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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窗里的时光

2014-02-13潘晓峰

辽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书桌

潘晓峰

如果是夜晚,如果是晴朗的天,拉开书桌前的帘子推开窗,探出头就可以看到夜空里散布闪烁的明星。有月亮时,能看到月亮浮在墨蓝色洁净夜空中亮得溢出银光。星月的光芒,没有烟尘,纯粹的璀璨,一亮一闪,或是偶尔飘过一缕微云,安静中最炫目的繁华,让人的心,望着望着,就满满的,望着望着,又空空的。卧房里有这么一扇可以看到天空与远方的窗,真好。而窗下,再有一张书桌,平日工作、看书写字,倦了就抬头看看窗外。周末或假日里,常常在书窗前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就是这样,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树丛的投影,一直到暮色四合,淡月初升。

卧室里是需要一张书桌的。身体可以在床上休息睡眠,心灵的休憩却需要一张书桌。也许是习惯了,晚上回到卧室,有一张书桌在等着我,让我在桌前坐下来看一会儿书,记一会儿日记,有时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坐一会儿,看看窗外,似乎就能沉淀一天里所有尘嚣和疲惫。

小时候书桌的用处只是写作业。最早的书桌在外婆家客厅临窗一角,窗外有一条高墙与主屋隔起的小巷,外婆在巷内种满了花,撑一座丝瓜架。每年春天,架子上就蔓延开丝瓜翠绿的叶子,黄色小花一朵一朵开放,绿意盈盈,是春天里的一幅画。而这时的窗,就犹如窗外那幅画的画框了。

读小学一年级时,要够得着书桌,还得在椅子上再垫上一块小木椅子。每次做完算术题等父亲检查,或者父亲教我做题目时,都是我最紧张惶恐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父亲还没讲解完,我听见院子里伙伴们来找我玩的嬉笑声和脚步声,心怦怦直跳,又想出去玩,又害怕父亲知道我还没把作业完成好会责骂我。

童年的书桌因为这样的紧张而令我记忆深刻。还有一次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我偷偷躲在书桌下方中间的空隙里,然后拉上椅子挡住自己。他们都找不到我,而我因为躲在那样一个角落,看到了找不到我正团团转的小伙伴,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红色方砖上划下一道道光影,我一个人,似乎找到一个遗世观望的位置,感到一种神秘的快乐,仿佛黑夜里深藏一颗未名的星闪烁顽皮慧黠的光芒。

小学二年级我们从外婆家搬出来,住到父亲单位的宿舍楼。那时宿舍楼都没有安装铁窗。我的卧房连着阳台,书桌朝窗户的方向,能够望到远处晋江上的泉州大桥。那时书桌就是完全属于我的天地了,还有书桌前一框美丽的窗。我开始喜欢装饰书桌和一扇木格窗。从小就喜欢各种美丽的盒子,叔叔阿姨从香港买来绘着美丽少女的笔盒送给我,就立起来摆在书桌上。

以前的书桌上都垫一块玻璃,玻璃下面压着老照片、明信片之类纪念性卡片。记忆最深的是当时表姐家桌玻璃下压着的那一枚香山红叶做成的书签。红叶轮廓清晰秀美,颜色灼灼,配上一旁娟秀的钢笔字,带着一股有故事的气息与神秘。我一直没有得到那么静美的一枚红叶书签,读书到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在我的桌玻璃下压了一张字,是《红楼梦》中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父亲的教诲,当时的我只隐约懂得要多读书,学问都从书里来的。

孩童时特别钟情带流苏的饰品,有一年的生日礼物就是这样一串带紫色流苏的绣品,绣着花朵与鸟雀,流动古意。我把它挂在书窗上。每当江风吹来,紫色流苏随风的方向纷扬起,纷扬起少年时对远方的向往对未来的梦。装饰书窗的还有风铃,小楼外就是流向晋江的一条小河,拉开窗帘推开木格窗,远处江风一阵一阵徐徐吹来,好似少年长长远远的惆怅,吹也吹不尽似的。风铃叮铛,点缀枯燥青涩的学生时代的也许就是这一些简单的浪漫吧。从小楼搬出来住到市中心又是十年,听说现在站在小楼上看不到远处的大桥了,挡住视线的除了防盗铁栏,还有林立的高楼。我不禁庆幸,自己在童年与少年里都能透过那扇没有遮挡的木格窗望到阔阔辽远的江天。

如果书桌是让灵魂休憩的净土,那书桌前的窗,就是让灵魂远游的一扇门。窗外的风景再怎么辽阔秀美,日复一日也是平凡的,说来还需要窗里边的人用心去领受。梦想中的书窗是紫花绿叶的藤萝镶成的画框,藤叶如帘,紫花如穗,装点窗外白墙,蔓延开半壁清凉阴润的绿意。若窗外有庭院,可以栽种一株玉兰,木棉,或丁香,花树掩映,阳光下碎光摇曳,月色里白花如玉。

卧室里真的需要一张书桌的,和书桌前一扇窗。我喜欢现在这块书桌,是父母结婚时订做的朱漆木桌,样式老旧了,但却是熟悉、厚重,让人安心。书桌上放几本常看的书,一座透明笔筒,笔筒底部晶莹的液体里有许多颜色鲜亮的五彩珠和纱花,每当阳光透过紫色窗帘照进来,透明笔筒就显得分外美丽。窗外,是绿绿浓荫,静静坐着时,能看到露台上飞来鸟雀,又匆匆飞走,这样的时光,让人微笑。

小时候父亲教我读唐诗,唐诗里那一颗颗诗心的莹润光华,或远遁悠然的自然风流,在童稚脑海中闪烁渺远的美意,一如星空里的星。但有一种镜像却深深烙印在我心底。那是丘为《寻西山隐者不遇》中的一句诗:“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心对这“松声”,“晚窗”,产生了无限遐想。想象那是一片怎样幽深古意的松林,晚风从山那边吹拂而来,松声如浪,一浪接着一浪从远而近,一如海潮流涌过松林竹屋的窗。当天色向晚,竹窗里原是怎样的人儿?去了哪儿?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就一直想象着有那样一扇窗,窗外是苍苍松林,陪伴书窗里幽隐的人儿。

后来读杨万里的“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另一种窗外的景致淡淡地被描画出来,那是夏意盈盈的绿窗。若是雨天,在绿窗里听雨打芭蕉,又是怎样一种惊心的美意?原来点缀书窗的,不仅可以有松林的苍茫,还有芭蕉绿影,翠竹清响。只是这些都只存在于古典诗词中的园林景致里,对于每一个住在浅窄屋宇内的现代人来说,似乎是遥远不真切的。

不禁想起一位生长于江南的女友,就善于装饰书窗外的风景。她住跃层房子,七楼与顶楼都有大面积的室外空间,她在七楼的大露台上围起几个花圃和盆栽,种了芭蕉、翠竹、梅花……一些在江南常见的花木。她的居室落地窗,就正对着这一片楼顶花园。她说,她在窗内,就可以看莲花开落,听风摇翠竹,雨打芭蕉。这样的景致,光是听着就让人向往、欢喜。其实不必在古意通幽的庭院,不必在回环曲折的园林,在城市里,在平常屋宇内,也可以有这样古雅怡人的情致的。闽南温热多雨的四季里,即便窗外只有一小方露台,在花盆里种几株三角梅或龙吐珠、常青藤、朱槿一些好养又善牵藤的花木,也可以享受到那“分绿上窗纱”的悠然雅趣。三角梅和朱槿的花都甚是艳丽,若是雨后,更可以领略落红被雨打风吹去的淡淡幽情。

而我此刻,坐在书桌前,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夜色里看不到簌簌而下的雨线,但听那雨声,就仿佛眼前挂着晶莹的雨帘。雨不大,就这么“滴嗒滴嗒滴嗒”落下来,落在水泥路面上,琉璃屋瓦上,刺桐树叶上,于清寂之夜传响疏落的单音。往窗外望,雨丝霪浸了街灯磨沙质感的光辉,随着马路婉转曲折的弧度延展幻彩流光。夜雨将夜洗静了,坐在书窗前的时光似乎停滞了,人的心在那隐遁的片刻间缓缓舒展,恍若幽然开放的如玉白花。

有一年暑假房间重新装修,于是把书桌搬到靠着客厅的东窗下。每天坐在东窗下工作、阅读。暑假里,坐在东窗旁写字,让清晨阳光披洒身上。窗外,树影随风摇曳,一片片新生的绿叶互相轻轻拍响,风里隐隐飘来淡香。那是玉兰花的香。窗外不远有一株五楼高的玉兰树,当夏天的味道日渐在空气中浮游,天气晴热时,玉兰树上的翠绿花苞一朵一朵开了。幼嫩的绿衣褪去,花瓣幽幽地摇曳在风里。象牙白的花色,藏在一树鲜绿的阔叶里。幽微的花香恍如游丝,一缕一缕夹藏在阳光漫漫的风里。玉兰的香与色,都是隐淡的,带着羞涩与一丝惶恐。生怕被人惊扰了她遗世的美,只有你静静的,空寂着心,站在窗下,那香才悄悄来与你相遇。

空闲时坐在东窗下画一张又一张卡片小画,不知不觉,窗外淡淡流淌的竟已是秋光了。最喜欢那样的时光,大大书案上,一字排开缤纷绚丽的七彩铅笔,白瓷瓶与香盏里养着茉莉;裁剪下彩色卡纸、选图、勾勒、上彩,一张张小画里的生命就这样,在秋的况味中飘然而来。于是光阴,也就这样在一种沉溺的快乐中被遗忘。原来读书、写字、绘画都是可以让人沉浸其中而忘记时间的。

元人张可久有一曲小令《山中书事》,读开头一句“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脑海中会情不自禁地想象诗人那一双眼睛。阅尽千帆,读倦诗书。胸壑中跌宕的那千古家国梦,也许就在他掩卷那一瞬间,和书窗外松林里的一枚松果一起跌落,梦碎。眼中倦,心中倦。这倦里,是经历人生盛宴后的静默,是行走生命浓艳后的淡泊,这倦里,通透着清明,这倦里,有旷达的微笑。“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他的窗外,即是天涯。

我时常想象着那“满园金粉落松花”的松窗春景,只是我的书窗外,没有松林。有的是一排假槟榔树,飒飒阔叶已经高过我的窗了。时节入秋,假槟榔树上会盛开金黄色的花,节如藤垂如穗,在秋风里飘飘扬扬,吹拂着季节与花木之间的盟誓。有一回当我拉开窗帘,就这样看到一大朵金色花穗从树干上凋落,在午后恹恹秋阳里,坦躺着。一刹间,当秋风淡淡扫过,落叶纷起,一种季节的倦意拂面而来,带着末世的零落感,又是极清新净淡的一缕气息。我想不管尘世如何喧嚣纷繁,虚名耀目都是一时幻象。而自然的风霜雨露,花木星云,才是永恒灵动着的美。也是它们,会和谨守四季盟约一样的,谨守着、装点着每个人书窗外的风景,陪伴每个读书人书窗里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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