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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强调“记得住乡愁”

2014-02-17张孝德

中国经济报告 2014年2期
关键词:城市化乡愁城镇化

张孝德

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对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城镇化,用了极富诗意的表述:“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特别是“记得住乡愁”这句话,引发了社会的广泛热论。为何“乡愁”二字,能够在当今城市化浪潮中砸出如此大的响动,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现象。

当我们把“乡愁”置于中国五千年前的文明史来考察,当我们把今天中国的城镇化植入历史、文化、国情的时空来研究,则会发现,记得住乡愁的背后,是需要对中国五千年乡村文明再解读,是对走中国特色有根城镇化之路坐标的再定位。

乡村是中国五千年文明之根系

眷恋故乡和怀乡思归的乡愁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心理。然而,中国人应该是世界上乡愁情结最浓的国家,因为中国是世界上乡村社会发展历史最悠久、成熟度最高的国家。以乡村为载体、以乡村为根系的中国五千年乡村社会演化,形成的乡情、乡思、乡恋已经融合在中华民族的血液中和中华文明的基因里。正因为如此,当我们面对绵延几千年的中国乡村渐行渐远、并大规模地消失,给我们带来的乡愁,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痛楚的乡愁。

2000年时中国有360万个自然村,到2010年,自然村减少到270万个,10年里有90万个村落消失,平均每天有将近250个自然村落消失,而自然村中包含众多古村落。在这样一个大历史背景下,对于快速消亡的乡村带来的乡愁和乡痛,中央提出了要让中国的城镇化成为记得住乡愁的城镇化,笔者认为,中央以如此打动人心、触动情感的语言描述中国未来的城镇化,其所要表达的是要让我们在记得住的乡愁中,记住历史;是要告诫全党和全国人民,中国的城镇化道路必须是与中国五千年文明脉络相同、相续的城镇化。从这个视角看,要记得住乡愁的前提是:我们必须唤醒民族的理性和自信,重新认识中国五千年乡村文明的价值和使命。

今天,当以城市化、工业化是世界发展潮流的视角来看中国城镇化发展大势时,我们还必须导入另一个视角,这就是以中国五千年文明史演化视角,来找到属于中国特色的城镇化定位时代坐标。

从工业化、城市化潮流看,确实存在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这就是乡村将在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走向被解构和终结的命运。因为乡村不是工业化的有效载体,因为西方的工业化进程就是城市替代乡村走向两元归一的过程。但是,当我们按照这个时代潮流的逻辑,来设计与推进中国城镇时,不能忘记,还有另一个巨大的存在需要我们去关注:这就是中国的城镇化是在一个有着五千年乡村演化史的时空中进行。

无论从学理上对中国五千年文明有如何多样化的解释,但从中华五千年文明存在载体看、从文明演化根源看,恰恰与需要我们记得住乡愁的乡村紧密相连。负载着中国五千年文明的生产方式是农耕经济,而农耕经济的载体不在城市在乡村。所以,以乡村为载体成长起来的中华文明之根也不在城市,在乡村。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在历次更朝换代中,作为皇权中心的城市,虽然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但中华民族血脉的繁衍,并没有因城市的毁灭而中断。只要乡村在,中华文明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劫后重生。从这个角度看,中华文明是属于乡村社会主导的文明。

与此相对应,2500年前诞生于地中海、起源于古希腊、古罗马的西方文明,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古代工商业经济基础上的另一种形态的文明。由于工商业经济最需要的载体是城市,由此决定了西方文明之根在城市,而不是在农村。所以,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鼎盛、衰微与消失,总是与城市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近代以来西方走向文明复兴之路,也是从地中海城市的繁荣导致的文艺复兴开始的。近代以来的城市化对于西方而言,是西方传统文明发扬光大、走向世界的过程。

我们必须以全新视角,重新审视人类文明的演化。从上述分析可以发现,人类文明演化不是沿着单一路径进行。西方与东方,从一开始就是从不同的历史起点出发,沿着不同的文明之路而进行着。西方的文明形态决定了西方搞城镇化可以不顾乡村是否终结和乡愁的寄托。然而,中国的城镇,必须为负载着中华文明的乡村给与足够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讲,记得住乡愁的中国城镇化,必须在中华文明五千年文明与世界城市化构成的两元时空坐标中去探索,而不是仅从单一世界城镇化的坐标来定位。

乡村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记得住乡愁的城镇化,需要我们以新的财富观和价值观,来重新解读乡村和乡愁。在GDP主义和物质主义流行的今天,如果从纯物质财富、GDP财富看,乡村除了能够为工业化社会提供城市不能生产的粮食外,其他的价值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从文化财富和精神的价值看,让我们记得住乡愁的乡村,恰恰负载着城市无法找到,金钱无法购买、物质无法替代的精神与文化。一方面,我们都认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核心和灵魂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复兴;另一方面,我们却对中国五千年文化之根、传承之载体的乡村,不屑一顾,进行着人为的破坏和拆除。我们应该清楚,城市的确可以使我们享受工业化带来的物质文明,但乡村才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城市可以为我们提供丰富的物质财富、甚至是来自西方的都市文化,但值得我们自豪的中国五千年文化之根却在乡村。

今天值得我们自信的不仅仅是世界经济总量第二的经济大国,最值得我们自信的还有中国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具有多样化、历史最悠久的乡村文化。如果说按照工业化的标准化、分工化的生产方式建造的现代城市是如此千篇一律,那么中国古代乡村文明,却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下,用他们的智慧,在不同的地域、不同历史时期创造了世界上最丰富多样的乡村文化。从自然来看,在中国丘陵地带坐落着诗意乡村,山地是桃源乡村,平原是田园乡村,青藏高原是天堂乡村。从历史来看,有神话乡村,远古乡村、历史名人乡村。从功能看,有茶之乡、花之乡、陶瓷之乡、刺绣之乡、武术之乡、杂技之乡、耕读之乡等等,数不胜数。

目前有的学者甚至把城市化看成是圆中国近百年以来实现现代化梦的终结目标,认为中国城市化率达到80%或更多那一天,就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那一天。在这样的幻觉下,他们武断地认为,目前中国2.5亿农民工全部有强烈市民化愿望。据笔者调研,根本不是这样。在大多数农民心目中,乡村虽然不是挣大钱的地方,但却是他们低成本生活的地方;乡村虽然没有城市的收入高,但他们享有城市用货币无法购买的另一种真情、健康、清洁空气的福利;虽然乡村青年人喜欢到城市去,但乡村老人却认为乡村是他养老归根的地方;在房地产商的眼里,乡村除了其土地值钱外,那些破房子都是无用的东西,但在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乡亲却认为,无论怎样破的房子,都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都记载着他们的乡思、乡情和乡愁,是无论多少钱都不能卖的东西,所以就有许多村民以死相抗来抵制拆迁。

乡村携带着中华民族的兴衰密码

以乡村社会为根基的中华文明,决定了乡村不仅携带中华文明演化的基因,也携带着中华民族的兴衰密码:乡村兴之中国兴,乡村衰之中国衰。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圣贤就发现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中国文明演化规律。这个舟是什么?就是中国的农民和乡村。农民和乡村不仅是中国古代文明演化不能突破的底线,也是中国古代朝代周期性更替过程的动力所在。

这个规律一直到近代仍然发挥作用。毛泽东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邓小平领导的中国改革开放都遵循了整个规律。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就是走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就是最大限度发挥了农民的力量。邓小平领导的中国改革开放,同样走的也是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改革之路。30多年前中国的改革是从农村承包责任制开始的。20世纪80到90年代,首先进入中国市场的是中国农民创造的乡镇企业而不是国有企业。乡镇企业发展的鼎盛时期,创造的GDP总值曾占到了中国整个GDP的1/2。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走向城市化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国城市建设的主力军是谁?仍是中国进城打工的2.5亿农民工。目前,许多地方政府,在盲目推进城镇化过程中,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正在忘记这个规律,他们所搞的城市化,成为一种运动式的大规模消灭乡村的城镇化。其实这是一种冒险。我们一定要记住,乡村兴之中国兴,乡村衰之中国衰,这个铁的规律在今天仍然发挥作用。

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乡村文明,不仅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也是世界文明的文化遗产。特别是在十八大之后,提出走生态文明之路的背景下,中国的乡村文明更显示出其应有的时代价值。在工业文明逻辑中,中国乡村文明的前途是终结。那么,在生态文明时代,中国乡村文明的命运是复兴。因为,正在推动的生态文明建设所需要的天人和谐文明观、低碳经济的消费观、回归生态与传统的新幸福观,恰恰最易找到的是在乡村。此外,正在兴起的以分布式为特征的新能源革命,如太阳能、地热能和风能、生物能为内容的新能源与化石能源相比,是一种相对均衡分布的能源,使中小城镇与农村获得了低成本使用新能源的优势。新能源的低成本、直接性特性,决定了新能源使用的优势和市场不在大城市、而是在中小城市与农村。

如果说,乡村兴则中国兴是贯穿中国五千年文明演化的铁律,那么,乡村文明遇工业文明衰,逢生态文明兴,则是近代以来中国乡村文明演化的另一个规律。

记得住乡愁的城镇化,是有根的城镇化

综上所述,中央提出的要记得住的乡愁,就是要警示全社会要记住中华民族的历史,记住中国共产党的成功经验是什么,记住中国改革开放路如何走过来,记得住我们从哪里来。铭记乡村是中国最大的国情,乡村是中国社会安全、经济安全的大堤。如果我们的城镇化,成为回不去的乡村、记不住乡愁的城镇化,那么这样的城镇化,无疑就是一个断根的城镇化。

要让中国的城镇化成为记得住乡愁的有根城镇化的内在要求,就一定要为中国五千年乡村文明发展留下发展的空间。具体讲就是中国必须走城市与乡村两元文明共生的城镇化,而不是西方式的两元归一的传统乡村消失的城镇化。目前我们各地所搞的城乡统筹和城乡一体化,之所以在实际工作中变成了把农村建设成城市、让农民简单变成市民的一体化,变成记不住乡愁的一体化,其深层原因,就是我们忘记了中国乡村负载着城市所没有的文化与历史的价值。我们必须认识到,在当代中国的城市、乡村作为承载着不同文明和文化、具有着不同功能、提供着不同居住方式。记得住乡愁,绝不是要把中国五千年的乡村文明放在博物馆中成为死文物而存在,而是出于民族责任感,民族自信心来保护中国的乡村文明,让乡村成为中国实现中国梦的载体之一,成为实现现代化的载体之一。中国特色城镇化的最大挑战,不是在短期内实现更高的城市化率,而是要破解中国的乡村如何就地文明化的世界难题。让负载着中国五千年文明的乡村,如何在生态文明时代成为满足人们多元化生活方式需要的新空间之一,这才是中国城镇化遇到的新挑战。记得住乡愁的中国特色的城镇化,需要我们把乡村和城市的两元空间,都看成是实现中国梦的新载体。我们理想的城镇化,不是把中国农民都变成市民,而是中国人在诗意乡村、温馨小镇、田园城市的多元化、生态化的居住环境中,有更多的选择、生活的更幸福。

总之,中国乡村文明是一块尘封的玉,不是濒临死亡的老人。中国乡村文明的复生,是人类文明中心从西方回归到东方之后的又一次涅槃。15世纪发生于地中海城市的文艺复兴成为近代西方崛起的起点;那么21世纪,中国乡村文明的复兴则会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起点。

(作者为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副主任、国家行政学院生态文明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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