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瑞辑佚《秦州记》补遗

郭延坡

（中共天水市委党校，甘肃天水 741018）

冯国瑞辑佚《秦州记》补遗

郭延坡

（中共天水市委党校，甘肃天水 741018）

《秦州记》是天水著名学者冯国瑞先生的辑佚学力作，对于研究天水乃至甘肃地方历史文化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本文在冯氏辑佚郭仲产原书20条佚文之外，另列出古籍中发现《秦州记》佚文若干条，并作粗浅的考辨和笺释。

冯国瑞；郭仲产；秦州记；补遗

《秦州记》是南北朝刘宋时期的地志学家郭仲产所著的一部有关秦州的地方志著作。郭仲产（？—454），南朝刘宋时人，曾任尚书库部郎、南郡王从事。著有《秦州记》、《仇池记》、《南雍州记》、《荆州记》、《湘州记》、《襄阳记》等地理方志著作。宋孝武帝孝建元年（454），南郡王刘义宣谋反，郭仲产受到牵连被杀。

晋代的秦州地域广大，辖陇西、天水、南安、略阳、武都、阴平六郡二十四县，范围相当于今天的甘肃天水、临夏、定西、陇南、兰州以及陕西陇县等地，是当时全国政治、经济、军事上地位非常重要的一个地区。《秦州记》一书对两晋南北朝时期秦州的山川胜迹、地县沿革、历史传说、风俗名物等多有记载，是古代一部重要的甘肃地方史志著作。但是此书在唐代以后散佚，由于历代学者著述征引，部分内容散见于群书之中。天水籍学者冯国瑞先生倾心家乡历史文化研究，自青年求学时期就经常留心搜寻这部著作在群书中的征引之文，在《秦州记·序》中，冯国瑞先生叙述此书的成书过程：“往余每于乙部得记中遗文，辄笔之于书，鳞爪自喜。今岁栖迟里门，避纷偕隐，山中听雨，度日如年。故箧自携，缀衲成文，曷敢继躅前修，聊补桑邦故实耳！”。1943年他将历年搜集的材料整理成册，成《秦州记》一书，由陇南丛书编印社石印出版，现收藏于甘肃省图书馆。

全书从《水经注》、《后汉书注》、《文选注》、《太平御览》、《杜诗详注》中共辑录了《秦州记》佚文二十三条。于每条之下注明佚文的出处，并以“国瑞按”的形式添加按语，广征博引，写下了数倍于原文的笺注文字。冯氏辑录出版《秦州记》，为这部地方史志的研究做了开拓性的基础工作，对于研究天水乃至甘肃地方历史文化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例如，冯国瑞根据《秦州记》中关于唐述、时亮二窟的一条佚文，并结合《水经注》、《括地志》、《元和志》、《法苑珠林》等史籍中有关“唐述”的记载，考证出今天临夏的小积石山就是古唐述山，唐述窟、时亮窟即今小积石山中的炳灵寺石窟，为炳灵寺石窟的发掘和保护做出了突出贡献。又如，《秦州记》对古仇池的记载，对于研究古仇池国同样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冯氏辑录的《秦州记》二十三条佚文中，有三条是错误的，将他书文字误为《秦州记》佚文（关于冯国瑞辑录《秦州记》的辨误，笔者另有专文予以考证）。所以，冯氏辑录出版的《秦州记》实有郭仲产原书佚文20条，其中，陇西郡11条，南安郡1条，天水郡4条，武都郡3条，金城郡1条。笔者在查阅史籍的过程中，另发现若干条《秦州记》佚文，冯书并未辑录，现一一列出，并作笺释如下：

其一，“妇人着裙，制乃三十余幅。”

此条佚文出自《太平御览》，该书卷六百九十六、服章部十三、“裙”条目下引《秦州记》文。

“裙”是自古至今妇女的一种传统服饰。《太平御览》卷六百九十六引汉刘熙《释名·释衣服》曰：“裙，下裳也，连接裙幅也。”“幅”古代原本指布匹的宽度，《说文》：“幅，布帛广也。”古代妇女的裙子，一般都由数片裙幅连接而成。《仪礼·丧服》郑玄注：“凡裳，前三幅后四幅也。”在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也发现了完整的裙子实物，它是用4幅素绢拼制而成的。

一般古代汉族妇女的裙子，裙幅不超过十幅，在唐代，大多数妇女的裙子都是集6幅至8幅而成，因而唐诗中有“裙拖六幅湘江水”、“书破明霞八幅裙”的形容。宋代也有用12幅布制成的裙子，但已经很少见了。裙幅多达“三十余幅”，一般来说只能是少数民族的服饰。明代田汝成《炎徼纪闻》卷四记载：“狆家（西南少数民族之一）……衣裳青色，妇人以青帛蒙髽，若冒絮之状。长裙细绩，多者二十余幅，拖腰以彩布一方若绶，仍以青衣袭之。”清代乾隆版《贵州通志》卷七：“狆家……衣尚青，以帕束首，妇人多纤好，以青布蒙髻。长裙细褶多至二十余幅，拖腰以彩布一幅若绶，仍以青布袭之。”“女人辫发亦用青布缠首，多带银梅花贴额，耳戴大环，垂至项，拖长裙三十余幅。”《皇清职贡图》卷八也记载：“苗人……女辫发亦缠以青布，银花贴额，耳垂大环，拽长裙三十余幅。性悍喜斗……”可见，《秦州记》的这条佚文很可能是对当时生活在秦州的少数民族妇女服饰的描述。

其二，“太一山，古文以为终南山。”

此条佚文出自唐.徐坚《初学记》。《初学记》卷五地理上：“石室，《福地记》云：‘终南太一山，在长安西南五十里，有玉堂阳宫。’辛氏《三秦记》曰：‘太一在骊山西，山之秀者也，中有石室，常有一道士，不食五谷，自言太一之精。’《秦州记》曰：‘太一山，古文以为终南山。’”

太一，又称“太壹”“太乙”，本是中国古代哲学中表示世界最高本原的哲学范畴，《庄子·天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吕氏春秋·大乐》：“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在汉代谶纬神话中，“太一”又是最高天神的称谓，位在五方帝之上，《史记·封禅书》：“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即是说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五方上帝为太一神的助手。《易纬·乾凿度》郑玄注云：“太一者，北辰之神名也。居其所，曰太一。”在汉代谶纬神话的文化氛围下，出于祭祀和山川崇拜的需要，人们将五行和五方帝观念与名山大川的命名相附会，产生了五座名山，即五岳。同时，“太一”这位最高的天神，也有一座相对应的山，即太一山。至于太一山到底是指哪座山，这是后世学者们争论考辨的问题。

《秦州记》本条佚文的说法最早出自《汉书》。《汉书·地理志》卷二十八上：“武功，太壹山，古文以为终南；垂山，古文以为敦物，皆在县东。”“古文以为”，是指汉代古文经学家用以解释古代典章制度器物地域名称的一般看法，《汉书》作者班固即为东汉著名的古文经学家之一。

《汉书》的说法影响很大，后世的大多学者和史籍（包括《秦州记》）大都认为终南山就是太一山，“太一”是终南山的别称，几乎成为现在的通识。《中国旅游文化大辞典》介绍终南山：“位于西安以南30公里处，是秦岭西自武功县东至蓝田以西一段的总称。又名中南山、太乙山、南山。”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二者并非一山，“太一山”应当指陕西太白县东南秦岭主峰太白山。《水经注》：“太一山……亦曰太白山，在武功县南，去长安二百里，不知其高几何，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下军行不得鼓角，鼔角则疾风雨至。”宋代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卷五：“《西京赋》以终南太一并列，《唐六典》又以终南太白并列，明非一山，盖终南，南山之总名，太一太白，此山之别号。”清朝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六下：“据张衡《西京赋》‘终南太一，隆崛崔萃’，潘岳《西征赋》‘九嵕嶻嶭，太一巃嵸，面终南而背云阳，跨平原而连嶓冢’，然则终南太一非一山也。”王应麟、阎若璩等人的考证也很有道理。

其三，“枹罕城西有麻垒，垒中可容万众。”

此条佚文出自《初学记》。该书卷八“州郡部”：“榆城麻垒，《水经注》曰：‘离水东北经榆城，溪水注之。’《秦州记》曰：‘枹罕城西有麻垒，垒中可容万众。’”

李商隐《为濮阳公陈情表》：“远收麻垒，直取艾亭”，《为濮阳公陈许谢上表》：“麻垒艾亭，莫能恢复”，清代学者徐炯《李义山文集笺注》卷一亦引《初学记》文为之作注。

此条佚文又收录入南朝宋段国的《沙州记》中。《沙州记》又名《吐谷浑记》，已佚，现有清代张澍辑本。张澍，凉州（甘肃武威）人，为清代陇右著名学者，一生著述颇丰，位列乾嘉学派大师之林，为冯国瑞所推崇，冯为之作《张介侯先生年谱》。冯氏辑佚整理出版《秦州记》，在很大程度上即是受张澍启发影响所致。

其四，冯国瑞先生《秦州记》从《后汉书·郡国志》刘昭注文中辑录有“陇山”一条佚文：“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而瞻顾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汧陇无蚕桑，八月乃麦，五月乃冻解。［《后（汉）书·郡国志》汉阳郡注引］”

《秦州记》的这条佚文在古籍中征引颇多，文字互异，除冯国瑞从《后汉书》中辑录的一处以外，主要还有以下几处：

《初学记》卷十五：“《秦州记》曰：陇西郡，陇山其上悬岩吐溜，于中岭泉渟，因名万石泉。泉溢漫散而下，沟浍皆注。故北人升此而歌曰：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髙逺望，涕零双落。”

《太平御览》卷五十六：“《秦州记》曰：陇西郡东一百六十里，得陇山，南北亘接，不知远近，东西广百八十里，其高处可三四里，登此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茫然，墟宇桑梓与云霞一色。东人西役升此而顾瞻者，无不悲思。其上悬岩吐溜，于岭中渊停，名曰万石渊，溢流散下，皆注于渭，故北人升此而歌。”

《太平御览》卷四百八十八：“《秦州记》曰：陇西郡东一百六十里，得陇山，山东人西役升此而顾瞻者，无不悲思。”

《太平寰宇记》卷三十二：“又《秦州记》云：登陇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墟宇桑梓与云霞一色。其上有悬溜吐于山中，汇为澄潭，名曰万石潭。流溢散下，皆注于渭。山东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其歌云：陇头之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三十四：“《秦州记》曰：陇西郡有陇山，山东人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哀伤。”

古人著述引证别书文字，并非一字不差地引用，往往随文就义，删减原文，所以同一段话在不同的古籍征引中出现文字互异的现象很常见。就《秦州记》这段文字来看，可以看出《太平御览》卷五十六和《太平寰宇记》卷三十二的两处文字描述最为丰富，二者合在一起能够较完整地还原《秦州记》这段话的原貌，而冯氏《秦州记》并未辑录这两处文字，殊为遗憾。

《秦州记》这段佚文中记载了一首民歌：“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髙远望，涕零双堕。”这首《陇头水》是流传至今现存最早的古乐府《陇头水》歌辞。除了《秦州记》这一首以外，稍后的辛氏《三秦记》记载了另一首《陇头水》歌辞。《太平御览》卷五十六引《三秦记》：“陇西关，其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数十万户，上有清水四注。俗歌曰：‘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去长安千里，望秦川如带。又关中人上陇者，还望故乡悲思而歌，则有绝死者。”

这两首《陇头水》歌辞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陇头水》为汉乐府横吹曲辞之一，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汉横吹曲二十八解，李延年造。魏晋已来唯传十曲：一曰黄鹄；二曰陇头；三曰出关；四曰入关；五曰出塞；六曰入塞；七曰折杨栁；八曰黄覃子；九曰赤之扬；十曰望行人。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驑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合十八曲。”这两首古乐府民歌均以“陇头流水”起兴，应当是同一时代的作品，表现汉魏北朝时代关中役夫西出陇关时，登陇山回望故乡的乡愁悲凄之情。“陇头”、“陇水”也因而成为古典诗歌创作的一个鲜明意象符号，为后来北朝至唐代大量以《陇头吟》、《陇头水》为题的拟乐府和新乐府以及边塞诗创作提供了范式。

K29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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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6566（2014）06-0100-03

2014-10-20

郭埏坡（1971—），男，河北保定人，中共天水市委党校《天水学刊》编辑部编辑，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化。