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破新橙

积雪草

读到了周邦彦的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我对着这首词发呆，想象这对情人相见时的情景：锋利的指甲如并地剪刀，白皙的手指如吴地的雪盐，这样美的一双手正在剥橙子给情人吃，一边温言软语相留：“这么晚了，天寒霜重路不好走，路上都没人了，不如留下吧！”

词中纤手破新橙的女子，是北宋名妓李师师。妓亦有情？其实李师师是一个歌妓。词中与她约会之人可不是一般的人，是北宋天子宋徽宗。

李师师歌唱得好，人长得漂亮，又生于北宋的大城市——东京汴梁，可惜她的命不好，三岁就没了娘，父亲把她寄名佛寺，老僧为她取名李师师。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也算不错的结局。可惜只过了一年，她的父亲就病逝了，流落街头的李师师被开妓院的老板收养，从此一脚踏入风尘。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是一件很悲怆的事，一个女孩子没有了爹娘的荫蔽，结局可想而知。活着，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好在李师师歌舞娴熟，精通琴棋书画，人长得漂亮，连皇上都动了心，更何况凡间男子？

空前的热闹与繁华，让李师师最心动的，却是一个令人想不到的人，那就是年过六旬的周邦彦，两个人有点望年恋的意思，也有点蓝颜知己的意思。李师师精通歌舞音律，周邦彦擅长诗词歌赋，京城歌妓都以唱他的词为荣。两个人气味相投，常来常往，可是很多的记载和野史把他和皇上划成了三角恋，试想，若按人的正常情感论，谁敢和皇上当情敌啊？

世事无常，就算美梦也有醒的时候。靖康元年，金人破了东京汴梁，李师师最大的那张王牌宋徽宗自顾自地逃了。

可怜李师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金人主帅欲占之，李师师吞金，未亡，被尼姑救起后，流落江浙一带。当然，这只是传说，李师师究竟流落到哪里，无人知晓。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她还活着，在民间，在某一个地方，像一朵野花，默默无闻地开着。如那些村妇一样，用剥新橙的纤手，干那些粗笨的活儿，浣纱洗衣，煮饭给自己吃，闲时晒晒太阳。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最平常的幸福，虽凡俗，也不是人人时时都可以享有的。

我猜想，在那样的情景之下，几年后，她在江浙民间，收到周邦彦的《解连环》，当真是双泪长流，不能自抑。“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意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言闲语，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弃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这词中的决绝离别，将失望、绝望和希望混合在一起，无疑是一杯慢性毒药，谁人受得了？从“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到“弃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几乎贯穿了李师师的一生。一个女子从鼎盛华年，一路凋谢下来，不能说是悲剧，但确实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

从前的繁华不复，如今的寂寞难耐，人生的事，真的不好说。

（编辑/张金余 刘伟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