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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朋友圈的话语传播机制分析*

2014-02-15张亚婷

关键词:场域话语节点

张亚婷

(同济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上海201804)

新媒介的普及以及各种移动终端、客户端功能智能化、融合式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尤其近年来微信的兴起,不仅成为了人们进行信息沟通的重要渠道,也融合了电子商务、游戏娱乐等功能。它所形成的场域映射了现实社会生活的场域,让每一个人能更便捷地携带自己的“生活圈”自由移动,从而深刻地改变了人与人的交往方式和结构关系。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认为,人们通过交往所形成的各种关系的整体构成了社会。新媒介环境下,话语的传播模式和传受关系是影响和反映人与人之间交往关系和社会结构的主要因素。在具有大众传播特征的社交网络中,新的话语集权使得网络场域中的社会资本集中流向了强势话语阶层。而微信平台所具有的人际交流便捷性和信息沟通平等性的特征,不仅迅速增加了用户平等获得社会资本的可能,而且改变了人际交往的结构关系。

一、网络场域社会资本的集中流向

布尔迪厄所言的“社会资本”主要是指家庭内外的关系,包括家庭成员可以求助的权力关系,行动者社会资本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与生活方式相连的等级状况以及对资本再生产方式的控制力[1]。互联网的开放性不仅为人们创造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社会活动空间,也将处于广泛社会中的各个信息节点连接起来,极大地扩展了个人获得社会资本的可能。“作为社会投资的策略的产物,它是通过交换活动实现的……这些交换,藉助于某种炼金术之类的手段,能够转变那些交换物以示确认。”[2]150在网络场域中,社会资本的生成主要依赖个人信息的流通。然而,在现代社会,观点能否被听见、能被多少人听见、是否能引起这些人的共鸣,以及产生多大的社会影响,与媒介的利用能力和掌控权力紧密相关[3]。在以信息作为沟通媒介的社交平台中,网络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自由、平等交流的平台,使得人人都能成为信息的接收者和传播者,事实上,只要现实社会存在着权力等级,对技术的控制就不可能达到人人平等的状态[4]。尽管网络作为生产工具赋予了每个人平等的媒介接近权和信息传播权,但由于信息贫富差距、数字鸿沟所形成的权力落差依旧存在,那些拥有资源,懂得如何使用媒介的人依然占据着传播的主导权[5]54。因此,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具有一定影响力和权威性的名人往往能够在社交平台中占据话语主导权,还有一些具有语言魅力的草根阶层也能够凭借自身的文化资本优势积极进行时事评论、民意表达,成为信息的积极传播者。他们是网络社交空间的核心话语节点,左右了整个网络社区的言论,从而有效地进行社会资本的积累。

例如微博上,一些现实生活中没有机会接触的名人,只要通过“关注”功能就可与其产生连接,并使名人同步接收被关注用户所发布的信息。然而,看似自由双向的交往,实质是不平等的。当网民给名人微博留言,发表时事看法,往往收不到名人微博的回应,所以,个人实质上并没有扩展有效的社会资本。微博一对多的传播链条,“发散式”的信息传播网络,使得信息的流通大多成为一次性的循环模式。这是一种大众传播模式,以一个核心话语节点为单位的、一对多的传播模式具有十分畅通的信息通道,从核心话语节点发出的信息往往在短时间内就能获得较大的评论数、转发量,辐射范围较大。尤其在社会矛盾日益突出的环境下,这些核心话语节点所关注的话题往往触及社会“最敏感的神经”,他们的意见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对大多数人的价值观念、生活态度产生很大的影响。同时,人们在互联网上的聚集往往是基于共同的价值理念、兴趣爱好等。一方面网民根据自己的价值取向、兴趣爱好等主动关注网络空间中的核心话语节点;另一方面,核心话语节点通过发布自己对时事的看法、评论等影响圈内的网民,使同一个圈子中的同一种观点不断叠加。但凡出现了不同声音就可能会升级为网络骂战,阻碍多元话语的展开,使得网络场域成为了一个个围绕核心话语节点的闭塞的意见部落。部落中的信息“强效果”垂直流动,而部落间话语的水平流动却十分困难。这种条件下产生的社会交往通常建立在群体意识之上,核心话语节点决定着大多数网民的意识,网民因受群体意识影响,往往缺乏独立的个人意识。虽然技术赋权使得每个人都有进行信息选择性接收和传播的能力,看起来接收者已经掌握了信息传播的主动权,但实质上,只要意见领袖足够权威,谈论话题具备冲击力和磁性,反而可以吸引更多陌生人的关注和转发,从而促进了核心话语节点的社会资本的积累[6]。

任何一种新技术、新媒介的出现,都可能成为政治、经济、文化权力的争夺中心[7]。在以自由、平等著称的网络场域中仍旧存在不平等的资本流通,它在削弱传统权威话语的同时,也催生并放大了新的核心话语节点的权力,这实际是一个权力再中心化的过程。对此有人曾作这样的形象比喻:话语权高高在上的大山头崩塌,其结果是小山头林立。这使得网络并非一个话语多样的社交网络平台,实质是被少数人所占有的,进行社会资本有效积累的社交平台,而参与强大话语构成的大多数普通网民仅是作为网络信息汪洋中的小鱼,随着所处水域的意见洋流前进[5]56。因此,在网络时代,面对海量信息,个体如何辨别、分析、筛选和发布信息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而微信朋友圈基于现实社交网络的“生成”机制,决定了信息的流通必须经过层层过滤,这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现有核心话语节点的权力,使得网络场域中社会资本的流通更加平等和理性,进而有利于人际交往的平等和社会民主的进一步实现。

二、微信朋友圈的话语传播机制

微信朋友圈的结构形式类似于德勒兹所描述的“块茎说”,它是以个人为中心向外“生成”的社会关系网络。从宏观的角度俯视微信朋友圈的网络,可以看到它没有中轴,没有统一源点,也没有固定的生长取向,而是一个多产的、无序的、多样化的生长系统[8]。处于微信空间的每个个体以个人的现实社交关系网络为基础,通过“邀请”或“准入”延伸个人的社交网络圈。同时,处于圈内的每个人又以自己为中心向外“生成”自己的朋友圈,并延展了微信的整个社交圈的范围。微信是以个人的现实社交圈为基础的,好友大部分来自QQ 账号或者手机通讯录,所以它又不同于块茎系统“自由衍生”的特点,它并不是一个完全敞开的、没有逻辑的系统结构,而是在一定的社会结构的制约中进行,这让微信朋友圈相较于其他网络社交平台更加具有现实社会网络的结构性特征。

在朋友圈中,连接大多数产生于个人现实生活的各种社交关系,比如同事、上司、亲戚或者新近结识的朋友等,这种“生成”式的连接并不是单方的“跟随式关注”,而是建立在双方共同认证的基础上,这使得网络社交回归了对等的人际传播。“块茎”之间一旦建立了连接,朋友圈通过不断“推送”个人及圈内朋友的消息,“迫使”双方互相了解对方的生活动态,对热点事件的看法、价值观念等等,使人们在对等的信息交往中增加了圈内人际交往的互动机会和频率,增强了个体间社会资本连接的有效性。这种关系延伸到现实生活中,能够有效扩展个人的社会资本和增强个人社会实践活动的能力。

同时,微信社交并不是基于话题、共同价值观的任意聚集,在以自己为中心的双向“生成”的圈子里,个体间身份、地位、知识背景各不相同,通过“摇一摇”、“附近的人”等功能,也增加了个人社交圈构成的多元化。在此基础上,微信朋友圈中个体间价值观念、兴趣取向等呈现出多样性特征。美国“威斯康辛学派”的研究发现,社会交往会令个体接触到各种不同的观点,尤其在与他人讨论公共事务时,若遭遇不同的意见,就会“迫使”个体重新思考和定义自己在社会问题上的立场和态度[9]。圈子的大小、差异性和社会交往的多元性,都会影响个人对信息的选择性接收的程度。微信朋友圈并不是基于共同价值观念所产生的聚集,其结构成分的多样性特征,使得人们每天都能接受到具有不同观点的各种信息。人们在来自不同阶级、不同知识背景的多样化观点的碰撞中容易产生一种“确证式思维”,在充满后现代特征的网络时代,受众不再对媒体的传播意图和目的唯命是从,而是对所接受的信息加以质疑、批判和选择[10]。这使得人们习惯于在繁杂多元的信息圈中主动地思考、判断、过滤,并且对有效的信息进行传播。

微信朋友圈的信息传播通道以一个个的“圈”为基本单位,信息的大范围传播是从一个圈流向另一个圈的过程,这使得每一条信息都首先必须在圈内获得认同,并跨过圈与圈的“屏障”才能进行传播。系统与系统之间的连接,被卢曼称为“结构性连接”。结构性连接的意义,正是基于系统封闭性而生产出的开放性[11]。微信朋友圈是基于个人现实社交网络的有限“生成”,其“生成”范围在一定时间段内是有限的,依赖于个人现实社交关系的扩展状况。这决定了在固定时期内,以个人为中心的朋友圈是具有一定“封闭性”的系统。同时,由于个人的身份具有多样性特征,这使得一个节点能够同时向多个关系网络延伸,并同时处于多个朋友圈中。这决定了朋友圈之间彼此独立却又彼此“相交”,这些“相交”的部分成为了圈与圈之间的“结构性连接”。这些“结构性连接”是圈子之间信息流通的过滤屏障也是流通出口,进而使一个个“封闭”的圈子具有了“开放性”。具体说来,以“提倡春节不燃放鞭炮”话题为例,将朋友圈中的“不放开门炮,生意更火爆;不放除夕鞭,一切随心愿。为了孩子不再发生意外,为了再多一片碧日晴空,请不要燃放鞭炮……”作为信息x,来观察x 在微信朋友圈内的扩散情况。首先,信息x从一个话语节点a 发出,使得处于同一朋友圈A的节点能够同时接收该条信息。别的节点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思维框架和价值观念对该信息进行判断,决定是否继续传播。此时,将该信息继续传播的节点b 作为第一轮传播A、B 圈内的“结构性连接”,并将该信息散布到以自己为中心的朋友圈B 当中,该信息想要进入到新的朋友圈C,需要经由新的结构性连接c 的把关,并以此循环,使得“提倡春节不燃放鞭炮”的话题在更大的范围内扩散(见图1)。反之,信息x 若不能引发朋友圈A中人们的关注,则不能打开A、B 圈之间“结构性连接”的“阀门”,话题“提倡春节不燃放鞭炮”的传播仅能在朋友圈A 中止步。

图1 微信朋友圈的信息过滤机制

在微信朋友圈的多元话语空间中,信息的繁杂迫使个人在众多的信息中自我选择,信息的跨圈子横向流通决定了每个人都成为了“把关者”。现在的受众既是信息的消费者,又承担了过去把关人的信息确认与审查功能。受众成为了自己的编辑、守门人和信息收集人[12]。在信息扩散的过程中,信息本身的有效性和价值意义决定了其跨圈传播的范围,而不是由信息源主体的身份和地位来决定。微信朋友圈中,信息的转发机制分为两种。一种是转发者直接复制圈内好友的既有帖并粘贴在自己的名下发出。这种方式是不携带信源主体的,用户在接受到该信息的时候大多并不知道信息的原始发出者是谁。另一种是转发公共账号的文章,这种方式中,受众能够获知信息的主体,却是以信息价值为依据进行的接收与传播,从而也使得信源主体的意义被淡化。因此,在微信朋友圈中,信息每一次的跨圈扩散都使得信息更加远离信源主体,这是信息逐渐“去身份”的过程,它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当下以微博为代表的网络场域,核心话语节点对于话语的再次垄断的情况。同时,去主体的信息传播本身也是对信息价值进行再判断的过程,信息每一次的跨圈传播实质是对信息价值影响力的升级,传播的范围与信息的价值成正比。消息每跨过一个圈子,就经过了一层把关,而越过层层圈子长时间广为传播的信息必定是最受关注、最能够广泛代表人们利益的内容,即“序参量话题”。

三、微信朋友圈的序参量话题及意义

微信功能的融合式发展,集合了购物、娱乐、通讯交友等技术于一身,一方面使得个体在自己的节点上完成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内容,另一方面也使微信场域越发成为现实社会场域的一一映射。在一段较长的时期内,社会问题和社会热点的层出不穷会不断投射到微信的场域中,并产生出新的话题,在这个多元变化的微信话题场域中,话题会产生堆积。而通过微信的信息过滤机制,使处于微信话语场域中的每个节点都能主动对信息进行筛选和过滤。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不受关注的话题会被自然清理掉,而那些与社会中大多数人休戚相关的内容被广泛传播并保留下来。于是,在不断变化的内容场中,那些代表社会生活中大多数人利益的话题和观点保持了显著在场的延续性,它们成了话题场域中的“慢变参量”。协同学的支配理论认为,系统内部的各种子系统、参量或因素对系统的影响是有差异、不平衡的。系统走向有序,达到临界点或临界状态附近时,最终将出现少数慢变量支配多数快变量的情形,人们通过这种慢变量使役或支配快变量的情形,来把握系统有序演化的过程。按照系统动力学的思想,在除掉系统处于混沌状态之外的大多数阶段,复杂系统对于系统内的多数参数的变化并不敏感,存在着慢变量支配系统[13]。微信朋友圈中,那些经过层层过滤的,并被长期、广泛传播的这一类话题正是系统的“慢变量”,反映并支配着微信朋友圈的关系走势和系统结构。

这类话题一致性地指向大多数人的基本利益,能够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需要。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社会发展的轨迹,能够凸显社会发展对于人的影响,并在一定时期内作为人们关注的焦点通过观点的叠加而凸显出来,即“序参量话题”[14]。例如“食品安全”、“拆迁”、“房价”、“经济走势”等和人们生存利益紧密相关的内容一直是通过新媒体广泛传播的敏感而热点的话题,并在较长时间段内受到人们的持续关注。同时,诸如“人生感悟”、“养生常识”、“公益倡导”等一类和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寄托美好期望、提升人们生活品质的话题也是微信朋友圈中被广泛提及的话题。它们作为“序参量话题”,是微信朋友圈内人们长期关注的焦点和被广泛传播的内容,它们能够在长时期内潜移默化地作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指导人们的生活理念、行为模式和价值观念,并进一步对社会结构产生影响。

福柯认为交往关系是个体间或群体间以符号传播为媒介的交往类型,他“通过语言、记号系统或者其他的符号媒介来传递信息”[15]。在社会矛盾日益突出、信息越发开放的网络时代,人们交流的已不是符号意义本身,而是在接受到信息之后,习惯性地绕开事件本身,而追究事件背后的象征性社会意义。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也曾表达了对人们不再关注事物本身的功能,转而消费一种象征性符号的忧虑[16]。微信朋友圈中,经过层层过滤的“序参量话题”因排除了负载在话语背后的人的身份和权威,而避免了结构性力量对话题的干扰能力,尊重了话题的内容,有利于还原话题本身的价值。同时,布尔迪厄认为语言关系总是符号权力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言说者和他们分别所属的各种群体之间的力量关系转而以一种变相的形式表现出来[2]180。由此可见,网络场域的话语流通状况实质反映的是话语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在基于“去身份”的内容为交流媒介的朋友圈中,内容的价值成为人们信息沟通的主要依据,这使得网络庞杂的话语场域中,那些弱小却富有价值的声音也能够凸显出来,这让信息背后的人与人的交流地位更加平等。在此基础上,人们在同一个平台理性地贡献多样化的观点和信息,也迫使圈中不同阶层、不同知识背景的人在多元信息的碰撞中接受彼此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从而促进社会和谐发展。

四、结 语

信息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以往的传播方式和结构,走向了媒介融合。媒介融合的N 级传播复合结构[17]深刻地改变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结构形式。在微信的多元话语场域中,以个人为中心向外“生成”的块茎式社会关系圈,决定了话语的传播是一条信息从一个圈过滤流向另一个圈的过程。在信息跨圈扩散的过程中,信息与话语主体的距离越来越远,从而使得附着在信息背后的身份权威被层层消解,而话题本身的价值被凸显出来。信息的“去蔽”改变了以往网络社会交往中核心话语节点信息的“强效果”垂直流动,抑制了网络话语场域中权力的再中心化过程,从而使基于话题内容价值的人际交往更加平等,促进了社会融合的进一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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