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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作十二首

2014-03-02

诗潮 2014年10期
关键词:豹子铁锅羚羊

近作十二首

第广龙

奔跑

豹子奔跑,羚羊奔跑

豹子追赶羚羊

奔跑中,豹子的嘴里

又分离出一张豹子嘴

又分离出一张

有很多豹子嘴,跑到了

豹子的前面

奔跑中,羚羊的身子里

挣脱出一个羚羊

又挣脱出一个

有很多羚羊,被甩到了

后面

直到豹子追赶上羚羊

豹子的嘴才还原

才是本来的豹子嘴

直到被豹子追赶上

羚羊才放弃了身子

在失去很多身子后,羚羊失去了

最后的身子

出心

在老家

吃的不够,还惦记吃的

用这个词

别人光鲜了,妒恨

用这个词

盼着天亮了进城

也用这个词

这个词,我许多年没有用过了

我生活的地方,没有人知道

这个词的意思

当我写出这个词,我的心

不在腔子里,跳出来

在外面吹了一阵风

距离

一个熟知的人,突然死了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

都没有准备妥当,来接受

和转换,名字的冰凉

每一次死去,对活着,都是补充

活着变丰富了,有了死的内容

活着有了伸展的空间,也属于死者

也属于谈论他的人,说出死

就可以轻松一些了,死者不会在意的

活着的人,感到了生与死

那缩短又拉长的距离,也是才产生的

而对于陌生的死,平淡也好

离奇也罢,即使有所触动

也与死本身,没有直接关系

水疱

脚上的水疱,挑破了

会疼得更厉害,然后

就不再疼了

爱也如此,不然

爱不下去

留着水疱,走不成路

没有哪双脚

能这么一直疼着

爱也如此,不然

爱不下去

这样爱下去

是平淡地爱下去

是爱的路上,长久地磨损

收获的老茧

“你给我出去!”

“你给我出去!”——这句话

是一声惊雷

这意味着,我被从一个集体里

剔除了

我被孤立了,拒绝了

而我必须从属于它

我不能没有它

我陷入恐惧

虽然我随后会被允许归队

虽然这只是一个惩罚

依然如此有力、尖锐

刺中我的内心

以至于有时我耍赖,并没有出去

不是抗拒,而是担负不起这句话的分量

在我快要绝望时,我盼着得到饶恕

有时能够继续在场

可是,和别人还是不同

我站着,在墙角

我还是另外,这我已经知足了

我得付出代价

也要感激施恩于我

让我铭心并牢记教训的人

五十感怀

活过这个年龄的多了,也有一些人

早早交出了性命,最后一口吃的是火焰

我还在场,人世里还有我

还能早上出来、晚上回去

还能躺在床上前想后想

人要是不在意自己那一定是假的,生与死

都得用活着回答

活到七十岁,给人打过赌

活到更老,这是渴望,也是害怕

盐吃了,桥弯了

我有许多后悔,无法弥补了

光阴没有等我,我就走过去了

对这个人世,我有我的留恋

也保留了一点仇恨

我的病陆续到来,约好的

得等,眼睛花,耳朵聋

头发掉,牙齿松动

这我都能承受,这就是属于我的

开始专注一些物事,还来得及

疏远了的,那也顺其自然

可以发些小脾气,可以没有脾气

可以拒绝认识不想认识的人

可以注重养生又不放弃所谓的恶习

戒酒的计划推迟是因为还愿意再喝

黎明前走路锻炼,这几乎是强迫的

坚持下来,也大有乐趣

婚姻是否满意,这没有现成答案

也不存在对不起谁,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就说明能过,我曾指望发生一场婚变

却让我羞辱在心,阴影至今未散

对自己的父母尽了心,亏欠也大

只能自责,不说后悔

父母早就入土为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带不下去

我这一代和父母的关系,和下一代对父母的态度

也大不一样了,这我不强求

五十岁对我是新的,以后也是

年过半百的人了,我有了这样说话的资格

还可以计划许多事由

就是把一样手艺从头学起,也来得及

活一天算一天也是一种活法

我可以勤快也可以懒散

我这个年纪,由着本性好些

天下万事万物,让我感动难了

让我不开心也难了

从故乡回来

从故乡回来,连着多天

我都记挂着,那里默然动弹着的

包袱一样陈旧的亲人

和他们黑白照片的生活

慢慢就淡了,就换了场景和人物

就只偶尔想起,还有一个让我疼的远方

我的生活在别处,和故乡的重叠

并不经常,我没有搁进去

搁进去了也会抽离出来

我与故乡,不但地理上隔开了

心里也隔开了,这反而能在多数日子里

减轻和消除,我的负疚感

今天我路过康复路

二十年前,我专门来过

商家称呼我“乡长”,这是有意也有趣的高抬

我买的袜子,一天穿一双

才能追赶上破洞,而洗头膏里糨糊状的物体

增加的不光是头发的黏性,便宜没好货

我忘记了这句明白话,我一直就没有好记性

今天我路过这里,似乎没有变化

变化大了,只是我没有留意

依然充斥着商品和人流,散发着古怪又熟悉的味道

身上穿的,家里用的,衣服和鞋子居多

脏乱差和假冒伪劣并列,批发加零售

廉价的欲望,在这里繁殖和集散

这条路上,有西北最好的医院

也是拥挤成堆,这也是这条路得名的由来

衣帽市场,西部最大,让这里更出名

都是流汗的人,眼神匆忙的人

讨价还价的人,偶尔也会发生

争吵和群殴,都没有病,最多也就是

轻微的感冒和咽喉疼痛,这个人

提了十个摞在一起的鞋盒,鞋子会穿在谁的脚上

又会在什么样的路上磨烂呢?这个人

肩扛一大包西装,哪个乡村的男人

会借助它风光和体面,甚至完成一次相亲呢?

我的一位熟人,曾下海经商

把这里的运动鞋,装了一蛇皮袋

发送到了牡丹江口岸,卖给了俄罗斯人

也过去很久了,如今的他

赋闲在家,少有闲钱

更愿意进秦岭登高,吃农家乐

出入这里的人,和商品一样

也是廉价的、低矮的

在尘土和油烟里,获得了肉身

却不易损坏,经得起颠簸

销售者和购买者,看得出看不出的欺骗

和心照不宣,都不需要治疗

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看病的别耽误看病

这也吻合了,这个速成的时代

世上的人太多了,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总会有销路的,不用担心床位过剩

就连走廊上,都躺满了挂吊针的人

我已经多年未来这里了,这次也只是路过

是今天,也是昨天,还包括了明天

我不买东西,也不进医院

可是我知道,我和吆喝生意的人区别不大

也知道,迟早我也得体检一回

施与己

心里没有说出的

死去,也一起埋了

愧疚,不安,都看不见

就像没有欠下

清空了,麻木是肉

是喉咙里的生铁

当年,没有人说把手拿开

印子洗了,洗不掉

现在,追问是无力的

软弱的,反而自责

久了,成为罪人

那身上有阴影的人

移动在生活里,移动在光里

一点也不刺眼

一个经常到公园喂鱼的人

安慰自我,借助外物

鱼也有命,施舍一点食粮

却为了给自己转运,暴发户和倒霉蛋

都钟情这摇头摆尾的水货

我认识的这个,经常去公园

在翻腾的锦鲤前,一块块丢下馒头

认为是积德行善,也等同于放生

我说鱼类对疼痛的感知微弱,对饥饿也是

而且还记忆短暂,最多持续三秒

所以,记不住你的善举

据说鱼养大了,会被卖掉,进油锅

这个人说,我凭良心做事呢

似乎只要完成了喂鱼的程序

就完成了全部功德

神灵的本子上,一笔不落

也会在他此生和来生的路上

给予超量的回报

每次喂鱼,动作都很慢

持续的时间很长,似乎有一双眼睛

看着他,或者就是为了可能的目光

别把自己错过

陕北的铁锅羊肉飞进了西安城

从炎夏,到秋凉

陕北的铁锅,不骑马,不扛枪

呼呼呼,坐着动车

一路北上,响彻西安城

铁锅大,铁锅圆

从城头飞向街巷,从城南飞向城北

挖地三尺,埋下肉食者的

一腔子火,堵住喉咙眼

捅开油水心,大肠小肠在跳舞

胃里奔跑的,是一只羊、两只羊、一群羊

铁锅盖上锅盖,锅底柴火燃烧

铁锅沸腾了,羊肉也唱起信天游

唱起了《翻身道情》

大脸小脸,都在闪光

大手小手,都在上手

吃羊肉,啃骨头

晚上失眠呢,腿脚抽风呢

要的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劲头

肉欲的气氛,白天就开始了

围着铁锅,如围着温泉

围着睡梦和兴奋剂

喝下去了啤酒、白酒

喝下去了冰镇的高度的狂欢

吃着羊,也吃着羊肚肚毛巾

也吃着煤炭、石油

吃着壶口,和三十里铺

吃着陕北三日游

看清楚啊,古旧的招牌上

横山、双城乡,这些名字

会跳大神,也能镇妖精

高悬头顶,带来了吃饭的革命

这满城的铁锅,满城的香气

让整个西安城跳进了铁锅,让西安城

变成了一口大铁锅,装进去钟楼和大雁塔

装进去汉城湖和渭河灞河

西安城里的人,满身都散发羊肉的味道

西安的城墙上,布满了羊走动留下的蹄印

夜半三更,羊的声声叫唤响彻云霄

学谁呢

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淘气:

你学我干什么?

我的模仿,使你羞愧甚至恼怒

我们也可以学大人

这可以带来欢笑

创造者啊,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排斥的部分,不是偏了

是秘密在呈现

再去学谁呢?

从淤泥里拔出脚,我还没有忘记走路

也不是那个,摸后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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