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尔库塞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历史性思想
2014-02-17薛晋锡梁岩妍
薛晋锡 梁岩妍
摘要:个体存在的历史性是马尔库塞对政治经济学进行批判的理论基础。政治经济学在发展过程中逐渐确立起了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实证主义从与主体相分离的客观经验世界出发,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提炼经济活动中超历史的永恒规律,由于忽视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异化,最终使政治经济学蜕变为一种意识形态。马尔库塞从人存在意义的角度来理解对象世界,其历史性思想强调个体在劳动过程中与对象世界的统一,以及在具体历史处境中的自由实现。在此基础上,政治经济学被马尔库塞的社会批判理论所超越,批判理论对生态文明、和谐社会以及精神文化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但是只有将其深入到马克思所揭示的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构性规律层面,才能真正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奠定有效的理论基础。
关键词:马尔库塞;政治经济学批判;实证主义;历史性;劳动;社会批判理论
中图分类号:F0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14)01-0033-04
政治经济学(又名国民经济学,本文所说的政治经济学特指古典政治经济学)产生于17世纪中叶,完成于19世纪初,从其原初含义上看,它被认为“是一门系统地研究国家应该采取哪些措施和手段来管理、影响、限制和安排工业、商业和手工业,从而使人民获得最大福利的科学”[1](P193),它以揭示国民财富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的规律为研究目的。从整体上看,这门学科具有以实证主义为其研究方法的典型特征。在马尔库塞看来,“政治经济学遭到批判,是因为它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整个的‘异化和‘被蹂躏进行科学实证或掩盖,是因为它把人当作由‘劳动、资本和土地的分离,由分工、竞争和私有财产等等所决定的‘畸形存在物”[2](P88)。马尔库塞以个体存在的历史性为基础,在批判政治经济学的过程中建构起了社会批判理论。本文将以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为基础,探讨其社会批判理论的价值,并在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比较中揭示其理论局限。
一、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上的实证主义及其意识形态性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政治经济学在英国是从威廉·配第开始。他第一次自觉地将英国经验论以经验观察、科学归纳为基础的实证研究方法引入了政治经济学,“用数字、重量、和尺度的词汇来表达我自己想说的问题,只进行能诉诸人的感官的论证和考察在性质上有可见的根据的原因”[3](P8),配第认识到,自然规律不能按照人们的主观意愿进行改变,对他们的研究必须摒弃研究者情绪和意见的影响而从经验事实出发,在此基础上他广泛地运用数学统计来分析经济现象,进而从中确认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
配第之后,从亚当·斯密开始,实证主义方法逐渐确立起了它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在斯密看来,政治经济学的主要研究目的是描述社会生活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现象及其相互联系,并为它们“寻找术语和相应的理性概念”,为此使用的研究方法是“把生活过程中外部表现出来的东西,按照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加以描写、分类、叙述并归入简单概括的概念规定之中”[4](P182)。法国经济学家让·巴蒂斯特·萨伊在评价斯密的方法时指出:斯密“把新的科学研究方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就是说,他不抽象地寻找原则,而却从经济观察的事实追溯到支配这些事实的一般规律”[5](P38),这可以说是对斯密将政治经济学实证化所做的准确评价。
但是,斯密毕竟身处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占主导地位的时期,历史条件的限制也对他的理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斯密一方面试图对经济现象进行抽象分析,说明各经济范畴之间的本质联系,另一方面又将经济活动归结为先验的人类本性。在他看来,经济规律并非只是由经济现象所表现的抽象原则,而是从人性中所引申出来的永恒规则,斯密最终将他的政治经济学建立在先验人性论的基础之上,其研究方法存在着二元化的倾向。同时,资本主义生产条件的不成熟也阻碍了斯密对经济现象进行更深入的科学抽象,以至于萨伊评价他的政治经济学“许多地方都欠明晰,全部著作几乎都缺乏条理”[5](P41)。
随着机器大工业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的一体化进程开始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政治经济学研究也逐渐改变了其二元化的倾向。萨伊认为,政治经济学并不能建立在抽象的人性假设之上,而应该在经验观察中来寻求支配经济现象的一般规律,它必须“说明这些事实不断相结合,以致一个事实总是另一个事实的结果,以及为什么是这样……政治经济学必须引导人们从一个环节到另一个环节,使得有理解力的人都能领会这个链条是怎样联系起来”[5](P19)。
实证主义研究方法在政治经济学中的确立与启蒙运动之后的时代精神密切相关。随着当时自然科学世界观被普遍接受与科学方法的日益盛行,自然科学方法在社会历史研究中的应用成为一种时髦,政治经济学家也试图在经济活动中寻找类似于牛顿所揭示的宇宙运动规律,开始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对各种经济因素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行纯形式化研究,使这门学科最终成为一门“社会科学领域中的数学”,其所揭示的规律也被看作是超历史的永恒规律。在这种趋势下,政治经济学家最终放弃了对经济现象背后先验本体的思辨追求,其理论也就丧失了在斯密那里仍然残留的批判性色彩,最终蜕变为一种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合理性辩护的意识形态。
政治经济学向意识形态的蜕变与其实证主义研究方法直接相关。政治经济学家把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劳动异化视为当然的历史事实,在马克思看来,“当他想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1](P51),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但并没有对私有财产的本质做出合理说明,它采取随心所欲的主观主义论证方法“把应当加以阐明的东西当作前提”[1](P50)。与此相反,马克思则“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揭示了作为“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的异化劳动,正是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产生了资本家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只不过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对自然界和对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1](P61)。因此,试图揭示经济过程永恒规律的政治经济学恰恰忽视了自身的历史前提,那就是作为其理论基础的私有制与现实生产条件中的异化劳动,而这一前提本身的合法性却是有待在历史进程中来检验的。
在马尔库塞看来,政治经济学之所以应该遭到批判,正是因为它以实证主义的方式掩盖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整体异化,“这种政治经济学从科学上确认了把人的社会历史世界歪曲成金钱和商品的外在世界,这是一个把人作为一种敌对的力量来对待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性几乎丧失殆尽,人沉沦为丧失了自身存在现实性的抽象的劳动者,他们和自己劳动的对象相分离,被迫把自己当作商品出售”[2](P88),这种认识符合于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分析。此外,对于马尔库塞而言,对政治经济学进行批判不仅是一个深刻的理论问题,而且是一个紧迫的现实实践问题。20世纪初期,第二国际的主要理论家都采取实证主义的方式来理解马克思主义,他们把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研究中揭示的历史规律绝对化,进而认为生产力的发展能自动带来政治上层建筑的变动,马克思主义大体上被他们理解为一种机械的经济决定论。在这种理论指导下,人们需要做的更多的是等待客观经济条件的成熟,消极等待的思想倾向对于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造成相当不利的影响。
二、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及其对实证方法的批判
为了对第二国际主流理论家的机械经济决定论进行批判,卢卡奇揭示了马克思思想中的黑格尔辩证法根源,他认为用实证主义的方法把马克思主义视为机械的经济决定论,就必然退回到对资本主义进行肯定的立场上去。自然科学的首要目标是要达到对对象的支配,为了使研究对象服从客观规律,科学必须把它的对象视为与主体存在无关的对象物,主体与客体、人与他的劳动对象相互脱离,这种物化的态度必然会忽视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现实异化,“将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的异化转变为一种永恒的‘人类状况”[6](P19)。卢卡奇对政治经济学实证特征的认识,以及对辩证法历史作用的基本理解,对马尔库塞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此基础上,通过对海德格尔的批判,马尔库塞确立起了个体存在的历史性思想,这种思想不仅对政治经济学的实证主义方法进行了批判,而且为无产阶级的社会变革行动奠定了理论基础。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要探讨存在的意义,他的整个讨论以一个特殊形式的存在者——个体此在——为中心来展开,人本身就内在于他处身的世界,世界在本质上与人的生存意义相关联,而不是仅仅由科学规律来理解的外在世界,因此,实证主义的方式并不能真正把握人及其处身的世界。相对于日常生活的被抛性,海德格尔提出“本真存在”实现的可能性取决于实际“操心”着的个人所做出的决断,当此在有勇气信赖自己、真正从“常人”和物化的状态回到自身时,它就获得了本真性。但是,个体的决断并不是空无内容的自我选择,只有通过对历史遗业的承担和具体历史处境的自觉,决断才能获得具体的存在根据,“决心作为被抛的决心承受遗业;而此在借以回到其自身的这一决心就从这一遗业中开展着本真生存活动的当下实际的种种可能性。下决心回到被抛境况,这其中包含有:把流传下来的可能性承传给自己”[7](P434),本真的此在只有在具体的历史共同体中才能实现。海德格尔的历史性思想强调的正是个体在历史遗业承担中,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自觉实现。
海德格尔使马尔库塞坚信:个体存在本身就具有历史性,实践行为必须从行动者自身产生,必须出于行动者的内在需要,“激进行动不能从外部强加给行动者,行动者必须把它理解成一种内在的需要,因为行动正是他真实存在的一部分”[8](P5)。但是,在马尔库塞看来,海德格尔对个体存在历史性的考察仍然过于抽象。
首先,他反对海德格尔单一化的意义世界。“不同文明地域和不同文化组织之间的‘意义世界各不相同,在不同的‘世界之间存在着意义的鸿沟”[8](P16),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者的意义世界不可能相等同。其次,马尔库塞虽然认同海德格尔的观点,认为行动必须立足于个体的内在需要,但是,他又拒绝海德格尔自我救赎式的个体解放之路。马尔库塞主张的激进行动是一种集体行动,他明确指出:“我们必须反对海德格尔那种不是以行动为基础而是以孤立此在为基础的意图,这种行动的目的是要在所有领域产生一种全新的公共生活”[8](P16)。再次,马尔库塞认为海德格尔“人的此在的现象学跳过了历史此在的物质内容,那么它就会缺乏必要的丰富性和清晰性”[8](P20)。只有将人的存在与他们的物质生产与再生产活动相结合,才能真正把握其存在的具体历史性。
基于这样的认识,马尔库塞通过对劳动现象的深入说明,重构了海德格尔个体存在的历史性思想,为个体在具体历史处境中的自由实现奠定了理论基础。马尔库塞认为,劳动不仅是一个经济学的概念,而且“是一个本体论的概念,也就是说,它是人的此在本身的存在,是只能这样理解的概念”[9](P209-210),他将“历史此在的世界分为两个领域:一是必要的现存物以及必须可以支配的领域,基于此,此在才可能发生;一是并非纯必要性的领域,而是自身内在实现和完成的领域”[9](245-246),前者属于物质生产和再生产的必然性领域,后者则是以人的自我实现为目的的自由领域。物质生产和再生产是个体存在的现实基础,劳动在其中必须接受劳动对象和生产条件的客观限制,它们构成了此在存在的物质内容,另一方面,劳动又实现着个体在具体历史处境中的可能性,表达着此在对自由的现实追求。政治经济学仅仅将劳动理解为被领导的、非自由的活动,只是关注到了劳动的必然性方面,而在马尔库塞看来,“马克思在他对政治经济学新基础进行研究的联系中接受了黑格尔劳动概念的所有本质特征:‘劳动是在人的外化或外化了的人内部的人的自为生成,是‘人的自我生产或自我客体化行动”[9](P212-213)。个体通过将自身的内在意愿对象化,可以在劳动过程中实现对客观必然性和自身自由属性的自觉。同时,由于社会分工的存在,个人在劳动生产中的地位也存在着差异,人们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理解也就不会完全相同,而作为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现实承担者,无产阶级就成为了历史运动的现实主体。
历史性思想意在说明历史过程的存在论特征,即个体如何实现对历史必然性的自觉?或者说个体在具体历史处境中如何获得自由?具体说来,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包含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历史运动的本质是个体在对象世界中自我实现的劳动过程。个体在生产劳动中既创造了自身的对象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又实现着自身与这个世界的统一,并且在认识中不断形成着对于这种统一的理解。
第二,在个体自主的基础上所形成的社会整体和谐构成了历史运动的方向。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必然结成各种社会性组织,对象化劳动中的人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社会性的人,由于“个体只有在彼此相互对立并且为对方而存在”[10](P285)(individuals are for and against each other)的状况下才能实现自身的统一性,因此,差异性共在下的和而不同就成为了个体自我实现的方向,而个体之间的相互斗争和对立自然也是历史过程的题中之意。
第三,人们的历史理解处于不断发展着的过程之中。历史中的事物和认识都只是处于过程中的现象,历史主体用过去的认识来调节和处理新的情况,又不断创造着新的事物并形成新的理解,人们正是在历史过程中来形成并完善自身的历史理解。
如前所述,实证主义方法从与主体相分离的客观经验世界出发,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提炼社会生活中超历史的永恒规律,政治经济学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生产视为当然的历史事实,其所揭示的经济规律最终蜕变为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合理性说明的意识形态。而在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看来,人首先是从自身存在意义的角度来理解身处其中的世界,主体与对象世界并不是处于相互分离的外在性关系之中,而是共同统一于人们自我实现的劳动过程中;同时,特定的历史理解也只具有历史的合理性,根本不存在实证主义者所追求的具有绝对性、永恒性的经济规律或历史规律。马尔库塞强调,“全部人类历史实践中的问题始终是人自己的问题,这一事实是不证自明的,以致于无须再加以讨论了(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者恰好把与此对立的观点看成是不证自明的)”[2](P106),第二国际主流理论家所信奉的经济规律从根本上脱离了历史主体的现实存在,与他们对现实采取的妥协态度相反,在马尔库塞看来,当现实历史处境阻碍了历史主体的自我实现时,“必须通过总体革命来彻底改变现状”[2](P106)才能实现个体与社会整体的真正自由。
三、马尔库塞社会批判理论对政治经济学的超越
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强调个体在劳动过程中与对象世界的统一,以及在具体历史处境中的自由实现。可以说,历史性内含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性,历史性思想为其社会批判理论奠定了基础,政治经济学最终也被社会批判理论所超越。
政治经济学从经验现实出发揭示经济活动的客观规律,但是却忽视了自身的历史前提:在资本主义时代,个体只是以劳动力的抽象方式参与经济生产的现实过程,生产过程是为资本增殖服务,而不是以个体现实需要的满足为直接目的。马克思把劳动现象分解为生产使用价值的具体劳动与在交换价值中表达的抽象劳动,马尔库塞认为“劳动具有双重特征的发现,马克思认为这是他对经济理论的最富于创见性的贡献,对于理解政治经济学也是至关重要的”[11](P255)。劳动力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创造的价值通常大于其所获得的工资,市场交换以抽象劳动的实现为目的,在交换中表现出的只是“能偿付的社会需要”而不是现实的社会需要,价值规律对社会生产的调节并不以真正的社会需要为基础,它只是作为一种盲目的社会力量来起作用,经济危机正是这种盲目性的现实表现。政治经济学试图从这种盲目的力量中揭示所谓的经济发展规律,最终只能脱离人现实的历史性存在。
在马尔库塞看来,社会批判理论“有两个与唯物主义相关的成分可以用来校正社会理论:一是对人的幸福的关注,一是深信这种幸福只有通过变革生存的物质条件才能达到”[9](P174),社会批判理论关注人的需要的现实满足,通过变革阻碍人历史性存在实现的社会条件来“创造一种社会组织形式;个体在这种组织形式中可以依照他们的需要,经由集体的努力去规划他们的生活”[9](P183),进而实现个体与社会整体的自由。而在研究方法上,社会批判理论“反对以拍马屁的实证主义方式把现实变为一种标准……它仅仅从社会过程的当下趋势中提取目标”[11](P185),它“强调对人的潜能的关注,以及强调对包含在其所有分析中的人的个人的自由、幸福、权利的注重。对这种理论来说,它们在根本上就是具体社会境遇的潜能”[9](P184)。可以说,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最终在其社会批判理论中实现,政治经济学也被社会批判理论所超越。
社会批判理论通过揭示现实历史处境中理想性、超越性的层面,来把握个体历史性存在实现的可能性。但是,现实的历史处境使马尔库塞认识到:在发达工业社会日益强大的一体化进程前,批判理论面临着“失去超越这一社会的理论基础”的危险。这一社会的“突出之处是,在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这双重的基础上,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去压服那些离心的社会力量”[12](P2),技术进步带来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在个体生存需要被满足的情况下,人们对于现实社会的认同态度逐渐加强。更为严重的是,社会控制以技术这种更为有效的方式渗透进了私人空间,即使在个体内心,也逐渐丧失了否定性思考的批判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马尔库塞仍然立足于历史性思想来为社会批判寻找新的理论基础,最终,他在人的感性与审美活动中找到了这种批判性的力量。通过对美学理论的分析,马尔库塞提出了自己审美解放论中的重要概念:新感受性,“感性的,就在于它包含着对人的感觉经验和接受性的根本变革:让这些感觉经验和接受性从自我强制、唯利是图以及残害性的生产力中解放出来”[13](P142),具有感性特征的审美活动不仅是无忧无虑生存的体现,是生命活动对自身的直接肯定,而且是对社会生活的异化状况进行“升华”之后的表现,是个体自由的现实表达。马尔库塞认为审美活动表达着人感性解放的要求,不受科学规律与审美对象的直接支配,用审美所揭示的内容对发达工业社会进行现实的改造,才能实现个体与社会整体的真正自由。
四、马尔库塞历史性思想的价值与局限
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强调从个体存在意义的角度来理解自然界与人类社会,这两者共同统一于人们自我实现的历史过程之中。以这一思想为基础的社会批判理论对我们的生态文明、和谐社会以及精神文化建设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自然界是劳动生产的对象,它和社会一起构成了人们历史性存在的实现领域,但是在技术理性支配下的发达工业社会,自然和社会却更多的是作为人们开发、支配和管理的对象而存在。先进技术在创造财富和提高效率方面的作用日益凸显,随着技术在生产和管理中广泛而有效的运用,技术理性体现出的效率原则成为了主要的社会评价标准,而“理性一旦被视为这些词语(便利和效率),就等同于一个试图使世界永远如此的行为”[14](P49),寻求更有效的方式来开发自然和控制社会的实证主义思维方式逐渐占据了主流,以人们自我实现为目的的批判性思维逐渐式微。
在马尔库塞看来,仅仅作为开发和支配对象的自然界脱离了人对自身存在意义的理解,并不能实现人的历史性存在,“商业化的自然界、污染了的自然界……切断了人的生命范围”[13](P121);但是“自然界的解放”并不意味着要回到工业化之前的时代,而应该“使人和自然摆脱科学和技术为剥削服务时的那种破坏性滥用”[13](P121),自然界和社会整体统一于人们自我实现的历史过程之中,两者的解放都要求人们提高审美活动在社会批判中的现实地位,“假如个体要团结起来建立一个具有质的差异的社会的话,那么,他们就……需要强调审美的要求”[13](P134)。同时,审美的解放必然伴随着认识的解放,“理性只有作为后技术的合理性,即技术在其中本身就是与自然和平共处的工具和‘生命的艺术的工具时,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这时,理性的功用才凝聚为艺术的功用”[13](P92),技术理性与实证思维也应该被审美活动所改造。
首先,生态文明建设与和谐社会建设并不是彼此独立存在的两项任务,两者共同统一于人们自我实现的历史进程之中,对自然界的开发利用和对社会生活的管理都应该以人们生存意义的实现为目的。其次,在现代工业文明的背景下,技术理性对生活世界的渗透作用日益凸显,实证主义的思维方式也越来越严重,与此相应,我们在精神文化建设中应该加强超越性意识的培养,发挥先进文化在人们价值观塑造方面的积极作用,以此来形成积极健康的社会风尚。再次,艺术与审美表达了人们感性解放的要求,但它并不是与现实相脱离的纯粹抽象活动,艺术“决非仅仅是对现实原则的否定,倒是对它在超越中的保存(扬弃)”[13](P237),文化艺术活动本身体现着历史处境的继承性特征;因此,先进文化建设既要体现艺术对现实生活的超越性特征,表达人们对自由的追求,又要体现社会现实的历史继承性,表达自身的民族性与独特性。
同时,我们应该看到,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也存在着理论缺陷,其社会批判理论缺乏对现实历史结构性变迁中客观规律的揭示,最终走向了“乌托邦”。马尔库塞继承了海德格尔从个体存在意义的角度来理解历史的基本思路,这种历史性思想与政治经济学中的实证主义思维方式存在着根本的不同。但是,对实证主义研究方法的拒绝也使他放弃了从现实历史结构性变迁中揭示历史发展客观规律的努力,最终只能以审美批判的方式来表达人们对自由社会的“乌托邦”式诉求。
事实上,我们可以从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找到理解个体历史性存在的科学思路。以感性实践为基础,马克思也是从人与周围世界的关系中来揭示个体存在意义的问题,在他看来,“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15](P67),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15](P68),个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感性实践活动、劳动生产活动构成了历史过程的现实基础。但是,与马尔库塞不同的是,马克思不仅从个体生存意义实现的角度批判政治经济学的实证主义,而且注重从经济生活的结构性变迁中揭示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马克思通过对实证主义的批判实现了自己对历史发展进程批判性的实证,并把自己所主张的“历史科学”称为“真正的实证科学”,他说:“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16](P10);只有在社会经济生活结构性变迁的客观规律中,才能获得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的有效途径,马尔库塞的历史性思想也只有深入到这一维度中,才能真正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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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杜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