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青春与永恒的少年
2014-02-24李晁
李晁
为什么会写《姐姐》这样一篇小说,或者说为什么写成了眼下这个样子?我心里是没有答案的。只记得当初,就是2012年的秋天,我和鲁院西南班的同学去黄果树,漫长的行程中,不知如何消磨,就接过了诗人钱磊递来的耳机,听他手机里的音乐,是张楚的那首《姐姐》。旋律一起来,“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不知怎的,我的心就被扯动了,那句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包涵了怎样的信息啊!犹记得当时我对钱磊说,我一定要写一篇叫《姐姐》的小说。时间再回到我的少年时代,这首歌曾经在备考的无数个夜晚在我的房间里响起,可我没有那么一位姐姐,我不知道有那么一位会照顾人,见到她,你会摒除所有烦恼的准同龄人时会有怎样的感受。姐姐,谁也会说的词,前一个字从舌头里吐出来,稍重,后一个几乎被前一个一笔带过,就这样简单至极,却在很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地打动了我的心。那天黄果树之行,我几乎总在循环听这首歌,寻找写作的契机与感觉,我该怎样动笔去写一个姐姐的故事呢。
然后就是冬天了,我动起笔来,自然而然地,我又回到了之前得心应手的少年叙述中,我对少年时代的迷恋,一是因为苏童笔下香椿树街少年的影响,那些个少年的身影伴随了我的整个后青春期时代;二来因为本人无多少经历,对成人世界少有兴趣,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被我苍白的人生经验拒之门外,我对此是缺少考量的,甚至有避而远之之嫌。
上一个冬天是那么寒冷,我历来对冬天敏感,那是最不好过的日子,尤其南方,所以在《姐姐》里,夏天是被我写得最浓墨重彩的,似乎惟有如此,才能与冬日抗衡,还没过完冬天我就开始怀念夏天了。
姐姐,一位老家来的亲戚,忽然在某天出现在一位少年的世界,该引发怎样的化学反应?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亲身体验,少年的提防虚伪与要强的一面通通都被这样一个“外人”放大,甚至变得扭曲,少年的妖娆与不确定性在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地盘的缩小与家长们注意力的转移,似乎就是人类原始争夺的开始了,然后经过漫长的试探与敌视,转而习惯并渐渐依赖,这是怎样一种人生发酵的过程?探究其中的微妙变化是我想做的事情之一,如果读者诸君有那么一点体会,我想这篇小说中的人物就不会显得太过失败。我希望大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少年:阴鸷、乖戾、有着敏锐的心思和没有标杆的同情心与残暴之心。有时我也想,人类成长的过程是否就是遮掩内心之恶的过程,与生俱来的毁灭欲望不过是被成长中的社会因子给压抑了,少年时代或许最能体现人类的本来面目,因为环境宽松,所以不加掩饰。
我们这一代是任性的一代,上一代的悲苦与我们渐行渐远,至少与“命运”这样的重大词汇无关,“命运感”的缺失造就了这一代人,父辈的苦难已经变得模糊,对自身的关注远远超过其他,而其中尤以欲望最盛。
这又可以算作一篇与“欲望”有关的小说,只是故事的背景与人物赋予了这“欲望”不道德的一面,可是又何妨呢,人类所面临的难堪之事还少吗?我知道有人会反驳说,你所在的可是一个文明社会。是啊,文明社会。社会文明不假,但是人心呢,人的欲望在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之前,你又怎能去评判一个人?
“我”,这样一个少年,只是凭着人类的本能行事,从这一点来说,是无错的,但因了文明的框架,终究被打上了错误的烙印,这也是为什么这篇小说的结尾“我”仍然显得犹豫的原因,是对错误抱有的侥幸之心,自私已远远不能概括这行为本身,这该从人类起源的古老困惑说起,伊甸园的那片树叶或许能说明一切。
“姐姐”呢,这样一个单薄无依的人,远离家乡,寄人篱下,该有着怎样的痛苦与矛盾啊,这不难想象,她以为能独善其身,其实只能被别人裹挟,所谓身不由己正是如此,但强烈的道德意识,让她最终只能选择一条别无选择的道路,女性的柔软与善良让人见证到了人性的另一面,既恶的对立面,但善与恶不是这篇小说所要表达的,甚至根本不重要。这篇小说只是想展现一段或许还算真实的生活,人物在其中各就其位,还具有那么一点悲剧美,仅此而已吧。
再说熟人社会,似乎离我们愈发远去,尤其城市生活,各种路边的悲剧不能不说和此完全无关,一个熟人社会能挽救悲剧,比如“小悦悦”事件,放在熟人社会,谁又有脸去冷漠呢,一种约定俗成的道德根植于每个人的内心,无动于衷的事情只能在一个冷漠的社会产生,谁都不认识我,我为什么要出手?走也走得理直气壮,这是悲剧一再上演的原因。但熟人社会的好可能也在无形中制造着悲剧,这也是所有事物的悖论一面,比如故事中的姐姐,正是为了规避熟人社会对人与事的不良批判与一贯的指谪,而最终选择铤而走险,悲剧与悲壮便同时完成。这不得不让人再度思考,我们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社会?
最后说一个有趣或者说已司空见惯的现象,既作者本人在一篇创作谈里谈论一篇业已完成的小说和作者本人正处在创作过程中时对小说的思量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创作中的自己完全没有想到上述问题,创作中的人只是想着如何把这个故事说好,说得漂亮,尤其细部,如何真实而又细腻地呈现,还有人心,那种转瞬即逝的思维变化如何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形而上的思考永远不是创作中的作家要考虑的事情,至少我不是。我喜欢让人回到故事中去,回到一言一行中,让读者通过阅读和察言观色体味到其中的复杂滋味。这是我理想的一种表达方式。但是在《姐姐》这篇作品中我没能做到这一点,大量的内心独白替代了行为,我知道,这是我的弱项,但不那么写,我又找不到一条更加适合的道路,人心是否可以剖开来谈论?行动的决定往往是电闪雷鸣的一瞬,而心思的过程则更为宽广与漫长,是发散的,而行动必须集成一束,未必就是最佳思维所决定,这也构成了人类复杂的一面,既无意识但终究能归到人身上的莫名行为,这行为可以与事件无关,完全是莫名其妙与匪夷所思的。我如此表达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辩护,只是探讨一种可能性,一种内心独白式写作的合理理由,虽然我更喜欢另一种风格。
再谈谈这篇小说的语言,这不是那种冷峻的风格,走偏锋,似乎从哪一面路过都会被划出一道伤痕。《姐姐》这篇小说的语言更接近于夏天的气质,一切都在蒸腾、膨胀而又多少节制,酷似炸弹将炸未炸,充满了发酵与哀怨的气息,我将之称为“紧箍咒式写作”,在一松一紧间,一种痛苦就缓缓弥漫,像雾不经意间将大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