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步

东升

十七岁的柳东在一个工地旁已转悠了好长时间，好几次想跟人家说什么，却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脸上全是青涩和畏缩。

柳东的形迹引起小工头大熊的注意。大熊人高马大、满脸横肉，手掌伸出来如熊掌一样，当柳东再次凑近工地时，他突然伸出熊掌一把抓住柳东细弱的手腕吼道：“干什么？想偷东西是不是？”

柳东惊恐地说：“不是的、不是的……”他想拽回自个的手，可哪里拽得动半分。大熊大叫：“还不承认？告诉你，我注意你老半天了，你不偷东西转什么转？不说实话，打断你的腿！”

柳东眼泪都要出来了，无力地说：“我不是偷东西，我是来找工作的。”

听到这边的嘈杂声，有几个工人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工人开腔了：“大熊，我这边刚好缺一个下手，你就让他跟着我好了。”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看得出这人说话很有分量，大熊愣了一下，说：“行，既然赵师傅开口了，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不过……”

大熊突然回转身，一巴掌狠狠拍在柳东的肩膀上，说：“不过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

这冷不丁的一巴掌拍得柳东两腿直打软儿，晃了两晃，差点就跪了下去。柳东涨红了脸叫道：“我吃得消。”

大熊咧嘴一笑：“嘴倒硬，得做给我看。听着，甭想偷懒，否则，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柳东天天跟着赵师傅，给他打泥、运砖，听赵师傅讲解砌墙的方法。柳东这才知道那天大熊为什么会听赵师傅的话，因为赵师傅是工地上的头把刀，一柄瓦刀施展开来，砌出的墙又快又直又牢靠，拿线一吊，绝不差分毫。更绝的是，赵师傅敢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上工地，一堵墙砌下来，身上没有一星半点泥水珠子，懂行的人说这叫定力，是真功夫。

赵师傅问柳东为什么这么小年纪就出来干苦活，柳东低着头说：“我爸妈离婚了，我妈为我上学累死累活，腰都要断了，我不能让她这么辛苦，我要出来挣钱。”

赵师傅长叹一声，摇摇头，又干活去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倒也罢了，谁知这天出了意外，老板资金链断裂，丢下大伙儿跑了。

大家一下子慌了，骂娘的骂娘，离开的离开，只有大熊看上去很镇定，他让他的小组一共八个人别散了，晚上有话要说。

晚上黑灯瞎火的，八个人一个不少到齐了。大熊关上门，目光炯炯地说：“各位，现在摆在咱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散伙，要么一起发财。要散伙，明早各奔东西各找生路，有命的吃肉，没命的饿死；要想发财，跟我走，有现成的门路。”

有人惊喜地问道：“大熊，什么门路？我们这帮人除了新来的小柳，全跟你好长时间了，你可不能撂下我们发独财。”

大熊不搭理那人，反问大家：“你们的意见呢？”

大家齐声说：“这还用说，当然是想发财了，这年头工作可不好找。”

大熊直起腰，面目凶狠地说：“这可是你们自个儿说的，不是我硬要拖你们是不是？现在把手机全交出来，明天再还给你们。”

听大熊这么一说，工棚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柳东的心怦怦直跳，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有人怯生生地问道：“交手机干什么？”

大熊厉声叫道：“为了保密，万一有谁走漏风声就坏大事了，懂不懂？”

有人率先交出手机，那是大熊的两个死党，看样子是事先跟大熊商量好的。一有人带头，大伙都跟着交出了手机。

大熊归拢好手机，然后压低声音说：“现在听我说行动计划，这座城市的西部有座铜材厂，这段时间他们厂一直没有发货，仓库里铜材可说是堆积如山。今夜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批铜材给顺出来。大家知道现在铜材是什么价格吗？我毛估了估，卖了这批铜材我们每个人可以分一万块左右。我打探清楚了，厂内只有两个保安值班，我们这边安排四个人制服他们。我们直接把卡车开进厂内装货，最多半个小时一切搞定。告诉你们，我把下家都找好了，一等我们把货运上门，直接付款。听清楚没有？”

工棚内死一般地静，柳东早就听傻了，这不是抢劫吗？

这时赵师傅稳稳地开腔了：“大熊，钱是好东西，但这样子搞法，我不赞成……”

大熊冷笑着打断赵师傅：“对不起，赵师傅，你现在这样说，迟了，现在行动计划你已知道了，你是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如果硬是不去，我就是绑上你抬上你，也得让你去，这就叫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甭想溜！最后我强调一句，谁敢走漏风声，我第一个砍了他！告诉你们，要不是这笔财一个人弄不来，我才舍不得叫上你们——小柳，你也得去！”

大熊突然对柳东一声吆喝，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一时口干得厉害，本能地伸手端茶杯喝茶，却发现茶杯空了。那边赵师傅慢吞吞站起来，大熊一脸警惕地喝道；“你想干什么？姓赵的，平时我都敬着你让着你，现在敢坏我的事，别怪我翻脸无情！”大熊说着一翻手腕，“咚”的一声响，一柄砍刀砍入桌子。

大熊这招一亮出，两个死党跃跃欲试。大伙吓坏了，知道这条贼船是没法下了。赵师傅却平静地说：“我倒杯茶不行吗？”

赵师傅倒上茶喝了两口后递给柳东，说：“渴了吧？没事的，这是大熊带我们发财哩，一夜就弄一万块，你到哪里找这好事？而且钱到手后咱们各奔东西，谁又能找着咱？”

柳东有点懵，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一仰脖子，把一杯茶全喝了。

见大伙再没有反对，大熊很满意，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谁在前门对付保安、谁开车、谁破坏监控、谁望风……

柳东一时间既紧张又兴奋，紧张是不用说了，兴奋却是因为钱，一万块啊……他突然尖叫一声：“不好！”

大熊一惊，问：“怎么了？”

柳东面孔扭曲，死命捂着肚子，吃力地说：“我要拉肚子……”没说完就直奔厕所。大熊大怒，骂道：“奶奶的，老牛上场，屎尿作忙，跟着他！”

大熊的亲信一听立即奔了出去，大熊这是防备柳东作假。endprint

不一会儿柳东弯着腰一脸苍白的回来了，那个亲信捂着鼻子跟在后面，一脸丧气地说：“妈的，臭死了、臭死了！”

大熊放下心来，柳东是真的拉肚子，于是熊掌一挥，再次说：“出发……”

话音刚落，柳东再次惊呼起来：“又要拉了！”然后箭一样蹿出去，不用说那个亲信又跟了出去。

大熊气坏了，只好又等，谁知这回时间太长了，等柳东再次出现的时候大伙都惊呆了：只见他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竟是那亲信架着回来的。

那亲信骂骂咧咧地说：“这小子大概把肠子都要拉出来了。”

大熊慢慢转向赵师傅，说：“赵师傅，这是怎么说？这小子先前喝了你的茶。”

赵师傅一脸坦然，还有点生气，说：“大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看到那杯茶我也喝了吗？我怎么没事？肯定是小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时柳东有气无力地说：“我白天贪凉，喝了两杯冷饮……”

那亲信叫起来：“大哥，时间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了。”

大熊气恼地说：“不带他了，这小子拉成这样，带了他不仅帮不上一点忙，弄不好还会拖我们的后腿，不过得把门锁起来，防止这小子乱跑。还有，小子，无论你去不去，如果我们出事，我们都会咬定你也去了，所以你听着，不要往外说。出发！”

大伙儿呼啦啦全走了，只留下柳东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工棚内。他浑身都要瘫了，可心里更难受，这是怎么了？白天那两杯冷饮就这么不卫生吗？一晚上就能到手一万块啊……柳东越想越难受。

五更时分，半明半暗的，大熊他们回来了。一见他们兴奋的样子，柳东知道得手了，心里就更难受。大熊还完手机，意气风发地说：“各位马上各奔东西，记着一点，我们从来不曾见过面，懂不懂？”

大伙儿答应一声，各自收拾起行囊来。只有柳东更加无精打采，大伙儿都发了财，只有自己一文没有，又要去找工作了。

赵师傅拿了手机上趟厕所回来，正快活地吹着口哨收拾包裹，祸事突然来了。只听一阵警笛响起，随即旋风般冲进无数警察来，大喝道：“不许动，蹲下、全蹲下！”

大熊、柳东他们八个人全被抓了。不知过了多久，警察提审柳东，警察说：“我们都清楚了，昨夜你没跟他们一起去，你拉肚子了是不是？”

柳东大喜过望，忙说：“我也正想说这事哩，实际上大熊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如果出事就一口咬定每个人都去了。警察同志，你们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警察一乐，说：“有人说的呗，然后我们分头再一审，就全知道了，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警察说到这里忽然正色说道：“柳东，如果昨晚没拉肚子，你会不会去？”柳东心脏“突”地一跳，支吾着想怎么编出假话来，警察语重心长地又说：“柳东，大熊他们每个人都得坐上几年牢，坐牢滋味可不好受，青春、爱情、你的母亲，一切的一切全耽搁了，你还小，这次教训一定要记住啊！”

柳东汗都出来了，一阵阵后怕涨潮一样袭来，他想了想，大胆地说：“警察同志，我想见见那位赵师傅。”

警察点点头，说：“可以，正好他也要见你，不过这次会面我们得为你俩保密，大熊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柳东见到赵师傅后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不知怎的，他在内心一直把赵师傅当成亲人。见到赵师傅，柳东哽咽着说：“师傅，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赵师傅亲切地笑笑，忽然说了一句：“傻瓜，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会无缘无故拉肚子了吧。”

柳东一惊，一脸茫然地看着赵师傅。赵师傅说：“是我在茶里放了泻药。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我不拉肚子？很简单，我常年患顽固性便秘，所以身上常备泻药，一般的药量根本无效，而对你就不同了。”

柳东呆呆地听着，突然叫起来：“那警察抓捕，也是师傅你报的警？”

赵师傅一脸坦然地点点头，说：“是的，大熊一还我手机，我就偷偷上厕所报了警。”

柳东惊得跳起来：“为什么？这样一来你也会坐牢的。”

赵师傅厉声喝道：“因为我们犯了罪，犯了罪就必须受惩罚！昨晚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不听大熊的，这家伙心狠手辣、力大无穷，平时坏事不知干了多少，谁不去他肯定会动刀动枪，所以我只好去了，但我拼了坐牢也要治治他。而我报警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你！”

柳东又是一惊。赵师傅又说：“我看得出当我们得手后你有点心动，是不是？这种想法是坚决不能有的。要知道这是你走上社会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走歪了，以后再想上正道就难了，所以我坚决报了警，我要让你害怕，让你体会到法律的厉害，让你知道犯罪的下场！”

柳东浑身颤抖，问：“为什么？师傅，我跟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赵师傅仰面朝天长叹一声，说：“我这辈子没有孩子，最见不得孩子不学好，所以我要帮你。柳东，听我的，回家去，你妈已没有了丈夫，不能再没有你了，你听着，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没有钱，等我出去我会资助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判太重的。”

柳东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赵师傅，失声痛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