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件什么玩意儿
2014-02-14鸣蜩
鸣蜩
唐代有一部笔记小说叫做《酉阳杂俎》,其中记载了一个故事,说三国时期吴国的胡综见识广博,一次有人从地下挖出个白玉如意,柄上刻着龙虎和蝉翼的图案,没有人能说得清它的来历。那时吴国当政的是孙权,孙权就派人去请教胡综。胡综说:“昔秦皇以金陵有天子气,平诸山阜,处处辄埋宝物以当王气,此盖是乎?”假如他的说法是真的,那么如意所出现的年代最早就可以追溯到秦朝。可是,这话听起来有些奉承孙权的意味,不一定可信。但如意在三国时已经出现,并且被称为“如意”,是有可能的。
早 已 有 之
那么如意究竟是件什么宝物呢?《酉阳杂俎》这部书里还有一则故事,梵僧不空和罗公远同在唐玄宗的便殿上,罗公远突然背上发痒,反手去挠,甚是吃力。不空对他说:“借尊师如意。”从这个故事来看,如意是用来挠痒的器具。
北宋佛教经典《释氏要览》中《指归》篇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说如意就是古时候的爪杖,是用动物的骨啊、角啊,或是竹子木材,刻成“手指爪”的样子,柄长三尺左右,“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爪,如人之意,故曰如意”。按此说法,如意最早可能就是挠痒的爪杖。
也有人说,如意是佛教中的用具,也就是从印度传入中国。佛教中也有这样的爪杖,它的名字音译过来就是“阿那律”,也是一种生活用具,功能同样是用来抓背挠痒。在佛教典籍中,爪杖和挖耳勺、刮舌刀、锡杖等并列,是僧侣们随身携带的物品。然而按照这一说法,则在佛教传入之前,中国并无爪杖,就显得有些不合情理了。
其实在1977年出土的山东曲阜鲁国故城遗址战国墓葬中,就有两件象牙雕成的“爪杖”。大约40厘米长,首部雕成人手状,手指齐平,并拢弯曲,正适合挠痒。尾部雕成兽头,颇为精致。如此看来,爪杖在中国古已有之,因为它可以用来抓挠人手所不及之处,如人之意,便称之为如意。而在佛教中也有相似的器具阿那律,佛经翻译者就借用如意这个现成的词来翻译梵文,并且借用“如意”一词翻译了许多梵文词汇。
我们在欣赏佛像或是佛教绘画时会看到一些菩萨手持如意,古人诗中也有许多描写这类菩萨的句子。似乎很难想像,这些端庄的佛像手中所持,是用来抓痒的器具。而高僧讲习佛法经文时,也常手持如意,难道是为了在讲经过程中便于处理身体的不适?应该不是。在《释氏要览·指归》篇中,关于如意的那段文字还有下文,谈的就是这个问题:
诚尝问译经三藏通梵大师清沼,字学通慧大师云胜,皆云“如意之制,盖心之表也,故菩萨皆执之。状如云叶,又如此方篆书心字,故若局爪杖者,祗如文殊亦执之,岂欲搔痒也?”又云:“今讲僧尚执之,多私记节文祝词于柄,备于忽忘,要时手执目对,如人之意,如俗官之手板,备于忽忘,名笏也。”若齐高祖赐隐士明僧绍竹根如意,梁武帝赐昭明太子木犀如意,石季伦、王敦皆执铁如意,此必爪杖也。因斯而论,则有二如意,盖名同而用异焉。
这段文字大致意思是说,一方面如意的样子是心形的,所以菩萨手持如意;另一方面,僧人讲经时把节文祝词写在如意柄上,以备忘记,用途好比俗官的笏。这种如意与作为爪杖的如意只是同名,用途各异。
还有一种说法,即认为如意的起源与生殖崇拜有关。清人在《蕊宫仙史》一书中描写宋代女子薛琼枝的病时姿态,“每当疏雨垂帘,落英飘砌,对镜自语,泣下沾襟。疾且笃,强索笔写簪花小影,旋即毁去,更为仙装,倒执玉如意一柄,侍儿傍立,捧胆瓶,插未开牡丹一枝,凝视良久,一恸而绝。”潘光旦先生在所译《性心理学》一书注文中认为“倒执玉如意一柄”以下几句都颇具有性心理上所说的象征意味。虽然除此之外,这一说法的例证并不多,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材 质 不 一
用来制作如意的材料很多,其中铁如意是流行较早的品种,此处的铁或当理解为金属更确切些。
西晋时有石崇、王恺两个富豪,爱斗富,政治上也是对头。当时的晋武帝司马炎是王恺的外甥,自然暗中支持舅舅。有一次,武帝赐给王恺一株高二尺的珊瑚树,是宫中收藏的珍品,王恺当然要拿着这株珊瑚树到石崇面前炫耀了。谁知石崇根本瞧不上眼,拿起手中的铁如意“嘭”地就把它敲碎了。跟着命人取出自己收藏的六七株珊瑚树还给他,每株都有三四尺高。铁如意是石崇的随身之物。
玉如意至少齐梁时已有记载,到唐代颇为常见。《唐语林》中记载,文宗皇帝欣羡开元盛世,曾拿玉如意指着《开元东封图》中的张说等受封功臣感叹,倘若能得见其中一位,则盛世可得。降元的宋代诗人方回有一首《读放翁诗作》云:“忽梦一老仙,电眸齿如冰。手执玉如意,坐控琴髙鲮。”而在绘画中,女子手持玉如意伫立花下的场景也很多。
魏晋南北朝是如意发展的一个高峰,王公将相所用的如意大都用铁、玉石、玳瑁等材料制成。偶尔有其他材料如“竹如意”出现,但这类的记载并不多,实物也更难得见。慢慢地竹如意在隐士或僧侣那里出现的频率就高起来。比如唐代僧人皎然写过一首《五言赋得竹如意送详师赴讲青字》,这首诗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其一僧人讲经所持拿的如意有不少是竹制,其二竹子历来被赋予高洁蕴意,是释道人士和文人所喜爱的制器材料。
《全唐文》里有两篇《竹如意赋》,非常有趣。一篇说如意的样子“燥之以火,首之曲也中钩;裁之以金,本之长也合度”;一篇说它“丝柄玉质,瓜首冰素”,结合来看,当时的竹如意首部弯曲,中间呈钩状,同时又有些像瓜——可能接近佛手瓜。这两篇赋的作者都是唐中期的进士,可见竹如意不仅是僧侣的日用器物,在文人中也越发流行起来。他们认为竹子比之玉质则更坚贞,比之铁质则更轻便,绝对是“用周而事简”的极具匠心之作。
明清以来的竹如意也不少,起初还是延续了前朝文人雅士的好古之意,将竹如意陈设在书房以示志趣。清代以后它的发展又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其中一种表现就是在竹制底子上镶嵌玉石。竹、玉都是喻示坚贞之物,合而为一当然更是理想。我们都知道,清代制艺崇尚繁复,于是竹木嵌玉如意中出现了竹丝如意这种高难度作品。制作竹丝如意需先制木胎,然后用竹丝按设计好的图案,以拼镶粘接的方式粘在木胎上,每一丝都要粘得平整服帖,整体才能显得光洁,看不出拼接的痕迹,正是要达到所谓天衣无缝的境界。由于工艺的难度相当之高,整个清代所制作的竹丝如意就不多,流传下来的更是稀少。今故宫博物院所藏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和镶玉竹丝冰梅如意等数柄,略可代表这种技艺。
在竹料上镶嵌玉石的如意还有一种值得一提的是三镶如意,即在竹柄的首部、中部、尾部镶嵌古玉。三这个数字在古代非常吉祥,日月星谓之三光,天地人谓之三才。清代以竹木镶玉作三镶如意,恐怕亦是取其吉祥含义。而三镶如意除了用竹制作,也多有用木料制作,名贵的木料也是清代制作如意喜用的材质之一。
金属、玉石、竹木是如意最常见的质地,但除此之外,尚有骨如意、犀如意、水精如意等。
内 涵 有 别
一般来说,爪杖作为如意的源头是比较合理的,而佛教的影响也对如意的发展和演变起着重要的作用。无论是用来搔痒还是作为笏版,可以确定的是,如意最初的内涵是一件实用的器具。从魏晋到唐代的文献记载中常可以看到军事重要领导人物手持如意指挥部队;高级知识分子(士)手持如意对坐清谈,或是兴起时随手拿起敲打、挥舞等。白化文先生在《试释如意》一文中提出,如意对于士人阶层类似于洋绅士外出时带着stick,洋淑女外出时带一把小阳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象征着地位、文化和性情。偶尔当然也它来指点什么,纯粹是它象征身份之外的“副作用”了。
值得一提的是,如意常与仙佛人物一同出现,被当做一种具有法力的神器,笔记野史中常提到,可能与如意的佛教意味有关。
宋元时候如意常在诗文中出现,在文人隐士那里,如意依旧是有一定身份象征意味的,只是这种象征不一定和地位相关,更多偏向于性情。
明清以后,如意的内涵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外形上,大型如意增多。图案、样式则越来越丰富,多取带有各种美好含义的图案作为器形或作为装饰。这些如意往往用于陈设,或是馈赠,原先“搔着痒处”如人之意的如意变成了吉祥如意、万事如意的如意。
直到清末,这些美好的祝福几乎成为礼仪形式。比如在慈禧六十大寿时,文武百官被规定手持如意从西华门起列队恭迎恭送,礼毕后再将如意交到庆典处收藏,似乎形式已大于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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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如心意
云头状如意是如意发展成熟期的稳定样式,真正意义上完成了由爪杖到如意的转变,无论在思想内涵方面,还是具体用途上,如意都是具有中国传统的“文化符号”。正因为它蕴涵了华夏民族的生命观、审美观,才纹如心意,美曰“如意”。
如意的云头或者灵芝头,是由卷草纹和云纹融合衍生而来。中国的卷草纹主要是在唐代由外邦文化“拿来”的、这是一种被动的文化吸收,而卷草纹与中国本土云纹的完美融合并终至发展为如意的造型,则是一种清醒的、主动的文化改造,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审美中以线传情、以线达意的线条美感特征。以流转、律动的线条传达出委婉而细腻的情感,以线性的视角展开自我审视与关照,于平和、平稳的整体中呈现多样与变化,是如意的最大特征,传达出流动活跃,连绵不断,奔腾不息的生命力,表现了人们所希求的充满生命的欢乐感情。
如意中还隐含着多个“三”的审美和美学意义。老子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三”是世间万物循环往复过程中最小的演化周期,事物螺旋上升的一个环节,也是在视觉空间与形态呈现出美的最小单元。在如意造型的一波三折的结构,最终达到“正——反——和”的内质变化,传达了美由“合”而生“正”与“反”,再至“正”“反”相融又相“和”的过程,反映了中国人以“合和观”表现“二分法”的美学精神,完成了“曲中见方又寓于圆、静中生动又归于静”的富有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的和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