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
2014-02-17半夏
半夏
当S.H.E唱着“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时,其实中国人反而并不以汉语汉字为荣,譬如外文流利的假洋鬼子会被赞,却从来不会有人因汉语流利表扬谁。毋庸置疑,汉语汉字是最具表象力的汉文化核心元素,或曰软实力。通常被诠释为爱国主义的国族认知,汉语汉字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基本支撑点,而一个伟大的国族能够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靠的也正是这些迥异于他人的差异性和多样性。
文字的诞生对人类而言,是真正进入文明的重要标志,所以古人才用“天雨粟,鬼夜哭”来描摹它的惊天动地。而汉字尽管曾经被认为在习得和使用方面不及拼音文字便捷,但便捷也许不是评判一种文字是否具有一票否决意义的衡量标准。在世界范围看,汉字当然不是缔造最早的文字,从现存文献看,古埃及文字开始于5500年前,西亚的美索不达米亚(即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字(即楔形文字),可能比古埃及文字更为古老。不过它们都在一两千年前被废弃了。而汉字自有文献证明的殷商甲骨文算起,虽然3300年以上的历史并非最古,但它屹立数千年,从古代一直应用到今天,是生命力最持久的文字。
汉字的生命力也许说明它具有今人还难以洞晓的存在价值,非拼音文字未必没有拼音文字所不具备的独特张力。文字说到底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是人们交流信息约定俗成的视觉信号系统。在这些方面,汉字似乎并不存在短板。即便从所谓的进化角度论,多样性才是这世界能够延续下去的根本,文字也不能例外。在技术日益将人类裹挟到趋同轨道的当下,这一点尤其重要。这该是中国人对诸如汉语汉字之类母体文明元素,需要尽心回归的硬道理。这其实也是具有哲学意义的国族文明救赎。
早在延安时期,曾有一出叫作《夫妻识字》的秧歌剧,以模拟的农民口吻,讨论识字问题,其中最具中心思想价值的句子是:庄户人为什么要识字?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毛泽东主席曾经指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在农业社会的中国,是最富智慧的论断。时至今日,大学教育号称普及,识字似乎早已不成问题。然而吊诡的是,就当下而言,识字不但依然成为问题,而且成问题的也远不止农民。事实上,不识汉字的反而未必是正在接受教育的少年,包括农民在内的大多数成年人,乃至正值教育期之少年的教师尤其是语文教师们,才是数典忘祖的主力,今天的教育水准和教师素质,真的令人不敢恭维。只看大多数少年写字笔顺别扭到不可思议,就足以旁证学校汉字教育的低质和可怜。
也许键盘的确让汉字乃至文字失落。达尔文早就说过,生物界的某些进化,同时也是退化。当人类凭借技术的进步在某些领域发动根本性革命的同时,其实也就意味着在这些领域人类达成了某种依赖,从而放弃了人类本身天赋的那些基本技能,而这种着意的放弃实在未必明智。技术的进步当然对推动人类生活有着怎么估量都不为过的强悍意义,不过,当这种进步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人类自己的确需要回过身来,对这些进步重新审视,再度思考。诚然,审视和思考的取向,绝不应该是简单放弃这些技术的进步,返回技术进步前的蛮荒和落后,但正视和客观评估这些技术进步的短长,进行既有哲学思辨又富建设机能的调试,或许才是人类面对这些进步所该当持有的真正态度。好莱坞的科幻题材,时常推出机器毁灭人类的惊骇画面,其实仔细想来,这并非危言耸听的文艺想象。
当然,换个角度看,缔造汉字失落的,或许并非仅仅在于键盘。在国家投入大量资金人力的义务教育早就沦为应试灌输之后,知识传播变身答题训练,疲于应付的少年,并没有从容领悟体味汉文化诸元素的闲暇。而早在延安时期就着意强调的识字所直接带动的对大事情的知道,更蜕变为徒具形式的过场。
诚然,了解汉语汉字汉文化几乎无助于现行体制下奋斗上位的励志,但人生绝非只有乏味的励志。对少年乃至屌丝们日渐贫瘠的心灵而言,一向遭际冷遇的汉文明母体文化诸元素,反而足以给他们带来滋润和慰藉,甚至对构建和谐,不无裨益。一个富有母体文化涵养的人,不会轻易走妄自尊大或者妄自菲薄之类非此即彼的莫名极端,而会持有一个正常人的平常心态。而从容以及修养,正在成为稀缺的资源。
于是,读写汉字所带来的正能量,除了上述,也还可以有其他,譬如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少年乃至活在当下的更多人,除了长知识学文化的常识恶补,或许还有作为一个国人的素质提醒。天才少年或者神童的博闻,只要假以时日,大约是不必担忧的,而汉语汉字汉文化之于更广大人群的救赎,或许才是最当属意的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