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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总裁:没有权力,就要尊严

2014-02-11箜篌引

百家讲坛 2014年13期
关键词:刘基宋濂老朱

箜篌引

政治棋子

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朱元璋好事连连,先被封为吴国公,后把老对手陈友谅逼进了死胡同,朱元璋大军一路打过去,陈友谅这棵大树还没倒,猢狲就散得差不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光辉时刻,老朱尤其想和人分享。

王神来得正是时候。

他是金华守将胡大海的幕僚,来找朱元璋当然是公干:受胡大海委派来禀报公事。王棉和老朱也是旧相识:两年前,老朱攻下婺州时,为彰显纳贤姿态,遣使去请大才子王神出山。两人商谈机密,筹谋天下,相见甚欢。只不过王祎要侍奉双亲,才没有紧跟老朱,而是暂时“被寄养”在胡大海处。

他乡遇故知,老朱很高兴,尤其高兴的是,王神不是空手来的,而是雪中送炭:他所作的美文《平江西颂》将老朱抬高到了大神的地位。老朱手下虽有刘基、宋濂这样的顶级文臣,但他们或为军师或为帝王师,均小心谨慎,满肚子天机却不敢泄露,未免让老朱怅然若失。现在,王祎主动唱颂歌,抚慰老朱的小心肝,老朱怎能不高兴?他一高兴,还开尊口表彰王祎:我一直听说浙东有两位大儒,也就是老王你和宋濂,“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

表彰王神,却拿宋濂说事,宋濂真是躺着也中枪。老朱这表彰看似公允,却暗藏机心,明摆着偏袒王祎:宋濂实际上是王棉的师兄,两人的年龄、实力、声望实在不具可比性。

至于王祎反应如何,不外乎叩首谢恩、谦逊一番,然后恭敬不如从命。毕竟,朱元璋虽还只是吴国公,但龙兴之象日显,能得到其认可,并和学界泰斗宋濂平起平坐,夫复何求?

而且,这也是老朱想要的。

老才子刘基、宋濂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虽低调谨慎,但时间久了,文人性情难免复发,将来和皇帝顶牛,未免难堪——老朱现在还是吴国公,离皇位还遥远,不好意思翻脸收拾人,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正当盛年的才子王祎也是江浙人,是宋濂的同乡兼师弟,性格却相差甚大:和刘基相比,他胸无城府,天性率真;和宋濂相比,他个性鲜明,棱角分明。这样的棋子,用来制衡江浙派文人,再好不过。

这层深意,天真的王袆自然领会不到。他能领会到的,只是即将成大事的老朱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平台,可以圆他的修齐治平之梦。

四处碰壁

像《平江西颂》这样的颂歌,十几年前,王袆就曾身体力行过,只不过那时,他写的是干谒的诗文。

然而,元朝长期废除科举,官员录用靠举荐,而且汉人地位低下,要想得到认可实属不易。不过,年轻的王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27岁时,他怀揣8000字的政论文,到北京当北漂去了。这种选择来自他初生之犊的勇气,更来自他对自身才华的信心。

遗憾的是,这篇文章格局太阔大,元朝胸襟太狭小。结果可想而知:碰壁。初次亮剑就失利,王袆自然很沮丧,但是没关系,自己还年轻,就算熬也要熬个出人头地。

于是,他向宰相上书,展示才华,并极力吹捧宰相,以求引荐。但他没有感动宰相,没有做官就是明证。

宰相攀不上,那就走师门路线。王袆和宋濂师从两位名儒,其中一位是当朝翰林。可惜翰林老师要避嫌,师兄宋濂此时还是隐士,只有拜托另一位身為经筵检讨的师兄。但他又铩羽而归。这不关师兄的事,师兄帮忙与否,结果都一样——一个年轻激进的汉人,融入异族政权,哪有那么容易?

此路走不通,王神只好写颂歌,曲径通幽。正好,朝廷要编纂元顺帝巡行时诸官的马屁词,王袆便为词集作序,拍皇帝顺便拍遍诸官,可惜拍得太文雅,无人能领会其言外之意。之后,皇太子开始学理学,王袆作颂、作序一条龙,大唱颂歌。皇太子学理学是朝廷重视汉学的一种表现,汉人当然欢呼雀跃,连师兄宋濂也写过类似的颂歌,只是宋濂老辣,文风含蓄内敛,不似王袆那样露骨。王神的苦心又白费了。

才子多次卖萌,朝廷无动于衷,仍将他拒于体制之外。国史馆的汉臣看不下去,上书要他到国史馆来;翰林院的汉臣也联名留他,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两年跑官无果,王袆只得伤感地离京回乡,从事著述。

回到家乡,王神也没闲着,先是给江浙的父母官呈文十篇,又跑到钱塘乡试。直到诸法试遍都无结果才死心,于至正十五年隐居青岩山。

就在这一年,比他大十几岁的龙门山隐士宋濂却得到了翰林院编修的聘书。然而老练的宋濂只是以侍亲的名义淡然婉拒。不是他定力好,不想修齐治平,真实的理由是:元朝这个摊子太烂,他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和师兄相比,王神还嫩得很。他看不清局势,对千疮百孔的元朝仍抱着幻想,十年来马不停蹄地自荐,马屁拍得自己都恶心,一张脸热切地贴过去,得到的却是朝廷的白眼。往事不堪回首,还不如学师兄做隐士,可避乱、可立言、可待时而动,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出山做官

著书立说,是避乱更是磨剑。此时,龙门山有宋濂,青田山有刘基,青岩山有王袆。一时间,元朝的汉人精英都蜗居在山里,明里修道著书,暗地里却不时侧耳倾听新朝嘚嘚的马蹄声。

至正十八年,隐居三年的王袆终于等来了朱元璋。

那一年,老朱有了军队、地盘,野心渐增。虽然他缓称王,却凛然以王者自居。不仅要高筑城墙巩固根据地,还要屯田积粮赢民心,更要纳贤充实智囊团。这些贤士的重点,就是宋濂、刘基、王袆这样的隐士。他们不待见元朝,想来自己这儿,还得端着架子。不过,这没关系,老朱会演戏,礼贤下±、三顾茅庐之类的,只要能挖元朝墙脚,他什么都愿意干。

老朱会演戏,隐士更会演。宋濂和刘基都是欲拒还迎,吊足了老朱胃口,才一步三回首地投怀入抱,末了,还不忘诉番衷情,说明原委。

只有王袆太实在。此时他已37岁,虽说不算老,但和自己宏大的政治理想相比,实在耗不起了。因此,老朱一招呼,他也顾不上装样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比宋濂、刘基早来两年。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老朱给他的职务是金华县令。一帮臣子觉得过意不去:大才子当县令毕竟有暴殄天物之嫌。折中一下,老朱最后给了他一个中书分省掾吏的官。这官不大,先把他放到水池里养着,看以后能不能成龙吧。

王袆的表现当然不错。老朱和他谈政务,谈打油诗,谈家教,相处很融洽,甚至一度想把他带到总部应天府。此时,宋濂和刘基等牛人尚未出山,老朱“物以稀为贵”;而王神也有真才实学,最重要的是,他性格率真自然,让跑江湖的老朱能充分放松。

是走是留,王袆很纠结。走吧,双亲需要奉养;留吧,又难舍功业。忠孝博弈的结果是,王袆留在了镇守家乡金华的胡大海那儿。胡大海是朱元璋的嫡系,在他那儿先干着,不愁将来找不到机会。

机会果然来了。至正二十一年,胡大海派王袆到老朱那儿公干。王神抓住机会露了一手,一篇《平江西颂》让老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和刘基、宋濂等人的温文尔雅相比,老朱更喜欢天真的王袆。他隐隐地感到,急先锋王袆是枚好棋子,用得好了,全盘皆活。

君臣博弈

一年后,王袆回到应天府,即被授予江南儒学提举司校理。此时,大明渐成气候,老朱对王丰韦更为依重,制礼乐,定律历,一个都少不了,连王父仙逝都不给其放假。后来,干脆让他作《起居注》,留在身边。

领导如此待见自己,王袆自然很高兴。一高兴,他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至正二十六年,吴王朱元璋改葬亲人,为显摆身份,用了棉布,而没有按礼制用缌麻。王袆轻声叹了句:“比缌为重矣。”老朱哼了声:“与其轻也,宁重。”王神管闲事,老朱很不满。三个月后,王袆被外放至南康府。

南康位于南昌府与九江府之间,境内有庐山、鄱阳湖和白鹿洞书院,端的是人文胜地、桃源仙境。可惜元末动乱,桃花源变成了“逃荒源”。王袆到任后,行廉政,不扰民,把南康治理得有声有色。

又过了一年,老朱要做皇帝,想想礼仪的事还得靠王袆,便把他召了回来。然而王袆不长记性,又以“礼”为依据,发言依然不合圣意。老朱一生气,又把他踢到漳州任通判。

漳州地处福建东南,虽是蛮荒之地,士民却竞相奢华。王袆务实,走群众路线,整顿干部作风:不送禮也不收礼。身在“漳绣”之乡,却两袖清风。

1368年元月,朱元璋终于坐上了皇位。普天同庆,王袆却送来一篇《祈天永命疏》当贺礼,以颂歌的名义,行进谏之实。

这次,老朱是真被感动了。王袆虽然屡次忤逆圣意,但外放还想着领导,忠心可嘉。一感动,又把王神调了回来,还赐给他金带以示恩宠——纳谏与否不要紧,姿态必须有。

不过,真实的原因并不在王袆,而在宋濂。南京钟山屡降甘露,别人唱颂歌,宋濂不但不捧场还拆台,认为治国不在祥瑞;朱元璋逛御鹰房,又被宋濂以“自古戒禽荒”谏之。宋老头令人扫兴,但他劳苦功高,老朱不好说什么。此时让王袆回来,正好可以压压宋濂的风头。王袆哪知道这么多玄机,对他来说,能回来就是胜利,况且皇皇《元史》,正等他主笔。

《元史》有两位总裁,王袆和宋濂。王袆虽是师弟,却以晚辈自居,能者多劳且不居功;而宋濂是谦谦君子,屡次夸他不掠美:“《元史》,王君一手笔也。”因此,两人相处颇为融洽。除了修史之外,王袆还负责教育太子、草诏圣意,不是一般的忙,但他忙并快乐着,只为能实现自己的修齐治平之梦。

出人预料的是,《元史》刚于洪武三年七月一日杀青,九日,他和宋濂就由翰林待制和翰林学士被降为翰林编修,真有卸磨杀驴之嫌。宋濂被降职的公开理由是早朝迟到,实际原因却是不给元朝唱赞歌;王袆不仅被降职理由不详,几日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外放到西北边疆召谕吐蕃。

据说,这次外放是因为王袆刚直,作《起居注》直言不讳,得罪了宰相。但他得罪的岂止是宰相,宰相狐假虎威,身后站着的是老虎朱元璋。

以一介书生召谕边疆,不是朱元璋剑走偏锋,而是认死理的王棉太没眼色。本想让他来平衡宋濂,哪想宋濂没平掉,他倒成了刺头,这让权欲日益膨胀的老朱情何以堪?他早已不是破落僧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权力的羁绊。眼不见心不烦,召谕吐蕃,是曾经的棋子王神必然的出路。

云南殒身

离开南京时,王神写诗明志:“得灾或无妄,止谤在不辨。”皇帝不能怨,他怨的只是宰相,怨完了还向往着光明的降临:“行矣复何言,赐环谅非晚。”依多次被贬的经验,他相信不久就能被召回。

果然,刚过兰州,他就被召回。在归途中,一颗感恩的心,让他写出了不少诗词华章。但他不会想到,阴晴不定的云南,正在更远处等着他。

朱元璋称帝后,元顺帝北逃,在漠北建立北元小朝廷和明朝对峙。洪武四年(1371年),四川略定,一统大业将定。但盘踞在云南的梁王是忽必烈的嫡系,自恃云南险远,无视明朝,仍然向北元称臣。

老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但明朝刚立,需要休养生息,能和平解决云南最好。前两年,由于四川未定,遣使无果。洪武四年冬,梁王派往北元的使者被明军截获。此时,遣使云南召谕梁王,就成了解决云南问题的重中之重。

王袆,就是老朱心目中的不二人选。一者,他召谕吐蕃未遂,正好去召谕云南;二者,他不在身边聒噪,老朱也能耳根清净;三者,他召谕成了,固然是喜事;不成,以王袆的个性,不成功便成仁,自己也不用担恶名。这才是老朱的本意。

朋友们没有看出老朱的险恶用心,却也都捏了一把汗:四川刚定,云南险恶,王袆明摆着是去送死嘛。王袆却义无反顾地启程了,陪同他的,是被截获的梁王使者。通往云南的路很难走,两拨人各怀鬼胎,走了五个多月,才到达昆明。

一见梁王,王袆便做思想工作,先施恩劝谕:明朝的天是艳阳天,你要识大体,赶快归降。但梁王不是吃素的,不仅不听,还降低规格待遇,对王袆冷处理。这一冷,王褶倒有了灵感:施恩不行,就恩威并用,以被平定的张士诚、陈友谅为反面教材威慑之,并走统战路线,团结梁王府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对梁王实施攻心战。

这招果然有用,梁王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了,但还是犹豫不定。王袆却放心了:从梁王的骑墙姿态,他看到了劝降的可能性。如果不是一个人的突然到来,他或许就策反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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