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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作十九首

2014-03-02

诗潮 2014年10期
关键词:卡住拉车门框

近作十九首

老刀

乡下女孩

一个长相一般

穿着也不时髦

身材倒是不错的乡下女孩

我们一起

在同和车站等车

我以为

我们等的是同一趟车

56路车来了

我上去了

而她没有上来

她掏出口红

走近旁边的一辆小汽车

对着油漆的反光

开始化妆

她一边涂着口红

一边欣赏自己

对着朦胧的自己幸福得意地笑

满脸洋溢着

期待和幻想

车缓缓开动

我居然有些喜欢她了

我站在车上想

等待她的将是一个

什么人呢

老水牛

我总是看见一头老水牛。

我看见它从牛栏里出来

被赶去犁地

它的头部

与那快抱成一团的大犄角

刚出门槛

突然站着不动

不肯前行的老水牛

让门框显得特别窄小

把一飞兄的父亲

牢牢挡在了身后

走啊,你走不走啊?

一飞的父亲对着不肯抬腿的老水牛

甩手就是一记响鞭。

老水牛像是被门框给卡住了

一动不动

被反复地抽打

老水牛突然冲出了门框

怒气未消

走近门口

一飞的父亲也被卡住了

他被熟睡在门槛下的儿子卡住了

他被自己的眼睛卡住了

如果老水牛一脚踩踏下去……

被卡在门框里的一飞父亲

凝望着门外的田野

背上渗着血迹的老水牛

在泥坪里

悠闲地甩着尾巴

父亲

再也无法入眠

总是看到父亲在埋头挖土

宁静的山冲

就他一个人在地里劳动

他举起锄头

把板结的泥土翻过来

再反转锄头

用力把泥块敲碎

父亲今年八十岁

他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一个弟弟

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

碎在父亲身后的不是泥土

站在孤独的大地上

我看到父亲停下来

往掌心吐过一口口水

又扬起了锄头

天涯海角

前面是海

是泡沫和沙滩

这儿空旷美丽

阳光自在

沙粒从风中爬起来

这儿没有草

只有喝水的嘴唇

和背影

这儿没有高低

不用俯仰

这儿是自然的天堂

风吹浪起

风经过的地方

都是家乡

还祈求什么

迎面而来的秀发啊

你打碎我

我就随你飞扬

妈妈

站在公共汽车的车头,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泪流满面。

没人知道我

看见一辆独轮车,

在一条叫三八冲的小路上

艰难地行进着。

没有人知道

前面拉车的小个子妇人,

就是我的母亲。

写到这儿,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也许有人骂我矫情,

我不怪你们

因为你们不知道,

我母亲在前面用力拉车,

为什么一声不吭。

你们不知道,

车子上绑着我们的肥猪,

我们正去生猪收购站。

你们不知道,

我的父亲病在医院

急等着用钱。

我推着独轮车,

因劳累,因为路不好走,

我几次冲着母亲发火。

威胁拉车的母亲,

要把猪和车子掀进稻田。

母亲在前面默默拉车。

面对儿子的威胁一声不吭,

那一年我十三岁。

如果那天母亲骂我一顿

或打我一顿,

今天就不会这么难受,

不至于一想起,

就泪流满面。

冰箱

这沉默寡言的家伙太不像我。

我像是一个老男人,

突然理解了妻子。

我情不自禁拍了拍她的身体。

换了是我,这怎么可能呢,

长期在家庭的一个角落,

被拖把划伤不说话。

被无处发泄的闷气震得全身颤抖

不说话。

一只蟑螂钻到下面,

被移断了一条腿不说话。

不仅任劳任怨,

还要深深地爱着他。

无论什么时候,

打开她,

她都会为他亮着一盏灯。

与一台华凌冰箱相处二十多年,

我真想把她改成红霞牌。

我得感谢典裘、子艾和高翔,

如果不是那天喝了五瓶二锅头,

大力关坏了冰箱,

像白天看不到夜晚的月,

也许我至死都不知道,

一台冰箱为我亮了二十多年灯,

她自己的世界

始终一片寂黑。

小狗的叫声

像是湖南人说“我”,

声音短促而尖利: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我

小狗叫了大约五分钟,

声音低了下来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大约一分钟后,

一只大狗“唔”了一声,

大狗的声音不高,

但低沉有力,不容置疑。

整个过程,

非常短促。

大狗的声音

还在空气中扩张。

这时又传来小狗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我我的叫声。

我坐在小区的铁椅上想:

这是一只大狗

在跟一只小狗抢骨头吗?

鸽子

中午去买菜

不知道买什么

在市场转了两圈

还是不知道买什么

最后决定买鸡

在鸡档

却买了鸽子

鸡贩子在帮人剁鸡

我四处乱看

发现旁边的铁笼子内

五只白鸽

正在打斗

不是打斗

是一只在欺负另一只

其余三只躲在笼子一角

攻击者异常残忍

每一次都准确地啄在

其流血的位置

我非常生气

这一幕让我想起我的过去

我决定把残暴者买走

还给剩下的鸽子

一个安静的笼子

想不到

悲剧很快重演

残暴者刚被抓出笼子

还在鸡贩子手上

刚才缩着脖子

被啄得头破血流

吱吱吱

不敢叫唤的鸽子

立即残暴起来

开始欺负

另外一只

广东妹子

这些天

老是到一家小饭店吃饭

东西便宜

口味还行

主要是小老板娘

我很喜欢

昨天中午

她对我说她一口气

卖了近两百盒饭

看她兴奋的神情

明明是把我当成了自家人

今天去吃晚饭

看我拿着菜牌

模棱两可

她主动给我上了红烧茄子

说你喜欢吃茄子

我喜欢吃茄子

我开心地在一个角落坐下

她给我送来一碗汤

她给谁都送汤

可我喝着甜

认为她只有对我才是

真心的

老“特务”

晚饭后散步

一兴奋

我当着她母亲面

将她抱起来

甩了两个圆圈

我走后

她的母亲得出结论

我喜欢她

你妈这个老“特务”

真有眼光

我心里在想

如果知道

前不久在红海湾

大潮袭来时

我突然抱起一个

初次见面的

香港女孩

看到她爬树一样

搂钳着我

老“特务”就不会

这么说了

剥白菜

昨天去买北方来的大白菜

我偷偷用手摁了摁

挑了棵个头大的,包得最紧的

回到家一片一片地剥

剥了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

没抱什么希望

知道剥到最后,还是几片白菜

可剥着剥着

还是有股说不出的兴奋

鸟群

傍晚来临时

它们朝你飞来

不是一只,是一群

你首先看到的

是几个分开的黑点

等你终于看清

确实是鸟群

它们并未朝你飞来

你只看见它们掠过

你对面的山

你告诉我们

有一群鸟

栖落在山后面

那片树林

捕蛙者

晚饭快吃饱时

突然想起远处的村庄

想起后半夜

从窗口走过一团光线

一阵狗叫

捕蛙者脚步再轻

总有一些青蛙被惊动

冲入水中

总有一两只坐在水边

一动不敢动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

一直照着它

不能移动不能熄灭

只有强大的光线

才能让它暴露在捕蛙者面前

却看不见

捕蛙者和它自己

小黑螺

十二年过去了,

它们还在爬动。

它们在芳村的一口缸内,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沙子一样的小黑螺,

两小时爬过一公分的小黑螺。

在一缸被自己污染的水里,

来回爬动。

不说话的小女孩

公共汽车从同和开往区庄。

坐在司机后面的小女孩,

这里不是课堂,

你为什么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弟弟和妈妈在旁边猜谜,

有说有笑。

长得酷似妈妈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的笑声从车头,

传到我的耳朵里。

这也是你的世界啊。

膝关节出奇粗大,

小腿布满疤痕,

穿着大人上衣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不说话?

麻雀

我老家的

麻雀没有这么怕人

它们顽皮可爱

偷吃谷粒

经常钻进稻草堆中

它们成群结队

气死那些跑不动的老人

它们在泥土上跳动

脚上像是装了弹簧

它们用喙刮泥土上的神情

说有多神气

就有多神气

它们聪明伶俐

除了那一次

村里通电

突然拉亮电灯

它们以为是白天

纷纷

飞出壁缝

斑鸠

在低矮的台阶上远眺

在小鸟归巢的吵闹声中

会有一群一群的鸟朝你飞来

它们时而滑翔,时而拍打着翅膀

它们越飞越黑

不再变换队形

它们的翅膀划过荒废的田野

没有声音

休息

不知道是什么与我的内心应和。

我停下来了,

希望能在这些落叶中间坐坐。

母亲节

下午五点半,

知道今天是母亲节后,

我给老家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让小侄子叫他的奶奶来听电话。

我告诉母亲没有什么事。

本来想说,今天是母亲节,

特意打个电话,祝她节日快乐。

可话到了嘴边,

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当我再次说到真的没什么事,

就想打个电话,

母亲突然说,谢谢,

这有些普通化了的谢谢二字,

让我的眼睛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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