细密禀”。[39]范启荣得令后,当即令人通知专责迎护班禅的都司马友龙带兵丁迎护。但一直未随班禅从日喀则启程的马友龙却声言患病,不肯前行迎护班禅,范启荣只得自带属下加壮兵20名,于1月26日赴靖西一带迎护。有泰得知后赞扬范启荣勇于担当责任,但对马友龙称病则甚是怀疑,他认为马“借故不前,果系真病,情尚可原,倘敢托词称病,难辞规避之咎”。[40]至于马不去迎护的真实原因,大概是想与班禅赴印之事断绝关系,不想 趟这趟浑水。若如此,当为典型的明哲保身之举。

据松寿的情报,班禅于1月9日由印度起身回藏,1月13日中午松寿迎至吉玛桥山地区,他见到了后藏各番官以及随同护送的英国人贝尔(Charles Bell)和坎贝尔,并时有洋兵同行。但他发现“洋员不喜汉兵相随,一切夫马柴草仍归洋员支应”。因此松寿回禀有泰:“(我等)派兵不易前往”。[41]1月23日班禅一行行至春丕,1月25日清晨起身前往后藏,定于2月8日到寺院。周占彪也探知班禅已于1月23日进关。如此,英国人执意亲自要将班禅送回,有泰根本插不上手,他的派兵迎护重树国威的计划无法实现。

有泰在与松寿、周占彪之间的频繁通信中,又对松、周的禀报违例大动肝火,原因是按照清例,二者汇报需要联合署名,正所谓“文武公事,均须禀复,所谓同寅协恭,和衷将事也”。但周想与松联名禀报,但松不肯,有泰认为“小事如此,大事可知,周游击一介武夫,尚可曲谅”。但是松“曾任内地知县,自诩好官,似此糊涂,诚属不称其职,可鄙之至。仰即力惩前失,和睦同寅。靖西交涉最繁,慎勿以儿戏为之,恐一旦贻误事机”,“难当此重咎”。[42]有泰借松、周二人没有联合署名一事发飙,还缘于深为封疆大吏的他需要重建驻藏大臣的权威,他的驻藏大臣权力不能够再被弱化了,特别是在自己的属官面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有泰最为关心的班禅在印会晤情形,班禅曾于返途经帕克里时向有泰汇报称此番赴印“其详细情形,俟到扎什伦布再为具陈”。范启荣于1月31日在靖西遇班禅“当即谒见,未暇细询”。2月3日,班禅抵江孜,住宿喇嘛寺。在江孜,因有英国人在场,范还是无法询问班禅。2月6日班禅由江孜起程,2月9日返回扎什伦布寺。范只能对有泰汇报“班禅欢喜逾常,大宴三日,并厚赏营兵等倍于平时”,“刻惟英官兵未即旋返”,“后藏僧俗大众亦皆欢喜安居”。有泰认为这类情报“系微末细故,无关大局。”他对范启荣的情报搜集能力,大加斥责:“究竟班禅在印会晤何人,有何议论,及沿途情形,毫未提及。似此舍本逐末何密查为?”[43]有泰令范催要班禅已答应的在印详情报告。

班禅接到有泰的催要令后,回复说:“我往见英吉利,随谒甲噶、夺吉垫、娃热纳斯、奇确等处,昔时各佛灵妙真迹,虔诚祝祷文殊菩萨大皇帝万福万寿,国政振兴。并与噶里噶达太子随意会晤,事竣启程。”并称自己接到张荫棠转来的圣旨“谕令照旧恪供职守等因”,表示“伏思大皇帝施此高厚鸿恩,实属生生世世皆难图报。此后惟有率领喇嘛僧人认真念经。今谨备连衣佛一尊,装盛木匣,另为递呈,祈请大人代为转进施行”。班禅如此简单回应大概是认为张荫棠肯定已经和有泰共享了信息,没必要再详加汇报给有泰。但是有泰很不满意,他回信责备班禅所谓的详情汇报却有“与噶里噶达太子随意会晤”之言,认为班禅“未将细情声复,殊觉含混”。并且这次“所进佛匣均有哈达。此次是否未备?抑匣内曾经具有哈达,来文漏未声叙?”再次要求班禅将“赴印会晤原委,所见英国太子之外尚有何人,以及沿途往返逐层详细”回复他[44]。

班禅接信后,只得再写了封略微详细的信给了有泰,信中强调“其言语大概均系问好之辞,实未谈及公务及别项新事”。关于哈达之事,班禅称:“检阅随折呈进大皇帝佛匣案卷,查向来文中亦有未注者。前日佛尊装盛匣中,曾将哈达一并附入。”[45]

有泰对班禅的不满,属情理之中,在有泰看来,不管是否有英国人裹挟,班禅“违规”出关已成事实,这是清朝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情。现在班禅却简慢回复,这不是有泰职责所能容忍的。但之后,在得到范启荣密查的汇报后,有泰最终还是认定了班禅的报告,因为有泰非常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相”,当然这也是清廷相关人等希望看到的结果。至此,有泰自己给班禅赴印之事画上了句号。

总之,九世班禅1905年未经中央政府批准便赴印是由以下因素共同促成的:英印政府的蓄谋已久;鄂康诺的机警灵活;驻日喀则汉官的轻信;番官札萨克喇嘛等人的蛊惑,还有班禅的“年轻无知”。但根源还是清王朝国力式微,江河日下,最直接原因是驻藏大臣有泰应变迟钝、手段空幻、姿态懦弱。清廷的无知无能无为与英印的强势强词强行对比明显。而清廷对九世班禅赴印之事的最终处理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1]印度事务部秘密档案.L/P&S/7/183-168.O'Connor to White,23 November 1905.

[2][18]多杰才旦.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研究(下)[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775,776.

[3][36]英国外交部档案.Diary of Captain O'Connor,British Trade Agent at Gyantse,for the weekending,September 24,1905.FO.535.Vol.Ⅵ,Inclosure 2in No.134,139;India Office to Foreign Office,January 24,1906.FO.535.Vol.Ⅶ,No.8,p15.

[4][5][6][7][9][10][11][12][13][14][15][16][17][19][20][28][31][33][39][40][41][42][43][44][45]庄建平.近代史资料文库(第三卷)[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33,37,34,35,36,36,38-39,39,40-41,42-43,44,45,46-47,48-50,50-51,59,60,59,52,54,55,54,56-57,57-58,59.

[8][21][26][37]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四册)[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4.1501,1506,1503,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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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2][38]西藏地方历史资料选辑(内部发行)[M].北京:三联书店,1963.221,223,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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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西藏社会科学院.西藏地方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史料选辑[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323.

[27]河口慧海.第二回西藏旅行记[M].东京:东京讲坛社,1981.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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