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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

2014-02-13刘宝江

辽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狍子野鸡猎枪

刘宝江

离城市文明越遥远,越能带给你更多的神秘与惊喜。遥远的山村,总会有那些遥远的故事。这些故事穿梭在葱葱郁郁的深山中,沉淀在皑皑白雪上的脚印里。听过了每一棵松树的呼呼哀鸣,翻过了无数个山头,领略了无数个漫长等待,收获了那么多胜利的喜悦。

猎枪没有了,猎狗老死了,所有一切打猎的用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只是对佳肴的回味和眼前的一张狍子皮。对于当今的人来说,打猎已经只是一个尘封于字典中的词语。而那时,三舅的打猎给我带回了无数的欢乐。如今回忆起来,我的心还能飞奔到那个久远的年代。

1

山区的冬天较为寒冷,尽管穿着母亲精心缝制的棉衣棉裤,但每年我的手和脚都被冻坏,如今看到手上的疤点,记忆就自然的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山村。

这里的冬季是农民们最休闲的季节,百姓们大多数围着炕头的火盆享受清闲,躲避寒冷。三舅是耐不住清闲的人,他更耐不住家中的寂寞,山谷才是他的战场,他的价值只有在深山中才能得以体现。不下雪的时候他就扛着枪,像一个寻找目标的雄鹰在山林里游荡。但下雪之后,他却放下了猎枪,用他的脑子打猎。

还记得满世界的银白,还记得屋檐下的冰凌,还记得山间松树的雪挂,一切的记忆在洁白中寻找安身之处。不像一般孩子的记忆中在雪地堆雪人,打雪仗。我对雪的记忆更多的是与三舅在树林中捕猎。也许受三舅的影响,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跟随在他的后面走入山林之中,尤其是下雪之后。

雪后的山林更加有魅力,这里没有凶残的豺狼虎豹,有的只是普通山中应有的野兔、野鸡和一些更小的松鼠,这里就是一个乐园。不时野兔从身边蹿过,野鸡在头顶盘旋,松鼠在松树上爬来爬去。那时它们太多了,所以成为了我们的猎物,如今有了观赏的心情,却又寻不到它们的踪迹。

雪后山林里没有激烈的枪战,三舅、我和那只并不能称得上猎狗的狗,在这山林里冒着寒风,挖坑下套对野兔下黑手。山中的松树翠绿而又挺拔,在寒风中呼呼哀嚎,那松涛的声音没有海浪的澎湃,没有小河的静谧,低沉而不张扬,既像倾吐着哀伤,又像诉说着往事,就这样一直在你的耳间呼啸,既不轻松也不算沉重。

三舅手里拿着铁丝,在一头用钳子拧一个小小的圆圈,剪下尺余长的一段,把另一端从圆圈中穿过,形成能一个活动的“圈套”,然后把另一头牢牢的系在路旁的灌木上。“圈套”不能太大,以能钻进兔子的头又不能超过兔子的前腿大小为宜。一会的功夫,山间大大小小的过路都被我们布下了埋伏,只等猎物进入。

三舅拿出轰赶猎物的口哨,放在嘴里吹了起来,狗听到这声音也跟着狂吠起来。口哨的声音尖利而清脆,像是在天空飞翔的猎鹰发出的鸣叫,这声音在整个山林中徘徊,每一个听到的猎物都竖起耳朵,野兔弓起了后腿,野鸡振起翅膀,松鼠一溜烟儿的钻进了树洞。我们在这种声音中等待,那声音是我们的喜悦。当猎狗的声音传到了野兔和野鸡的耳朵,他们再也忍耐不住,野兔夺路而逃,野鸡发出秃噜噜的声音拔地而起,在我们的眼前划出一道五彩的弧线。“要是带着猎枪您能把它打下来吗?”“不够火药和枪沙钱,杀鸡焉用宰牛刀,哪天我带你去抓它们。”三舅带着自信说道。

正在我们说话间,一只野兔已经落入了圈套,我正要前去,三舅拦住了我,不用去,它跑不了,在这等着就行。原来兔子的头钻入了圈中,活动的圈就勒紧了,而兔子的前腿正好卡住了套子,它越被勒的难受就越向前,套子就越紧,最终会被活活的勒死在圈中。那时我只有捕获猎物的喜悦,完全没有对丧生于圈中猎物的同情与怜悯,不是冷血而是心中占有的欲望,超过了其他方面的情感,如今占有的欲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这也许就是成长吧。

母亲把我手脚的冻坏,完全归罪于三舅。“天天的带着他在雪地里跑,你看那手脚冻的。”妈妈责怪道。三舅只是咧着嘴笑不说话,晚上他手里攥着一把秧子从外面进来,还没进门就嚷嚷,“用这个洗洗,听说用被冻的茄秧洗冻坏的手脚管用,试试。”妈妈将信将疑小声嘀咕着,“管用吗?”“试试呗,也没有啥坏处。”三舅说着就离开了。

山林间的圈套使三舅收获颇丰,也许是为了补偿我,三舅给我吃了好几只兔子,嘴里还不停的说,“这儿回得好了吧,臭小子。”记忆真是美好的东西,眼前浮现了当时的每一个场景,三舅的那些表情还记忆犹新,但三舅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也许在那里他还继续在打猎。

2

冬日里充满着很多快乐的记忆,尽管我的手脚冻坏,但我和三舅一样都喜欢在山林里穿梭,但带枪打猎三舅从不带我去。每到下雪,我都督促三舅带我去抓野鸡,三舅总是一拖再拖,我没好气的说:“你就吹牛,你不是答应我去抓野鸡吗?还抓野鸡呢,连野鸡毛都没看到。”“你以为野鸡在那等着让你抓啊,它不飞?你得做点准备,明天早晨带你去。”三舅笑着回答。听到这话我高兴的跳了起来。“去,去厢房的柜街子里拿点黄豆来。”我高兴的拿着半升子到厢房崴了一下子,兴冲冲的跑回来。三舅左手拿着一颗黄豆,右手拿着他自己制作的锥子。这个锥子很特殊,是三舅用医用镊子改成的,他把镊子的尖部磨成了锥子的样子,其中一个是尖形的,一个是圆形的,但都很细,圆形的上部更细。他先用尖形的锥子在黄豆上钻一个较深的眼儿,然后再用圆形的把里面的黄豆磨圆,最终形成了一个口很小,但里面堂儿大的豆子。我也想尝试,但三舅怕我扎手,他用半天的时间才把黄豆钻完。

“你就惯着他吧,他想干啥你就干啊,这半天,闲的哄不?”妈妈半开玩笑的说着,“都答应孩子了,答应的就得兑现,是吧,大外甥?”三舅笑着说。看着半升子里的带眼儿的黄豆我完全不明白三舅想干什么,“你想用这干啥啊,你没唬弄我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钻完了所有的黄豆,三舅就回家去了,他让我在家等他。

午饭后,三舅手里拿一个小包回来。妈妈见到之后,脸上出现了沉重的表情,“别整了,弄到了也没啥用。”“都答应孩子了,我小心点。”三舅毫不在意的回答。我执意要看三舅怎么做,三舅没有办法,就让我把窗户纸捅开一点从外面看,我只好同意。三舅拿着那半升子的钻了眼儿的黄豆进了厢房,他打开小包,一些白色圆球形的结晶粉末呈现在眼前,我知道这是本地用来炼金子用的俗称“大桶药”的氰化钾,这东西剧毒,吸入或食入一点就会死亡。我大概明白了三舅的意图,三舅只为了兑现给我一个承诺,竟然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的眼圈有些红润,内心充满了对三舅的感激。

三舅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因为这种药可以经皮肤吸收,必须要小心。只见三舅慢慢的在每个黄豆的眼儿里都抹上了一点药,抹完的就装进塑料袋里。大约两个小时,三舅完成了这个既危险又近乎疯狂的我交给的任务。三舅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手里拿着塑料袋子笑着走出来:“臭小子,你就请好吧。”三舅看我的表情,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事。啊,我还没有洗手,快躲我远点。”我笑着跑开了。

第二天早晨,三舅五点多就把我从被窝中拽起来,“走啊,带你去抓野鸡。”我一轱辘身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母亲说“你们爷俩真有精神儿。小心点。”我没来得及回答就和三舅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捕兔子的山谷。“这有野鸡吗?”“下雪了,野鸡会上这里来找黄豆吃的。”三舅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山脚的雪地上扫出了几片空地,然后分别把带药的黄豆撒到地上,“我们从那边等会儿,要是野鸡不来我们就先回家,中午我再来看看。”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野鸡,我提示的说“用你赶动物的哨子吹吹,看有没有。”“那不都吹跑了,这个得等,我们先回家吧,别把你的手脚冻了。”我带着失望回到了家中和伙伴们疯去了,全然忘记了这档子事。下午三舅拿着两只野鸡来到家里,没进门就嚷嚷;“怎么样,抓到了吧,我没骗你吧。”我高兴的冲出门,只见三舅两只手中一手一只,一个羽毛亮丽而带着尾翎,远见闪闪发光;另一只和麻雀羽毛一样,棕褐色而羽毛短小。我自信的说:“羽毛长的是母的,它长得漂亮。”三舅乐呵呵的擎起羽毛长的说:“这是公的,它们和咱们养的鸡一样,公鸡的羽毛有尾翎,而且它们都一对对儿的出现,所以药死了两个。”“我得找个地儿把剩的豆子埋了,别药死别的。对了,这个不能吃,让你妈给你扎一个漂亮的野鸡毛担子吧。”说完就走了。

这是我记忆中最珍贵的对三舅的回忆,他一诺千金的作风深深的影响了我,日后只要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完成。三舅尽管卑微,但他做人的准则是山村人淳朴、厚道最有力的证明。

3

三舅用猎枪打猎是特定时期的事了,那杆猎枪也让他收获了很多猎物,对于猎枪我只记得两件事。一是枪支被收缴。听缴枪的人说一个中国小孩拿气步枪射击麻雀时,子弹意外飞到坐落于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大会堂的玻璃上。正是这一偶然事件,让中国全面禁枪。那是1966年,但这个法令真正落实到我们村时是1989年,晚了二十多年,您据此可知道我们的村庄有多么偏僻了。当时三舅交出枪的时候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枪跟了他半辈子,枪杆已经被摸的瓦亮,我想他肯定不会轻易的主动交出,他交枪时说的话我至今记得,“既然国家不允许这样做,我们就照着做,这些年已害了多少生灵,该收手了。”从那以后他和爷爷学起了木工,成了一个木匠。面对生活他从没有蹉跎人生,我敬佩他的拿得起放的下。

另一件事就是打狍子。三舅和父亲的年龄相仿,两个人有很多的共同语言,有一次他们心血来潮,一起要到深山老林中打狍子。父亲借了一杆猎枪,两人就出发了。具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记得下午两人扛着一只狍子扔到了院心,就去磨刀了。

三舅用的猎枪是姥爷留下来的,姥爷姥姥还没有来得及说,就相继离世了。具体什么来历他也说不清楚,他只告诉了我,枪的造型和用法。那枪是德莱赛针刺击发枪,俗称撞针枪,枪上装有撞针、扳手、枪管、枪栓、瞄准镜,火药从枪管后端装入,用枪栓把火药夯实,之后加入米沙或拇指大小的钢球。米沙是像小米粒般大小的钢珠,一次放进一小把,是用来打小动物的,尤其是天空中飞的鸟。钢球比枪管稍小一些,一次放一个,用来打较大的动物。最后把纸用枪栓砸实,扣动扳手,针击发火,引燃火药,把钢球打出。这种枪控制起来很有难度,尤其是火药的后坐力,开枪之前一定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前后形成弓步,双手端平枪支,一手扶着扳手,一手端住撞针部位,不要端着枪管,因为火药燃烧会很烫,最后枪把顶住肩膀才能发射,不然可能被掀翻在地。当然最好是能找到托枪的地方,蹲着或着趴下发射。

三舅一会儿磨好了刀,冲着我喊,“晚上给你做狍子肉,别吃成傻狍子啊。”我瞪了他一眼。三舅干活一向很利落,但这次他操刀的速度很慢,一点一点的剥着皮,生怕把皮剥破,“用得着那么慢吗?”我扶着狍子腿说。“这是好东西,让你妈给你做个皮褥子,美死你。”三舅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皮剥下来,狍子皮完完整整,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粘上,小心翼翼的被三舅穿在了木桩上。他大喘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之后他三下五除二就切割完了狍子,晚上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

上高中的时候,母亲把那件狍子皮褥子带到了学校,我在温暖的被窝中完成了高中学业。狍子皮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既防寒又保暖,但是逆着毛扒撒(掸)就掉毛。狍皮草黄色,尾根下有白毛,人们总说“傻狍子”,其实,狍子并不是真的傻,而是它天生对一切都好奇,总是左顾右盼,给人造成了傻乎乎的感觉。但它有天生灵敏的嗅觉、视觉和听觉,还有快速的奔跑能力,使它能够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中得以生存和繁衍。

狍子皮褥子还在老家中,后来给老寒腿的母亲用着,每次我回去都摸一摸,躺下感觉感觉,回味的不仅仅是它的温暖,还有它身上传达出来的三舅的往事。如今对于三舅的记忆,仅能从它身上找到,这也是三舅留给我唯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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