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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邦探宝

2014-02-13梁安早

辽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萧邦小刀红星

梁安早 广西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小学语文教师,高级职称。从2010年9月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儿童文学创作,至今在《故事大王》《意林小文学》《少年文艺》《格言》《童话世界》《中国少年儿童》《童话绘》等五十余家刊物上发表了六十余万字的儿童文学作品,出版童话集《时间碎片》《纸飞机信使》《童话树上的梦》三部。

1

巍峨连绵的都庞岭脚下。

樟树村。一个只有千余人的小村庄。

樟树村有樟树,只有一棵,在村庄的中央。那是一棵绿荫占地亩余,树干五人合抱粗的千年古樟。

萧邦的家紧挨古樟。是四间祖传的青砖瓦房,与周围摩肩接踵的两三层小洋楼相比,显得寒酸。

正午时分。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萧邦顶着烈日,在果园里忙碌了半天,浑身累得像散了架,“稀里哗啦”喝了几碗稀粥,倒头躺在那张有些发黑的长木沙发上。他很劳累,却没有一点睡意,呆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家里摆设简陋,儿子用粉笔歪歪斜斜写在墙上的那个“爱”字,使他的心一阵阵绞痛。

他深爱妻子红星,并相信她曾经也爱他。不过如今再说这个字眼,却奢侈浮夸了许多,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已变得毫无意义。一切只因为穷,多么简单而又深刻的一个字。

她当初只是觉着他人好,心地善良,肯吃苦耐劳,又读了点书,家里也存着一些积蓄,这才带着几分欣喜和期待随了他。可他实在憨厚得很,善良得没有一丝心计,缺乏经商的头脑,眼光也很落后。无论他怎么卖力,到头来只能望着有限的盈余苦笑叹气。这些收入只能让他们勉强果腹,不至挨饿。除此之外,他再无力建一座两层的小洋楼,为这个家置办一些阔绰的家具,为妻子准备几件时尚靓丽的各季服装。他为此经常痛苦地自责,可是深深的愧疚挽救不了自己,也挽救不了红星时刻流逝的清丽容颜和那因为贫穷而不断堕落的纯洁心灵,她开始为着各种各样繁杂的小事和村里的左邻右舍斤斤计较。

她开始有意识地躲开他,一个人蹲在后院的草垛上望着镜子垂泪。他被妻子当众骂成穷鬼、败家子、懦夫。他委屈极了,不过他从不驳斥她,他望着她痛苦无助、泪水横流的脸想,没错,她说的是事实。村里的人也越来越疏远他,虽然表面上很都和气,背后不知道挖苦嘲讽了多少回。他美貌的妻子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大家认为,红星嫁给他是瞎了眼。想到这里,萧邦觉得太阳穴有些突突胀痛,使劲地揉了揉,摇晃着脑袋,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打开那台陈旧的黑白电视,刷啦刷啦的杂音刺耳,不过图像倒还清晰。这是儿子喜欢看的少儿频道,正播映着风靡全国的神剧《喜洋洋》。看着屏幕上灰太狼被妻子红太狼用平底锅追着打的场景,他心里忽然一动:妻子终日唠叨,其实她也是希望这个家尽快发达起来,摆脱村里人势利的目光。她依然深爱着自己!萧邦莫名地激动起来,有了看下去的欲望。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渐入梦境……

2

萧邦在一座荒山前停了下来,他走得疲惫不堪,四下寂静无声。他仿佛在村庄周边游荡了好久,却下不了最后的决定。当他看到这座空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宿。他很欣喜地在山坳里发现一个山洞,很小,只容一人爬行。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爬。爬了数十步之后,前面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里了结吧。他从包里取出一把精雕细琢,寒光闪闪的小刀,这是新婚时妻子送的纪念品,也是他这一生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

他轻叹一声,把小刀放在了手腕上。再见吧,红星,有缘来世再相会。握刀的手慢慢加大了力道。很奇怪,面对死亡,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里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小刀割下去,血流出来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一种生命的呼吸,“嘀嗒”一声,很轻,却在他死水一般的心湖中荡开了涟漪。他又凝神细听片刻,没错,是水滴的声音。很清脆,很委婉,从很高的洞顶落下,滴在洞穴深处的某个潭中。

这里难道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空间?他突然想起了阿里巴巴故事中的宝藏。也许,洞窟深处的那个水潭里有宝藏。

他有了一丝生的念头,想在死前探索一下。他寻声向前爬去,很快,就发现前方隐隐有微光闪烁。他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眼见那闪烁的光芒和滴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忽然身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哗啦”一声脆响,激起一大片水花。萧邦落在一个潭中,潭水冰凉,砭人肌骨,他扑腾了一会,挣扎着爬上了岸,大口喘气,打着哆嗦,片刻之后稍觉暖和,这才打量起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洞内巨石嶙峋,怪壁森森。洞顶有一个小口,距离地面起码有十余丈,几缕若有若无的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萧邦站在潭水边,四下顾盼,山洞里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自己赤裸的身躯,只是偶尔从洞顶小口射进来的微光,仿佛酣梦中几点绽放的小花。他贴着洞壁缓缓行走,很快一圈走下来,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块绝地。这个洞应该算是山洞最后的隐秘了吧,除了洞口的来路,再没有其他出路可走了。可是洞口那么高,他怎么才能出去呢?出去?他为什么要出去?上天真是眷顾呵,让他在这么一块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死去,将来没有任何人会找到他,也没有村里很多让他厌恶的家伙来为他收尸,更不会有那些他看了就要倒胃口的婆婆妈妈的大姨大婶站在他面前落着可笑的眼泪,做着各种虚情假意的惋叹。

他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山洞中回荡,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他躺在地上,双手枕着头,岔开两腿,闭上眼睛,静静地等死。

3

又仿佛是黎明的时候,他听见很远的地方有早起鸟儿的欢乐歌唱。他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从上方的洞口垂挂进来,虽然只有淡淡几缕,每一缕却像是圣歌的一段章节,带给他神圣安详的气息。

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现在早已饥肠辘辘。除了偶尔喝一口潭水,其它时间他就打算这样静静躺着,等待死神的降临。可是饥寒交迫的感觉好比种子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很快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蔓延全身。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既然无法忍受饿死的痛苦,那就先让自己好受一点吧。他站起身来,试图找一点吃的。他在偶然间抬起头,那一刹,他惊呆了。头顶上方的石壁,在几块巨型钟乳石之间的空白岩壁上,由暗到亮赫然出现一幅金光灿灿的动态图画,仿佛昏暗的山洞中突然开启了一扇天窗,顿时打破了黑暗的禁锢,照亮了整个空间。他揉了揉眼,怀着十二分的惊喜打量起来:画中投影着一块草坪,虽然光线只照映出一个篮球场大小,但他相信这一定是一片广阔的草地。画面上处处冒着新草,一眼看去,满目都是浓郁的绿,仿佛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春天,让所有的绿色全都流淌出来,凝结在这片草地上。

他久已枯涩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思量着这幅神奇的画卷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同时,他还发现画中的景象正在一点一点向西移动,很缓慢,很细微,仿佛阳光的脚步。他并未深究其中原因——在他本已死寂的心湖上忽然泛起一层涟漪,他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原来春天早就来了。

这时,洞顶春光烂漫的画卷中又出现新的景象——一头稚嫩的小牛正在草地上撒野!他心中震动了一下,孩子!他多么渴望拥有的一种财富啊。多少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阒静无声的橡树林,她小鸟依人地躺在他怀里,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地勾画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未来……她那时候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她那时候的话语天真纯朴,令人心驰神往,有多少个夜晚,她说她梦见了孩子,梦见自己亲眼看着他在阳光下跌跌撞撞地走路,梦见他们手牵手跟在后面,从早晨一直走到黄昏……都怪他不好,是他的无能磨灭了妻子美妙的憧憬,连渴望拥有孩子这样最基本的梦想都被无情地剥夺了。萧邦渐渐感到身心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忽然憎恨起自杀的选择;憎恨自己年纪轻轻,就自暴自弃;更憎恨他对妻子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她一定会很无助吧。在深深的自责忏悔中,萧邦感到体内强大生命力的复苏,他逐渐摆脱一切消极悲观的情绪,一心只想着自拔泥潭,重新做人,去征服那些曾经征服了他的罪恶念头。

“我要活着走出去。”他喃喃自语。他带着感激的神情望着洞顶的浮光掠影,决心回到村子里,回到红星身边,重新打理他荒废的果园和农田。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回去,越是穷越要回去。回去就是最大的资本,不然什么都没有意义。

4

有了这些积极的生活理想,他忽然感到一身轻松。不过原本已经淡忘的饥寒交迫此时也重新抬头,像沉重的烙印打在他的身上。剩余体力已不再充裕,他必须抓紧了。

他开始研究洞顶影像的成因。可以肯定的是,光线折射一定在其中占据了主要因素。那么光线从何而来?又为何能把图像投影到洞壁顶端?很显然,不可能是他落下的那个小口,那里虽然有阳光射入,角度却冲着下方,无论如何照不到洞顶。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深潭了。洞顶的水滴不间断地自上而下落在潭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萧邦望向粼粼的波光,明白晃动的水面无疑是一部最好的投影仪,如果光线从水下折射上来的话……他的目光与思维齐头并进,同一时刻捕捉到朦胧水下有隐约的微芒在闪动。不仔细看,会误解为洞口阳光的照射,但现在,晃动的波光再也蒙骗不了他了,那潭水下面不停摇曳的光芒正如他心中忽明忽灭的希望。他用迟钝但急切的思维做着推理,断定潭下必定另有出口,连接着山外某处的湖泊,不然阳光不可能把远处的景象如此逼真的折射进来;同时,洞内空气也不会如此新鲜,若是绝地,恐怕头天晚上就已活活闷死了。得出如此丰厚的思考结晶让他欣喜若狂,他跪在潭边,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了水里,瞪大双眼,四下张望。

果然,潭底远处的迷蒙中亮起一丝幽幽明光,好像水里绽开一朵白色的奇葩,洁白明亮的花瓣向周围生长扩散,中间闪烁的“花蕊”吐露着希望,让萧邦心驰神往。

这一发现证实了先前的推理,也使得萧邦本已坚定的生存信念更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他会心一笑,“扑通”一声跳进了潭中。他小时候常在村后河里练习潜水,因此肺活量很大,一次吸气可以在水底坚持很久,游泳技艺也很不错。所以他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准了方向,朝着光亮处迅速游去。他很快就潜到了潭底,看到了那个被明亮的阳光装饰的富丽堂皇的洞口,就在前方不远处,闪烁着自由的光辉,静待他的到来。

洞口越来越近,空间也越来越窄小,划水的双手不时擦到坚硬的石壁,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脊背也被头顶张牙舞爪的岩石刺得隐隐作痛。此时,他只能尽量匍匐身躯,放低腰身,整个人贴着潭底,双手抓着各种突兀的石块,拉动自己向前行进。终于来到了洞口,只要穿越这里,就真的可以出去了。就在这时,他那已疲倦充血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不远处一件奇特的东西,使他渐渐昏沉膨胀的头脑瞬间为之一振——洞口边缘的正下方,一块玻璃般透明的石头正散发着绚丽缤纷的光芒,那咄咄逼人的亮色四下跳跃,照得整个洞口银光闪闪,一片通明。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

这块神奇的石头端端正正地嵌在洞口最下方的泥石层中,朝外的一面捕捉着水外射来的各色光线,另一面则把光线折射进洞内。正是它,形成了洞顶的神奇画卷。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神奇宝藏此刻就这么毫无遮拦地呈现在面前,向他展露无与伦比的魅力,让他受宠若惊。他忽然感到眼前一阵金星迷乱,脑中嗡嗡作响,一阵激动从体内油然泛起,瞬间充斥了全身。在水里那么久都没有一丝紊乱的他,此刻却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若不是他倾注了全部精力,恐怕都要昏厥在水底。他就这样愣愣地停在洞口,不可置信地摇晃着脑袋,感觉正在受到上苍的愚弄——老天怎会轻易把如此巨大的财富放到他的面前?他有什么资格获取这样丰厚的馈赠?水晶石,这意味着什么啊!上百万他从未染指的财产,蓬勃的产业,温馨的家……还有他从来不敢奢求的地位、名誉……现在都在他的眼前了,他全都可以拥有了。他头脑中瞬间闪过千万念头,焰火一般绽放开来,使他应接不暇,心情激荡,险一次又要昏厥过去,若不是这时候他脑海中出现了红星的身影……当然,他也一定能挽回红星的爱情,挽回她美丽的微笑。一瞬间,他做了决定,他要这块水晶石。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石块光洁鲜亮、一尘不染的表面。丝一般的手感,舒爽极了,仿佛比潭水更冰凉,却又比阳光更炙热。耀眼的光芒从石块表面翩然跳跃到他的指尖,很快他的手也变得五彩缤纷了。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了石块,向外拔起,可水晶石纹丝不动。

萧邦急了,他又用上更大的劲,拔了更久的时间。水晶石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天生长在洞壁上的一颗小痣。

萧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来不费一番力气,是得不到这块石头的。然而他的脑子已有些眩晕,胸部隐隐刺痛,恶心,欲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水下待的过久了,虽然肺活量很大,仍然已经超负荷。

姑且先游回山洞,休息一下再想办法吧。他已经没有来时的小心翼翼,向后倒退时心情烦躁,手脚笨拙,好几次撞到尖利的岩石,渗出了血。他从潭中冒出了头,大口喘着粗气,水面上扬起一片朦胧的薄雾。他伸出虚脱的双臂支在岸边,两条胳膊已经麻木,没有感觉。又停了一会,他手脚并用,在潭中扑腾出巨大的水花,才终于爬上了岸。休息过后,他深吸一口气,把刀咬在嘴里,“扑通”一声,二次冲下水潭。

5

很快又潜到洞口,他冷静地匍匐在洞口,宝石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散发着迷人的光辉。他注目观察了片刻,看清石块共有六个表面,其中四个侧面和一个底面都深深地镶嵌在洞底的泥石层里,难怪仅用一双手根本不好拔呢。

他从嘴里取下小刀,在水晶石周边的泥石层上用力戳了几下,立刻戳出几个刀痕。他兴奋极了,看来这里的地质比较松软,只要把包裹在周围的泥石层全部刮开,宝藏非他莫属。

他先看准其中一个侧面,伸过小刀,往两种石质的接壤处插下去。因为担心划到水晶石,握刀的手紧张地颤抖着,刀子刚一碰到目标物就滑脱了。

他定了定神,再次尝试,这一回锋利的刀尖准确地刺入了一小点,一用力,刀子沿接壤层缓缓滑行了一点,终于割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点晶莹的表层。

他乐得眉开眼笑,直感到成功就在眼前,美妙前景像割开的缝隙间雀跃而出的光芒一般,真实而迷人。

他继续将刀子插向朝下的一侧,这一回却没有那么走运。刀尖在两个层面中来回游走,展露着无与伦比的锋利,然而缝隙丝毫未见扩大。

他开始有些急躁,手上加大了力道,刀锋和顽固的泥石层僵持了一段时间,最终不得不放弃——手腕已经有些痉挛。

四下里一片寂静,阳光一寸一寸地漂过洞口。

他休息了片刻,将小刀换到左手,重又投入战斗。

也许是左手的力道大一些,也许是这一次施力的方位更准确,他隐约捕捉到泥石层边缘轻微的碎裂,他忍不住又在水底笑口大张,顿时连吞数口潭水,呛得他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这没什么,有了裂痕就是对他辛苦劳作的最大回报。

刀子紧接着向碎裂处猛插几下,泥石层顿时被戳得溃散四溢,从洞底悬浮起来。缝隙更大更深了,这卓越的成果使他斗志高昂,动力百倍,急切地想借助杠杆原理,利用小刀把水晶石撬出来。

不过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做的后果一定是划得水晶石伤痕累累,大大降低它的实际价值。

他继续沿着已有的缝隙谨慎划动,直到剥掉两种石质间的粘合层为止。这样虽然耗费时间,却也是唯一能保护水晶石的办法了。

第二面终于被彻底刮松了,仿佛一张完美无瑕的玉脸,在重见的天日里言笑晏晏。

他不禁心花怒放,神采飞扬,刚一放松绷紧的神经,窒息的感觉立马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他深深吞噬。他感到浑身瘫软,手脚痉挛,肺像要裂开一般。

他不得不暂停工作,重新回到洞内休息。

饥饿的肠胃已经麻木,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受。不过肺里却像是安装了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危险,拼命呼吸都无法减轻半分痛楚。头顶发痛发胀,太阳穴在剧烈地抽动,脉搏也慌乱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重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能牢牢握住这块彩石,好比握着名贵的钻戒,他心中又涌起一阵激浪,仿佛瞬间就能将身上的饥饿、寒冷、虚弱、疼痛全都冲走。他恨不能立马冲下水去,继续不顾一切地挖掘。但他毕竟饥寒已久,又先后两次潜入深潭,早弄得体力透支,瘫软无力,只好继续躺着不动,焦急地等候体力恢复。然而如此巨大的入不敷出使他的期望落了空,躺了很久,整个人还是散了架一般,昏昏沉沉。

6

这一回,他感觉潭底的阳光黯淡了许多,仿佛谁在出口蒙上了薄薄的轻纱,遮掩了一分生气,平添了一分阴沉。

第三次水下作业的经验比以往两次都要丰富,他用已趋娴熟的刀法,耐心细致地沿着剩下的两个接壤层来来回回地刮着。

很快剩下的工作便一气呵成了,估算一下,时间反倒比前面两次都短。虽然身体的虚脱越来越难以承受,不过他的精力依然充沛,他的意志依然清晰。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仿佛潜藏巨大能量的火山蓄势待发,他甚至感到只要石块一到手,他立马就能撑破水底的岩石蹦跳出去。

现在,四个侧面都完全松动,水晶石没了泥石层的包裹,变得岌岌可危,就像一块放在盒子里的巧克力,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提了提。仿佛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水晶石不见半点拔起的迹象。

萧邦没有心灰意懒,他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早有的心理准备告诉他晶体底面也一定粘合着泥石层,只要再加把劲,这仅剩的一面如何禁得起他强有力的提拔?

他又操刀把水晶石四面的缝隙挖得更开一些,露出足够的空间容他五根手指全部伸进,牢牢抓住宝石。指尖聚力,猛然拔起。

然而,水晶石没有松动半分。

难道宝石底面接壤着其它更为坚固的石质?他用刀划开四面的泥石层就已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了,如今还怎么去划开藏在底下的那个面啊?刀子无法伸进去,即便伸进去,看得不准,还要磨损。用撬?更是蠢举。

怎么办?

萧邦的头脑忽然胀痛起来,浑身酸麻无力,窒息的感觉再一次逼得他心乱如麻。

他隐约感觉自己卷入了一场灾难,变得有些麻木不仁。他费了老大劲,没能让水晶石脱离岩壁的禁锢,水晶石倒轻易禁锢了他的心,使他深陷潭底,孤立无助。

这种莫名的恐惧昙花一现,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所剩的体力已经不多,不容许浪费在犹豫不决和惶惶不安上面。

他很快作出了新的决定,把水晶石一个侧面的泥石层全部挖去,以便将小刀平放着刺进石块底部,刮松接壤层。

可是,要挖开一侧的泥石难度不亚于挖松四个侧面。而底部的石质又不知坚硬到什么程度,凭他单刀不知道要奋斗多久。

这些疑问尚在困扰萧邦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一刀一刀砍碎松软的泥石层,一刀一刀撬去多余的杂质。

被挖开的泥石碎屑在水中迅速扩散开来,报复一般地直扑他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他来不及用手挥去,只好摇头晃脑,避其锋芒,手中刀一刻不停地挑、划、戳、撬。另一只手也加入战斗,时不时把挖松的泥石向外拨开。

阳光在小刀每一次寂寞的挥舞间黯淡下去。

最终,水晶石右侧被他挖开一个大坑,好似炮轰后留下的弹坑。借着水中朦胧的光亮,透过悬浮游荡的碎石颗粒和泥沙,他终于望见了两种石质之间的接壤层,仿佛望见了天堂,希望又一下子燃起在他的心中……

他把小刀放进坑里,长短正合适。他放平小刀,因为无法握住,只好用手指按住刀柄,小心翼翼地向接壤层进攻。

这最后的一面果然要比四个侧面难缠得多。锋利的小刀刺在上面就像刺在铜铸铁造的盾牌上,在水里发出清脆的“铮铮”之声。萧邦费力地侧过脸,面颊紧紧地贴在岩壁上,目光顺着石壁往晶体底面望去,这才大致看清,原来除了泥石层,底面还有一小部分接壤着坚硬的岩石。

这一部分岩石会不会永远挡住他小刀的去路呢?

它们的顽固会不会彻底扼杀他的希望呢……

他埋怨自己真不该在此时胡思乱想,这些顾虑一经诞生,便难以摈除。他浑身颤抖,眼冒金星,头脑因为缺氧和焦虑变得更加昏沉胀痛,按住刀柄的手指没来由地一阵痉挛,小刀从手底下滑脱,刀尖猛地向上一挺,“叮”一声闷响,刺在水晶石底面上。

光洁鲜亮的晶体表面出现了一个小划痕,萧邦只觉得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心里一阵猛烈的抽搐,头脑中一片空空荡荡。他不死心地拼命眨眼,不停细看,迫切希望是光线原因导致的错觉;或者,希望这根本就是一个梦。

不过现实无情地打击了他:一个小划痕,很清晰,不容错过,不容逃避,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萧邦感到自己的眼泪和潭水溶在了一起。最终他停下来。能够刮去的泥石层他已经全部刮走,只剩下最后一小片岩石接壤在水晶石的底面。他忽然有个念头,为什么不先游出洞去,回家好好休息一阵再来挖呢?这对于早已体力透支、精神委顿的他来说无疑是最佳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仿佛过了很久,他隐约听到远方传来轻微的“笃笃”声,透过他厚重的皮囊,敲打在他脆弱的心里。

是谁在敲?是红星么?是红星逢年过节时候敲的碎糯米么?是他最爱吃的冒着浓浓清香的糯米粥么?

那个时候的红星总是忙里忙外,活力无限。大年初一,她早早起身,为他做好一大锅香气浓郁的糯米粥,香气在晨曦清冷的微风中四溢开去。看他一碗接一碗地喝,红星就会忍不住呵呵地笑着,她的微笑仿佛寒冬和煦的阳光,洒满他整个生命。

半晌,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啊——红星——红星——”不是幻觉,确确实实是他的妻子,一点没错。灰蒙的夕阳此刻正好照在他家的窗户上,他妻子站在床前,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红星,你在鼓励我对么……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鼓励我!你知道我找到了水晶石,你相信我一定能把它挖出来的对么……你相信我们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对么…… 你原谅我好么?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几天你一定很着急吧……啊,你真好!比谁都好!你没有怪我,反而对我微笑……你的微笑多么美丽!多么高贵!多么让人心驰神往!多么让人不顾一切啊!”

“红星!我的好红星!等着我吧!我发誓一定要把水晶石带回来……挖掘工作还差最后一点,只要再把它拔出来就可以了……真的就可以了……你说什么?对!就像你平时拔鸡毛一样轻松,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做了一个恶梦,这半天,我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红星眼里噙着泪水说,“你在梦中不断说着胡话,我担心死了。”

7

“你跟我来!”萧邦一跃而起,抓起妻子的手就往外跑。

道路,以及道路两边的景色,与梦境中无二。

“真是老天的保佑!”萧邦大笑着拉着妻子往前跑。

梦境中的那座荒山,赫然立在眼前,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萧邦停下脚步,指着那个山坳颤抖地对妻子说:“你去看看,那儿是否有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小山洞?”

妻子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还是走上了那个山坳。

“这儿有一个小小的山洞!”良久,妻子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好,在那儿等着我!”萧邦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爬。爬了数十步之后,前面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掏出打火机打亮,往前爬去,爬到洞的尽头,听到水滴的声音,看到前方隐隐闪烁的光芒!

他退出洞后,忽然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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