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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的诗学
——试析《野草》中“梦”的叙写

2014-02-20宋静思

济宁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野草诗学梦境

宋静思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2)

睡梦的诗学
——试析《野草》中“梦”的叙写

宋静思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2)

《野草》中的“梦”营造了一个奇诡变幻而又意蕴丰富的话语空间,形成了一种狂欢式的交往与对话。诗学意义的研究关键在于指出话语系统的内容如何被表达,并以何种方式保持其独立性。因此,“梦”所具有的诗学意义不能简单等同于它如何精彩地成为附庸于思想性之上的装饰物,更应该看到它作为一种修辞艺术所具有的艺术魅力。通过文本细读,文章拟从梦的内容、特点及其表达效果来分析“梦”在《野草》中的诗学意义。

散文诗;《野草》;梦境;诗学意义

弗洛伊德曾说:“梦思想必须全部地或者主要地以视觉或听觉的记忆痕迹来再现。”[1](P75)他对梦的特性的揭示,为鲁迅的散文诗创作打开了“具象之门”[2](P406)。《野草》连带题词共计24篇,其中有11篇都是以梦的形式构思成篇的。这些篇目如同梦中呓语,想象出奇、景象怪诞、意境幽深诡谲。“梦里的世界是尼采所谓价值颠倒的世界,即使梦中出现的事件不过一点无聊情由,但那根本,却有非常重大的大思想。”[3](P152)梦为鲁迅提供了逃脱压抑的机会,为在“铁屋”中“呐喊”披上了一层外衣,以梦的突兀、神秘、跳跃等特征来关照这个“如墨般黑”的世界。在静寂的深夜,梦如同一面镜子,透过层层遮掩人心的道德外衣,让人心的本真显出了原形。在《野草》中,“梦”不仅是意愿的载体,还是一种主体关照客观世界的修辞。

一、梦:黑暗与荒诞中狂欢

《野草》中一个个梦的篇章,是鲁迅在黑暗与绝望中燃放出来的深邃思想,是在“废弛的地狱边沿”开出的“惨白色小花”(波德莱尔语),是凭借智慧和勇气与空虚的暗夜进行肉搏的结晶。“你的反抗,是为了希望光明的到来罢……但我的反抗,却只不过是与黑暗捣乱。”[3](P79)鲁迅以“梦”为媒介为读者呈现了黑暗的现实世界和恐怖、极具梦魇意味的荒诞世界。

(一)荒诞的世界

鲁迅通过梦境营造了奇崛幽深的意境,作者乘着梦幻的翅膀,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和强有力的建构力,塑造了鬼卒活跃、情景荒诞的世界。在《死火》、《狗的驳诘》、《失掉的好地狱》、《墓碣文》、《死后》等叙写梦的文章中,充斥着冒着黑烟的死火、冻云弥漫的冰谷、荒寒的地狱、伶俐的狗嘴、剥落的墓碣、颓败的孤坟等意象。

加缪曾说:“荒诞本质上是一种分裂。它不存在于对立的两种因素的任何一方。他产生于他们之间的对立。”[4]“影子”作为附属之物不愿敷衍生

活,想要强硬地告别“形”;常人眼中“遇见所有的阔人就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3](P251)的势利狗,却开口驳诘人的“势利”;油锅边的鬼卒叫唤呻吟,发出“失掉好地狱”的哀鸣;胸腹俱破、中无心肝的死尸,化作长蛇般的游魂;当运动神经死亡而感觉神经还能活动的时候,人却能够看清世态炎凉……

叙述者如同黑夜中的精灵,穿行在刀山火海、人兽难分、魑魅魍魉的炼狱中。种种诡谲的意象和奇异的经历,都与现实世界的秩序大相径庭。生者与死者完全消除了阴阳的界限,现实中泾渭分明的人、兽、鬼在梦境中对话交流,“井然有序”的现实秩序在梦境中如同儿戏,时空自由的梦境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和阴森森的鬼气,“个体与世界的关系面临着严峻的断裂甚至完全的脱落,从而构成了一系列荒谬的主题”[5](P265),“梦”中独语呈现的是一个何其荒诞的世界。作者或是嫉恶如仇般地指摘,或是寓言式地讽刺,每一个梦境朦胧又荒诞,生命的存在感和人的自我认知在这种荒诞中愈加醒目了然。

(二)现实的世界

《野草》记录了鲁迅作为一名刚正不阿的勇猛斗士与黑暗壁垒独自抗战的心灵旅程。德国哲学家希尔德布兰德特曾说:“看起来简直无法在这疯狂的活动里找到固定的规律……梦融进万花筒般迷惑而疯狂的漩涡。”[6](P162)尽管梦的世界五彩斑斓,鲁迅在构筑荒诞世界的同时,从来没有忘记对黑暗的现实世界的关照。

在这些以现实世界为主的梦境中,我们可以更加明了地看到鲁迅如何借助“梦”揭露黑暗,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正视淋漓鲜血的悲壮情怀。面对“廪秋”“严霜”的摧残,《秋夜》中的小粉红花和小青虫都做着好梦,表现出了对黑暗坚韧的反抗精神;在“昏沉的夜”里,作者进入美好的梦中,看到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美丽,优雅,有趣”,如满天飘动的云霞,又如万颗奔驰的星光,“昏沉的夜”与这“好的故事”形成了鲜明的对立;《颓败线的颤动》中的老妇在付出自我并将子孙养育成人后,却遭到了后辈的冷眼与辱骂,毒笑与杀戮,但她却毅然选择了在深夜中行走,表现了现实的惨痛和悲哀;《立论》更接近于用朴素的写实笔法去表达一个故事,它“并非一定要借梦的表现来描写无序的世界,应该说是具有讽刺性的寓言作品”[7](P94)。在现实的世界中,鲁迅看到的是黑暗本身和人的生存本相,并且执着地坚守和反抗。面临现实中的友与仇,人与兽,爱与不爱,极度孤独和荒凉绝望,鲁迅借助梦的形式吐纳心结。他以自己足够的清醒与冷静驾驭着梦境中的人、兽、物、草对话,并与之狂欢,以非凡的勇气看透空虚的暗夜中人的生存本相,并坚韧地坚守着绝望之中的抗争、反抗。

鲁迅采用梦的形式结构篇章,梦直接通向鲁迅的深邃的心灵世界。《野草》中的荒诞世界和现实世界“叠印成迷离的象征世界,充塞着怪诞的梦幻、阴森的灵魂、离奇的情节和诡秘的色彩,动人地凸显其象征之美、诗意之美和荒诞之美”[8]。

梦境不受时空边界的限制,摆脱一切等级、禁令,凭借叙述者自身的思想建构一个特殊的“第二世界与第二生活”,形成了一种与现实世界相区别的“双重世界关系”。在梦境中,不仅作者解去了种种束缚,可以天马行空地联想,梦境中的人和物也都不拘形迹,形成一种“狂欢的世界感受”。一定程度上说,梦境所形成的的“第二生活、第二世界就是作为对日常生活、亦即非狂欢生活的戏仿而建立的,就是作为颠倒的世界而建立的”[9](P13)。鲁迅在梦境中使用反向、颠倒、嘲弄、贬低、讽刺等手法来颠覆原有的社会秩序,直指黑暗的现实,撕开了它的伪装,形成了一种狂欢式的交往和对话。

二、梦:精巧的修辞

《野草》中荒诞与现实叠印交织的梦境,内容各不相同,意蕴各有所指,当我们从其结构入手时,我们会发现很多叙写“梦”的篇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平衡的环形结构

此处所指的环形结构,是指诗歌的开始和结尾都使用同一意象或母题,指涉一种回旋和对称的结构。诗歌如同音乐,本质上是一种时间性或者直线性的艺术,环形结构将一首诗扭曲成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圆圈”。

《野草》中叙写梦的诗篇具有环形结构的特点,或许是作者在不经意间的刻意为之。作品中的梦总是存在一个“醒——入梦——做梦(眠)——醒”的环形结构状态,形成一种对称和平衡,现将

主要文章列表如下:

篇名醒入梦做梦(眠)醒《影的告别》睡觉与影的对话《好的故事》夜读朦胧中看见梦见“好的故事”惊觉《狗的驳诘》醒的状态夜梦狗与“我”辩驳逃离《失掉的好地狱》醒的状态夜梦魔鬼诉说地狱《墓碣文》醒的状态夜梦“我”读墓碣文,与死尸对话《颓败线的颤动》醒的状态进入梦魇看到母女间的故事梦醒《立论》醒的状态夜梦老师教立论《死后》醒的状态夜梦死后的流言、是非及思想起来

除了几篇以“我梦见……”开篇的文章,其他几篇叙写梦的文章也都暗合了环形结构状态。作者首先都处于醒的状态,由于受到某种因素的诱引而进入梦境,摆脱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容纳进整个散文诗的主题和内涵,最后回归到醒的状态。

整个梦境的开篇处与结尾处类似,形成首尾呼应的平衡形态;做梦部分构成独立完整话语空间,如同在两端细长平滑的管道中间突然膨胀,形成别样的所在。“诗的结尾通过张力的制造和释放,期待的唤醒和实现,带来一种终结、化解、平静的感受。”[10]或是在狗的驳诘之后,或是与死尸对话之后,《野草》中叙写梦的诗篇释放了本身的张力之后,最终在醒来之后恢复到当初的平静,如平静的湖面经历一番涟漪之后恢复平静一般,前后文形成呼应和对称。除此之外,这种嵌入“梦境”的环形结构还能包容进更加丰富的内涵,一定程度上摆脱时空的束缚。

(二)角色互换与价值重估

李欧梵曾说:“角色与价值的对换是鲁迅梦诗的中心手法,似乎是为了实现厨川所提倡的那种‘尼采对价值的再评估’。”[11](P89)在《野草》叙写梦的众多篇目中,作者“采用独白、象征性的形象、难解的格言等等”[12](P96),将人与兽、善与恶的角色置换,颠覆现实秩序赋予的已有认知,对其进行价值重估。在一篇以梦开始的《狗的驳诘》中,主人公是一条狗,诗人在梦中和狗相遇后进行了焦灼的辩论:

“住口!你这势利的狗!”

……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与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在这段精彩的辩论中,狗反而大获全胜。在这里不仅将人与狗的角色作了对换,还将人与狗留给世人的已有价值观念作了颠覆——狗并不势利,它比人要好些。

在另一篇文章《失掉的好地狱》中,作者发现死后的自己处于“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地下太平。”这些“奇丽而狂乱的恐怖”[13](P152)的梦靥诗篇,引起的不仅是一种现实的错位感,还有一种价值的颠覆感。魔鬼诉说着寓言,悲悼人类征服了地狱,并使得地狱变得更坏了,“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魔鬼的意思实际上是价值的对换,通常而言,人比魔鬼、比野兽好,但在地狱里,人却比魔鬼还坏。在《死后》一文中,作者借死后的人来看现实世界的世态炎凉,来关照活人的世界。文章中作者往往反常道而行,从而实现了价值的互换,完成了作者所想达到的重估。

弗洛伊德(S.Frued)指出:“说出来的梦可称为梦的显意(the manifest dream-content),其背后隐含的意义,由联想到得到的,可称为梦的隐意(the latent dream-thought)。”[14](P101)梦的“显意”和“隐意”二重性,形成了梦的文本的二重结构。《野草》中所叙述的梦与梦背后隐含的意义之间存在着一个隐喻性的关系,鲁迅正是借助这种隐喻结构实现了角色的互换,以隐喻结构作障眼法,颠覆已有的价值观念,达到重估的目的。

(三)以形象之笔画灵魂之窍

梦是以形象为主的非言语性体验,鲁迅对其情有独钟。作者用肉眼去辨认生活,却用心眼去透视世界,借助形象、象征画面的浮现,去拷问自己、他人和社会的灵魂。别林斯基曾说:“现实诗歌底任务,就是从生活底散文中抽出生活底诗,用这生活底忠实的描绘来震撼灵魂。”[15](P154)在大量的作品中,鲁迅对人物灵魂的拷问之深,达到了灵魂出窍的程度。他以独有的方式表现出“对自我内心世界的密切关注,并努力追求一种对灵魂的复杂性和

《摘编》充分体现了习近平总书记心系三农和贫困群体,亲力亲为,践行庄严承诺,“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亲民爱民惜民之情怀。读罢,一位站高望远、总揽全局,决胜脱贫攻坚、共享全面小康,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而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大国领袖形象跃然纸上。“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这既是共产党人应有的为民情怀,也是一个执政党为民造福的应为之事。

深邃感的完美表达”[16](P6)。

“我真爱这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作者从“昏沉的夜”中的一场梦境中醒来之后,是那样急切地要追寻这梦中的幻影。在《好的故事》中,“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各种形象应接不暇,产生了极其强烈、鲜明的画面。再看“死火”的形象:“有炎炎的形,但毫不动摇,全体冰洁,像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黑烟……”。作者在梦境中极尽描绘之能事,通过美与丑、光明与黑暗这样对立的艺术形象,表现了他对美好理想的执着追求和对现实的失望。

鲁迅把自己的社会感受巧妙地“外化”为可感的形象图画,“从个别描写开始作为艺术构思的起点,不以空泛的议论代替形象的抒情”[17](P152),用奇丽幽深、意蕴丰富、形象生动的梦境来解剖灵魂。《墓碣文》中的坟墓,就是“鲁迅为自己的生命存在和与之相联系的虚无寂寞的思想,用文学形象修葺的一座小小的新坟”[18](P188)。

无论是《立论》中借助梦境对中庸哲学的绝妙画像,还是《颓败线的颤动》中对负义灵魂的鞭挞,抑或是在《狗的驳诘》和《死后》中撕下“正人君子”虚伪的假面,鲁迅或是通过优美的生活图画,或是创造深远的抒情意境,不仅“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3](P284)。《野草》在鲁迅先生所有创作中,“是最具灵感和现代性特征的作品,是其潜意识世界的文学结晶,是鲁迅内心的冲突和纠葛的象征式的写照”[11](P204、205)。

这种以形象画灵魂之窍,无疑是“梦”在《野草》中所具有的重要特点。

三、梦:无意识地言说

鲁迅借助梦的言说,在《野草》中鬼斧神工般地表达自己,建构起一个在时空领域极其广阔、亦想象亦现实的世界,拓展了自己的言说空间,开辟了崭新的诗歌艺术天地。

(一)在自由的时空穿梭

《死火》、《狗的驳诘》、《失掉的好地狱》、《墓碣文》、《死后》等散文诗以“我梦见……”开篇,叙写在“梦”中发生的怪诞故事,如影的告别,狗的驳诘,死尸于坟墓中开口说话,死尸看透世态炎凉等等。《颓败线的颤动》中的一个少妇,因贫困饥饿被迫出卖自己的肉体来养活自己的女儿,等她到了老年,女儿长大成家之后,却被视为难以见人、引以为耻的对象,在短小的篇幅中就容纳了青年与老年、老一辈与小一辈的故事。除了在时间上的自由拉伸,作者还在人间、地狱等处自由穿插,在空间上游走自如。借助梦境的虚拟,作者摆脱时空的束缚,不受文体的限制,“将读者从现实通常的感觉推开,由是便得到一种诗的特许权,可以放任自己的艺术想象浮游于超现实的怪异领域”[11](P98)。在《失掉的好地狱》中,“我”梦见自己身处地狱,这里鬼魂不停地叫唤。魔鬼跟我说鬼魂打败了天神占领了地狱,不久人类又战胜了魔鬼占领了地狱。荒野、鬼魂和地狱等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意象,与其说是梦中的荒诞与变形,不如说是现实人生的写照。

所有的事物,皆可以不按照既定的规则在梦境中穿行。在梦境中,鲁迅是在“用另一个大脑进行着游历、感知和思考,这使他获得了某种无限的、灵界般的能量”[19]。跳出了时空限制,作者的思想可以天马行空,自由拉伸。梦中的言说可以跨越数千年,纵横数万里,上至天堂,下至地狱,人鬼神兽无一不可;可以尽吐真言,可以嬉笑怒骂;可以无所不至,无所不能。“只有在‘梦’中,才真正挣脱了人世的物质的、精神的‘狭的笼’,进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自由境界。”[20](P230)

(二)实现散文诗的“间离效果”

“间离效果”又译作“陌生化效果”或“间情法”,本是布莱希特演剧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它既要求演员破除第四堵墙的舞台幻觉,不要追求“生活”在角色中,与角色的感情融合为一,而是表演人物和事件,同时使观众和舞台上的一切保持

一定间离,一边有足够的理智来欣赏判断;另外也主张演员要把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通过表演使观众感到震惊,引起思考,从而觉醒起来,奋起改造世界。“间离效果”是一项重要的美学原则,追求陌生化、不追求感情共鸣以及富含哲理并发人深思是它的三个重要特征。《野草》中叙写梦的散文诗蕴含深厚、哲理性强、引人欣赏、发人深思,作者在无意识中贯穿和运用了“间离效果”。

布莱希特曾说:“必须运用对熟悉的事物进行间离的技巧”,“使人们对现实中习以为常的东西产生疑问和吃惊”[21]。鲁迅在《野草》的创作中,通过营造梦境这种艺术手法,在读者的感官和常见的事物间造成一种距离。司空见惯的狗吠人的场景,被作者转换为狗与人的辩论场景,而且在狗的眼中人就是势利的物种。《死后》一诗中,死尸成为关照活人世界的主角,感受着世人的议论,各种“正人君子”的刁难。作者转换关照世界的视角,让死尸感受世态炎凉。诗中的内容已经令读者惊愕,再披上梦的外衣,更加引起读者的怀疑、吃惊和思考。梦境的加入,既会让读者感到陌生,又会使人感到顺理成章。

《野草》中叙写梦的散文诗重形象而少议论,重意境的创造而不务词藻的华丽。《好的故事》中,在“昏沉的夜里”,“朦胧地看到一个好的故事”,有“美丽,幽雅,有趣”的意境,有“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地飞动着”。 作者在创作中不追求以情胜,不把“感情共鸣”作为追求的目标,而是追求将读者的感情和作品保持相对的距离,给读者保留了独立的艺术欣赏和评判的余地。

梦境的营造还增添了诗歌的哲理,发人深省。《影的告别》是一篇“曲折的自喻性的作品”[18](P37)。其中蕴含着浓厚的虚无主义色彩,作者所拟设的“影”与它所依附的“你”的告别,实际上就是作者向虚无和阴影告别的一种表现。《野草》叙写梦的诗篇中的“多种冲突着的两极建立起一个不可能逻辑地解决的悖论的漩涡”,“这是希望与失望之间的一种心理的绝境,隐喻地反照出了些在他生命的这一关键时刻的内心情绪”[11](P103-105)。

(三)平等交往与对话

鲁迅在《狗的驳诘》等多篇文章中都连续以“我梦见自己……”开篇,选取第一人称叙述整个梦境。但《野草》中的“我”并非常态的“我”,而是处于梦境之中的“我”,这种亦真亦幻、半真半假的梦境不对读者构成任何强制和话语霸权,给读者留下了极其广阔的空间判别是非真假。

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就好像是《野草》中的“我”在诉说自己的故事,而读者作为倾听者,仿佛是与《野草》中的叙述者——“我”交流对话。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体验,能感受到不同的人生况味。在《墓碣文》中,“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文章中的“我”与墓碣形成对话;而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句“……答我。否则,离开!……”,这又形成墓碣(文字)与“我”的对话,此处的墓碣的文字实际上就是死尸的言说者,而对于身临其境的读者而言,这个“我”难道就仅仅是散文诗中的叙述者——“我”吗?诗的结尾处“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此处有作为叙述者的“我”对游魂的逃离,还有作为做梦者的“我”对梦境的逃离,游魂、叙述者、做梦者以及读者之间形成多维的对话关系,不知不觉地进入到对游魂问答的思考与追寻中。

常态的“我”与叙述者“我”相分离,作者以第三者的姿态介入梦境,去远观和审视梦境中叙述者和他人的活动,形成一种“看”与“被看”的模式。作者以局外人的身份,去观察不断转换视角、变换身份的叙述者,形成一种感情间隔,更加冷静客观地关照这个世界。

四、《野草》中“梦”的诗学意义

诗学研究的根本问题在于把握诗歌存在的“主体”,也即深入探讨诗歌作品的符号系统。“这个符号系统真正的‘主体’既不是写作者本人,也不是阅读者,而是文本自身的语言性,即那个由一系列话语按照诗学的某种规则所构建称的‘织物’。”[16](P12)也就是说,这个话语的“织物”应该保持独立性和完整性,它拥有诸如意象、主体、修辞等一系列诗学的基本范畴。在《野草》中,梦境是不受作者主观意志支配的无意识的活动,它与写作者和读者都保持了应有的距离。可以说,《野草》中的梦是独立于作者与读者之外的文学作品本身的符号系统,是包含有完整意象、主题、修辞和独立意蕴的话语结构。

“梦”所具有的诗学意义不能简单等同于它如何精彩地成为附庸于思想性之上的装饰物,而应该

看到“梦”作为一种修辞艺术所具有的艺术魅力。我们不能将艺术性与思想性相割裂,更不能忽视艺术性本身存在的意义。由于写作者和话语接受者同时构建文学作品的思想意义,而写作者与话语接受者的生存经验和精神倾向等因素千差万别,因此“在这个话语结构空间中的意蕴的丰富性,甚至大于写作者的生存经验”[16](P13)和本意。诗学意义的研究关键在于指出话语系统的内容如何被表达,并以何种方式保持了其独立性。

《野草》中“梦”的诗学意义在于,首先,它不受时空边界限制,摆脱一切等级、禁令,形成一种狂欢式的交往和对话;其次,相对于散文诗首尾的平静而言,嵌入的“梦境”制造了强烈的张力,蕴含了作者的期待和批判,制造的张力在结尾处得到释放化解,形成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的修辞魅力;再次,独立的话语空间中营造“陌生化”的场景和意境,在读者的感官和常见事物间造成“间离”,构建出奇诡变幻而又意蕴丰富的话语空间。总体而言,《野草》中“梦”的广泛使用,把形象、象征的诗意与诗情相结合,为我们呈现了一个“黯然的、不可预测的所在,自然的神奇之景与人的迷惘的心境撞击成无数斑驳的感觉的碎片,这里充满了渴望与期待,困惑与失落,复归与放逐”[22](P350),实现了鲁迅散文诗的哲学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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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颜健)

The Poetry of Dreams——On the Narration of the dreams in Wild Grass

SONG Jings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The dreams” in Wild Grass created a varying and interesting discourse space, which shaped a revelingcommunication and dialogue. The key of researches on poetic significance lies in pointing out how the content ofdiscourse system is expressed and the way to keep its independence. Therefore, the poetic significance of “the dreams”cannot be simply equaled with the splendid ornament appended to the thoughts, but should also be considered as arhetoric art with artistic charm. Based on textual close reading, this article plans to analyze the poetic significance of“the dreams” in Wild Gras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 contents, features and expressing effects of the dreams.

prose poem; Wild Grass; dream; poetic significance

I206.6

A

1004—1877(2014)02—0015—06

2014-01-13

宋静思(1990-),男,土家族,湖北恩施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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